第三十八章
长兴侯府和方家过了纳吉礼,方家宴请了宾客吃酒,傅慎时与方素月的亲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秦氏和大媳妇一起挑选聘礼,桌子上叠着好几本册子,婆媳二人主意都差不多,几乎定下了一大半,姜氏又道:“媳妇那儿还有两盒红、绿宝石,送给小娘子做头面正好,也添到聘礼里去吧。”
两盒宝石可是价值不菲,这很是加重了聘礼的分量。
秦氏心里明白,她笑道:“难为你有这番心意,先添进去,日后我再补给你。”
姜氏笑着摇头,秦氏放下手里的描金册子,道:“还有一桩事险些忘了,六郎身边还得挑个通人事的丫头伺候。他腿脚不便,估摸着这些事一直未曾上心,现在年纪到了,也该有个通房丫鬟。”
姜氏不好意思听秦氏说小叔子的事儿,便道:“媳妇着人去请廖妈妈来。”
不消她特意去吩咐,如意听到这话,立刻福一福身子去了,姜氏则寻了由头回去了。
廖妈妈正好在院子里,她到了世安堂知道是这事儿,心里登时有了主意,不过她一贯行事稳重,却没有打包票,只道:“夫人放心,奴婢肯定会好好物色,挑个合适的人报给夫人。”
秦氏穿着八幅的缂丝马面裙,面上不苟言笑,她点了点头,似乎意有所指地嘱咐道:“六郎眼光挑剔,通房丫鬟的模样上必然得过得去,可这不是最要紧的,日后待方家小娘子过门,必然以家宅安宁为先。偷目扬眉,逢人作媚,饶舌多嘴,勾心斗角,过分妖娆,举止轻亵的丫鬟不要,否则舍本逐末,只怕丫鬟从中做鬼,挑拨了夫妻感情。”
殷红豆除了占了一条长相妩媚娇俏,其余的都不沾边,廖妈妈笑一笑,道:“夫人放心,这样的丫头,奴婢也是看不惯的。”
廖妈妈办事,秦氏一贯信得过,她宽慰一笑,道:“就辛苦你了,离定日子的时候还早,我知道六郎不好应付,这一两月内能成事就行。”
廖妈妈应诺告辞,赶回重霄院。
重霄院里,傅慎时正在书房里雕刻另一块田黄石,殷红豆正在旁边托腮看着,神色认真又专注。
没一会儿,傅慎时手里那块老虎章子便雕刻完了,他看了好半天,皱着眉道:“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殷红豆看着完美无缺的眼睛一亮,道:“怎么会不好呢!奴婢可从未见过这么完美的老虎。”
好看又值钱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
傅慎时皱着眉,不甚满意的样子,他又问她:“你喜欢?”
“当然喜欢!您看它的眼睛,跟活了似的。”殷红豆笑眯眯地指着老虎的眼睛说。
傅慎时将章子扔给殷红豆,状似随口道:“不堪用的东西,你拿去玩吧。”
殷红豆双手接了章子,笑容十分灿烂,刚谢了傅慎时,廖妈妈就进来了。
“红豆,你去院里看一看几个丫鬟,我有话跟六爷说。”廖妈妈脸上带着浓浓的喜色道。
廖妈妈很少有支开她说话的时候,殷红豆虽然好奇,倒也规矩,揣好了章子,去了院子里找几个丫鬟说话。
接着,廖妈妈将时砚也打发了。
书房的隔扇开着,有凉风吹进来,檀木书桌上放着的书籍哗啦啦地翻动着。
傅慎时坐在书桌前,双腿上搭盖着薄薄的毯子,他扯了扯快要滑落的毯子,问道:“您有什么事?”
廖妈妈走近几步,脸上抑制不住的笑色,道:“是大夫人叫老奴的来的,六爷与方家小娘子的婚事定下了,成亲之前总得挑一个通房丫鬟通晓人事,老奴心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傅慎时手上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掉方才雕刻的时候落在手指上的灰尘,他眉毛微挑,问道:“谁?”
廖妈妈又走近了两步,道:“奴婢倒是觉得红豆合适的很,就是不知您意下如何?”
傅慎时拿帕子的手明显顿住,他想起殷红豆张扬的笑容,想起她送的有趣的碗,心脏热烈而有力地跳动着。
其实这个丫头吧,倒也可行。
廖妈妈握紧了双手,轻声地试探:“六爷?”
傅慎时忽而皱着眉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膝盖。他的腿和别的男人不同,不是紧致有力的,膝盖往下,即便是盖着毯子,也能感受到双腿的单薄瘦弱,而衣衫之下,更算得上是……十分难看。
没有女子不会嫌弃的吧。
到底要不要她呢。
廖妈妈温声道:“六爷,您身边迟早是要有个人的,若要选一个,奴婢以为就挑红豆的好,大夫人再送貌美的丫鬟来,却没有红豆这般机灵聪慧,合您心意,您说呢?”
