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凌跟着前面的人的脚步朝前走着,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用自己的脚步去踩邵毅松脚步抬起的地方,前面的人来不及换下身上的那件工房里穿着的工作服,衣服干练,用简练的铜环扣着几个关键的地方,连接着皮绳,束起腰身和袖子,虽然他的身体不太好了,可是步履沉稳,身姿挺拔,好像没有什么能把他打倒。
跟在他身后就是这样的安宁。这种感觉令她心中重新滋生起一种莫名的踏实感来。
直到跟着他,一起看到那闹哄哄的场面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鼻腔里,都还充满了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松树油香气,悠悠然,又远又近,惹得她的鼻子眼睛都酸酸涩涩的。不行,要正常啊,正常。她对自己说,可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什么了。
一行人来到“野人”聚集的那条街,看到周围无关的“闲杂人等”要么乱乱的关了门户,不想招惹这些野人,要么站得远远的,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也有坐在茶铺子里喝茶吃果子,看热闹的。
看热闹的和制造热闹的都一脸的高兴,邵毅松在人群后站了站,听见街边的人闲聊。
“这是哪里来的野人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这是要出事了吧?”
“城主都亲自来了,有城主在,能出什么事……。”
“不过那个不是前些天在城里到处找活计的女人吗?”
“对对,她摆了个摊卖东西啊,她是这些野人的头目吗?”
一群西难人围着袁琴琴诉说着这些天遇到的这些怪事,话语中又是他乡遇故知似的高兴,又是找到主心骨似的兴奋,叽叽喳喳把整个街道都占满了,女人孩子更是欢喜,看到她小推车上的货物,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果然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糕饼吃食,大人孩子都咽起了口水。
一个半大孩子捏着一块糕不撒手,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抬起来看着袁琴琴,还把瘦瘦黑黑的小手在自己身上略擦擦,就拉住了袁琴琴新做的布衣裙。
袁琴琴内心叹了口气,还是温和的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气的笑容来:“大家都先拿着吃吧,先吃饱,我们再说别的。”
这话音一落,行动力极强的西难女人们就自发的按照之前分好的分组开始动作了。
“阿琴说了,这些我们都可以吃,一个个来领,别给阿琴丢人,排好队排好队!”食品组的领头大妈带着两个副手,开始分起食物来,治安组的女人自觉的维护秩序,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变得有序起来。那分到了食物的也不乱走,就坐在这旁边的街沿上安安静静的吃。围观的人都称奇。
在圈外看清楚了一切的邵毅松趁着他们分食物吃东西的间隙,走向中间那个穿着浅黄色布衣裙的高高壮壮的女人,这个女人他好似有些面熟,记得前不久才见过的,那时候的她眼神亮亮的,抱着个孩子,身边还跟着个男人,似乎是一家三口。
此时她背后背着孩子,一头长发扎成根简单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正看着席卷一空的手推车发呆,眼神没有焦距。本来一车货物也没有多少,百多个西难人,三两下就分完了,一人还只分得了一点点,吃得意犹未尽。
看样子,眼前的情况她也是始料未及的。
“这位……,夫人。”或许走近了更能感受到这女子内心的崩溃,邵毅松从“夫人”和“头人”中间还是挑了“夫人”这个称呼。
袁琴琴咯吱咯吱的把头转过来,强行聚焦到眼前人的身上,这人虽然今天穿的很普通,像个古代的木匠,但她还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哦,这是那个很受人尊敬的城主啊。
城主眼睛狭长,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带了些许疲惫的细细鱼尾纹,举止优雅得体,对她稍稍见了个礼。
见她没有回礼的意思,也没有生出奇怪的想法来,只是温和的接着说:“夫人,我是商都城的城主,邵毅松,适才接到下属的禀报说,你的族人来到商都城,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放不下心,这才来看看。”
袁琴琴讪讪:“对,对不住啊城主,他们在海边遇到点麻烦,没有办法生存了,这才进城来的,不是故意要引起骚乱……。”
城主大人的重点显然有些偏了:“海边?从海边,直接就到这里来了?九江城,鱼米之乡,应当也很宜居。”
红凌猛抽一口冷气,心跳都停了半拍:就知道这些野人要带来不小的麻烦!她赶紧上前解释:“邵城主,她的意思应该是,她的族人在海边遇到了麻烦,穿过九江城,这才来到了我们商都讨口饭吃的,毕竟商都富庶,远胜九江。”
“……。”袁琴琴这才明白过来。
在商都幻界迷路以后,敖索跟她说过,这古商都是整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大海之上的,但是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城里的人们都认为这里还是那个处于元鼎大陆中心的古商都,甚至从来不曾涉足过城外的海边。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莫名的怪事,所以尽量不要提及他们所知道的这些事,就按照这世界存在的逻辑,按照这里的人的逻辑,慢慢的探知真相。
抬眼看到红凌姑娘那寒气逼人的眼神带着威胁的意味直瞪着自己,感到莫名其妙:难道,这红凌姑娘竟然也不是这古商都的人,她是知道什么的?她又为什么会知道呢?她是谁?
看了看她在意邵毅松的那个紧张神情,又在心里笑了笑,不管她是谁,始终也只是个痴情的小女子而已,果然两个人在一起了嘛,改天真要跟她好好学学撩汉子的一百式~。不过,爱上一个明知道是虚幻的人,这样真的好吗?
