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婚期定在三月,春雪未消,时月正明。
遗诏颁布下去的时候朝堂罕见的沉默了一瞬,吵吵嚷嚷的朝臣跪的恭恭敬敬,嘴角几张几合,最终哆哆嗦嗦的一个字没能出来。
偌大的勤政殿一时静极,李云深握着谢公子的手准备走。
“陛下——”
老臣的声音喊的几近破音,三朝元老,激动的花白胡子都一颤一颤。
李云深便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极淡漠,从九重高台上低望下去,眼里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倒影:“有何异议?”
杨子仪在老人家开口之前抢答道:“恭贺陛下!”
紧接着偌大的朝堂都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恭贺,将其中那一点微弱的抗议压至低不可闻,皇帝陛下于是欢欢喜喜的推着自家谢公子出去了。
九重宫阙,万仞宫墙,李云深出了勤政殿便挥退了身边众人,自己俯下/身来,手臂抄过谢公子膝弯,将消瘦的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一路穿过宫道,再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宫墙,沿途宫人尽皆跪地,他走的很稳,而后终于在无人能看见的地方,不可抑制的加快脚步。
一步又一步,几乎要飞起来。
宫墙上空无一人,只有猎猎长风拂过发梢,带起一丝微弱的凉意。
李云深将他放在宫墙上,扶住腰抱紧,然后一同看向宫闱之外。
巍峨的宫墙,里面是权力博弈的中心,外间则是万千繁华人间烟火,连绵的群山蜿蜒向远方的尽头,熙熙攘攘的皇城,热热闹闹的人间。
“青吾,当真想好了吗?”他凑在他耳边,声音从未有过的认真。
——想好在这里陪着我,陪着我一同在这世间至高至冷之地,远离人间尘嚣,高高在上,只有我。
谢青吾将额头抵在眉心,低声笑:“十年前就已经想好了——明知故问”
“就是明知故问,”李云深咬他一口,“反正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放手。”
——他已经是在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他怎么能放手?
“我即将登基为帝,我希望我身边是你,”城墙上的风将他的声音割裂的破碎,只有温热的气息的喷洒在耳边,溢满欢喜:“只能是你——”
不能是任何人——
谢青吾微微仰起头,像是一只得偿所愿的狐狸。
李云深就抱着他傻笑,将额头埋他颈项,往前数年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又有几人能看透,好在终于是走了过来。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天下匍匐在脚下,心上人在怀里,人间圆满,不过如此。
这场大婚准备了近半年,一切都是李云深亲自过目,礼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照着陛下喜好一改再改,力求精益求精。
最好的绣娘从江南赶来,最好的缎子从各地送来,谢公子被养在深宫,最近政事他还插不得手,关键是腿上的伤反反复复,李云深更不让他做任何事。
“你要养好伤,等着做我的皇后——”
他们成婚两次,都不尽人意,这一次李云深提了十二分的重视,只希望尽善尽美,不留遗憾。
天子大婚,满目都是朱红,连绵不绝的延伸向皇城的每一处,金玉相映,处处暗香浮动,这些年来皇城经历过太多次动乱,还是首次有这样的喜事。
郑殷一开始还有些膈应,后来也就顺水推舟,青吾喜欢,他这个做舅舅的,自然还是要祝福的。
谢公子被好好养在宫中,养了三个月,李云深把外界的消息隔绝干净,没让他听见半点风声,所以外间那些以死相谏,上书弹劾他都不清楚,或者说是不愿意清楚——李云深不想他接触那些,他就装作一无所知。
大婚的前两日,谢公子被接出宫中,郑殷的候府还没在皇城落定,这回是定在原先的成王府,出去时发现整座皇城已经张灯结彩,梅花枝上高高满红灯笼,满城都是梅花的暗香流转。
陛下在批折子,心神不宁。
批完折子晚膳,食不下咽。
宽衣就寝至半夜,皇帝陛下终于掀开锦被爬了起来,自顾自换了身黑衣,敲醒了小安子,拿着大内总管的腰牌半夜出宫。
小安子:“……”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成王府的守卫是郑殷亲自负责,在发现陛下踪迹后果断选择了沉默。
李云深溜进去时发现里面竟然还点着灯,庑房里有细碎的水声传出来,隐隐压抑着吸气声。
冲进去的时候里面一片兵荒马乱,年过半百的太监在里侧,外面是跪着的嬷嬷,谢公子在浴桶里,苍白着脸半撑起腰,看见他的瞬间又跌了回去。
他瞬间明白了过来。
谢公子是男子,成婚前需要准备的事不比姑娘,他在宫中多年,虽说父皇不喜男色,但宫中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从不缺少脔/宠,承受之前的准备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但从未想到竟会用在谢公子身上。
他第一句话是冲过去问他:“疼不疼?”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脱了外袍将人裹了抱出浴桶,大步朝外走去。
身后有人还在劝:“陛下,这不合规矩——”
无论是陛下半夜出宫来看皇后还是打断这等事宜,都是不合规矩。
李云深一脚踹开抱住他腿的内侍,声音饱含怒气:“朕就是规矩!”