傅慎时抬起头,却并未看着廖妈妈,只是望着空空的正前方,声音微哑道:“廖妈妈既然拿了主意,便去问问看吧。”
廖妈妈大喜,傅慎时这么说,也就是真的中意殷红豆了,她应下一声,立刻转身出去,将时砚唤了进去,便往厢房殷红豆住的屋子去了。
殷红豆正在屋子里整理财产,一听见脚步声,她当即将东西都塞到被子里,见是廖妈妈来,仰脸笑道:“您来了?”
她要倒水,廖妈妈阻止了,拉着她坐在床上,笑容满面,道:“红豆,我有件喜事同你说。”
廖妈妈一般说的喜事,都是真喜事,殷红豆眉眼弯弯,抬眉问道:“难道六爷跟准太太的婚期定下了?”
“不是。”廖妈妈咧嘴笑道:“大夫人说,要给六爷挑个通房丫鬟,我觉着你十分合适,不过不知道六爷的意,却还未禀给大夫人,现在来问问你的意思,若你点了头,我这就去告诉大夫人。”
“……”
殷红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他娘的能叫喜事儿?
廖妈妈一时未觉,还在继续说:“你现在是通房丫鬟,等六太太进了府,她又是那样好性儿的人,一准抬了你做姨娘,便是太太不许,六爷和大夫人也要给你做主的。姨娘算得上半个主子,以后你的月例也比现在高,等将来生了孩子,若是个哥儿,母凭子贵……”
殷红豆的手从廖妈妈热乎的双手里抽出来,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她站起身屈膝低头,容色恳切道:“廖妈妈,红豆真心感激入院以来您的照顾和抬举,但是我自觉配不上六爷,不配给六爷做通房和姨娘,我只想着以后到了年纪放出府,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廖妈妈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殷红豆的脸看,小丫头古灵精怪,真是少有露出这般正经的表情。
她看了多久,殷红豆也就屈膝站了多久,纹丝不动,坚韧不屈。
廖妈妈劝说道:“不是我替六爷说话,我可是从未见过六爷像疼你一样疼哪个丫鬟。六爷虽然不良于行,身份地位到底是比寻常人高了不少,你若做了六爷的妾侍,不说别的,锦衣玉食少不了你的,这难道不比出府随便嫁个平头百姓强得多?”
殷红豆摇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这侯府的门第太高,我高攀不上,六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不是我敢肖想的,”
廖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复又道:“你当真不肯?”
殷红豆坚定地摇摇头,她怎么可能给人做通房丫鬟,何况傅慎时都跟方素月订婚了,她更不愿意跟他有任何有别于主仆的关系存在。
廖妈妈不死心,问了最后一次:“你拿定主意了?错过这次,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六爷的性子,你也知道的。”
“拿定了。”
廖妈妈倒也没多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她利落地从殷红豆的屋子出去,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还是踌躇了片刻才进去。
傅慎时已经净过手,正提笔作赋,尚未落下的笔尖明显地颤抖着,他余光瞧见廖妈妈来了,嘴角微动,并未出言问询。
廖妈妈缓步地走进去,打发了时砚,面色为难地低声道:“六爷,她不肯。不如再物色……”
傅慎时根本没耐心听后面半句话,他脸色阴沉沉地问:“她不肯?”
“她不肯。”廖妈妈绞着帕子,声音比方才更低。
啪得一声,傅慎时不知何时握住了笔杆,手里的笔瞬间断了,墨汁四溅,脏了他的衣裳。
他喉结微动,嗓音喑哑着道:“我知道了,廖妈妈出去吧。”
这便是不肯物色新人了。
廖妈妈愁苦地点了点头,悄声退了出去。
通房事件发生后,直到入夜,殷红豆才回到傅慎时跟前伺候,她仿佛未曾听过这件事,面色如常,没有一丝异样。
傅慎时更是冷淡,同从前一样面无笑色,眸光却是冰冷了好几分。
殷红豆小心翼翼地替傅慎时换了杯茶水,动作轻缓地放到他手边。
傅慎时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很快便吐了出来,搁在一边道:“太烫了。”
殷红豆拿回杯子的时候,感受了一下水温,虽然略烫,却与傅慎时平常喝的别无二致,他应当能接受才对。
她老实地去换了一壶水,又倒了一杯给傅慎时,他喝过一口,重重将杯子砸放在桌上,冷森森地道:“秋天你让我喝这么冷的茶水?”
明明是温茶!
殷红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