一个西难女人吃着手上的糕饼,听到他们的谈话,亲亲热热的凑过来袁琴琴身边说道:“不是的,阿琴,我们直接从海边来,这可是我们进的第一座城……,我们也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你呢。”高高兴兴说完又回去坐下接着吃了。
红凌的脸黑了,一手握着的剑缓缓出鞘,一点寒芒露在空气中:这些碍事的野人,真想马上抽剑大杀八方。
敖索听到消息,从后面赶过来,刚好听见他们的话,也看懂了红凌的脸色,赶紧转移话题,对邵城主说道:“城主大人,我族人的意思是说,他们绕了很远的水路,经过了九江,但是都没有入城,是直奔我大商都而来的。眼下他们人多,我们还需禀明城主大人,求个妥善安置他们的法子。”
红凌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控剑回鞘。算这小子有点眼色。
袁琴琴不想给城主添麻烦,赶紧说:“没事的,我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开摊子做工,保证不让他们惹麻烦。”
“不行!”红凌急:让这么多不稳定的因素在这城里晃悠吗?谁知道还会给这座城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不行。”敖索不同意:这么诡异又不稳定的地方,让西难人乱窜,冷不丁死一个,说不定还不到找到走出这里的办法,他们就能把自己玩个灭族。
红凌看了看那个同时说话的瘦鸡小子。两个人互望一眼,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暂时要联手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才行。
红凌难得的微笑了一下,她本来就美,笑起来更是艳光四射,好些半大的小子看到这笑容,都忍不住朝直勾勾的望着她。
她笑着对邵城主说:“邵城主,我看贵府最近似乎有些小麻烦不断,刚好天意送来了这么多健壮的勇士,不然就把他们收留在城主麾下,由我来暂时安排,既解决了他们的生计,也好添个助力。可好?”
邵城主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子,但这个女子对他来说十分不同,心中觉得她此举十分聪慧,善解人意。其实他刚才心中也生出了类似的想法来,这些人里,成年的男人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身形健壮彪悍,加上刚才看到他们短短时间内就秩序井然,颇有些训练有素的意思。
略一思索,道:“可以着他们先在城外安营扎寨,既然红凌姑娘有些想法,那么此事就全权交由你来主办,一切事宜可以和副城主沟通协调,……。”
他话未说完,红凌眼色一冷,低着头盖住眼神中的冷冽,语气不容置疑,说:“不,有些事必须由城主主持,交给他人不妥。”
邵毅松愣愣,虽不明她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但还是说了好。
这样也好,可以多些时间与她接触,说不定就能早些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怪梦从何而来了。
征求了袁琴琴和敖索的意思,又待他们去和西难人说了。西难人们知道他们能跟着这城里最大的官混口饭吃,没有说不好的,一行人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
由袁琴琴带着大家置办了些东西,又到城主府去领了些军用的帐篷被褥之类,这百十名西难人整整齐齐的抱着各自的东西跟在袁琴琴身后,看着走在前面的她在城里养了这些天又有些发胖的身躯,只觉得这十多天在外面的日子实在过得惶惶然,像是做梦一般,不如此刻真实,也没有此时的心里那种莫名的踏实又安定的感觉。
苍茫干净的夜空中,几粒星子被明亮的月光照得黯然失色。地上一堆堆燃起的篝火旁,响起了一声声有节奏的木棒子相互撞击的敲击声,越来越多的声音合着歌声飘远,飘进了灯火通明的商都城。
西难人面前摆着城主赞助的食物和酒水,吃着喝着唱着歌,庆祝自从家园被毁以来的第一个好日子。袁琴琴也坐在火堆边,脸上被红色的火焰印的喜庆,面带微笑,抱着小豆丁看着人们打打闹闹。听着他们唱的歌,小豆丁也高兴得直咧着流口水的小嘴笑。
他们这样单纯的开心,真好,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不去管这座城这城里的人是真是假,就这样好好地活着,也挺不错。或许这样太过自欺欺人,可她的心里始终觉得,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看这样的笑脸存在,或许才是她追求的重要。
另一个火堆边,敖索面带认真的神情,正听着一个老人讲西难人的故事,讲到高兴处,一个火堆边的人都笑了。
敖索貌似不经意的问道:“哎,既然西难人来到西难岛如此不易,那你们知道,小豆丁的父母是怎么来到西难岛的吗?”
老人说:“他们呐,据说是和海里的鲛人做了交易,由鲛人引路,这才来了西难岛的。”
“是啊,这海里的鲛人比海怪海兽都要凶悍,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易,能让鲛人愿意为他们引路。”
“可是羽郎最后也还是死在了鲛人的手上,不知是不是跟这个交易有关。”
“谁知道呢。”
人们七嘴八舌的说。
敖索也跟着说:“如此说来倒是引人感慨,我多嘴问一句,羽郎是姓羽名郎吗?”
“不是不是,这只是大家叫顺口的。”老人家否认。
一个女人抢着说:“是叫夜羽。我当时记得很清楚的啊,我从小在西难岛长大,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姓氏,也没有见过像那样的男人,一看哪,说不出的俊,越看越好看。表情有点冷,但是人品真不赖。”
众人纷纷打趣她:“是啊,如果他不是有了妻子了,还不知道要把我们岛上的女娃娃们,迷成什么样儿~就跟她似的!”
人们打趣的声音好似在敖索耳中飘远了,他眼前勾勒出一个男人的样子来,轮廓刚毅的脸庞上,一双凤眼多情温柔,紫衣简练。一手执着把折扇,一手握着手中的小酒埕,明明是魔族人,却偏偏敢于潇洒地坐在诸天山上最高的九霄阁顶上,笑声朗朗,指着那底下毫不知情的众正道中人,顽皮得意。这个人同他讲过,有一种办法,能够换来鲛人的信任,令这怨海之上最凶猛的种族短暂的臣服。他说过,这种办法,说不定整个魔族,乃至整个元鼎大陆,只有他一人知道。
敖索双手交握,越捏越紧。他的寿命太长,来去匆匆,不知道那个人为何就会变成了现今的模样。这个羽郎,听起来跟他何其相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后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