凌霄阁当年由母妃一手建造,一草一木都是按照太子的规格,李云深抱着谢公子在侧间躺下,这才揭开衣袍仔细查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公子:“……”
想了想,没有说话,这种事不好启齿,以男子之身承欢于帝王,事前肯定要准备妥当,这些他一早就知道,自家殿下果然比较迟钝。
李云深便又紧张兮兮的仔细检查了一遍,其实也不过刚刚开始,只不过他身体不好,看着格外吓人些。
在李云深急的险些要跑出去叫太医的时候,谢公子终于开口:“……肚子不舒服。”
李云深赶忙将手贴在他腹部捂着,捂了好一会儿才见他额头冷汗微消,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严肃道:“我娶你回去是做皇后的,是不让你受任何委屈,天下之大有我在就没有人能给你任何委屈受,青吾,你明白吗?”
谢公子:“……嗯。”
这倒不是委屈……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耳朵微微泛红:“就,就算是要也是我来……”
——亲自来。
一向脸皮厚极的某人也忍不住脸皮微红,白皙是耳郭泛上艳色,格外让人蠢蠢欲动,但李云深忍住了。
——还有两个时辰天亮,然后就是大婚,再过些时候就是洞房花烛夜!
这样一想又有些睡不着了,陛下抱着自家谢公子,睁大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紧张的不敢闭上眼,青涩的还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谢公子便也搂着他,两个人睁大眼睛互相看着,然后突然就笑了,皇帝陛下不好意思起来,腾的跳起来,在人唇边狠狠亲了一口,可能是紧张的,没亲准,只亲在了嘴角的位置:“等着我来娶你——”
而后慌不择路的跳出窗户。
谢公子抬臂遮住眼帘,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云深果然没有辜负当年的期待,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桩婚事,自然,如今他的帝王,这叫普天同庆。
谢公子的腿不得走动,出来是由郑殷背着的,外围的人瞧不见天子大婚,只隐隐看见一个轮廓,清俊出尘,气度卓越,竟是比皇城里最好看的官家小姐还要好看上百倍。
郑殷亲自将青吾交到李云深手中,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道:“还望陛下善待青吾。”
李云深接过谢公子的手,郑重而轻声:“舅舅放心——”
郑殷呛了一下,从前不觉得,今日被陛下叫舅舅,格外的——
——他怎么嫁了个侄子出去?
大婚的事宜繁琐,八抬大轿后是拜前殿宗祠,这大概是大周史上最不一般的一桩婚事,不仅仅是第一个男子为后,更为令后世不解的是,皇后双腿有疾,终生不得行走。
就像品貌不端不得为帝一样,皇室默认的规矩,身有残缺之人不可为后,但陛下却硬是改了这规矩,便如他所言,他当年争夺皇位就是为了不受他人辖制,如今他就是这天下的规矩——
所以后来的一切事宜都是陛下抱着皇后,无论是祭拜还是走路,他都从未让他下地。
——直到洞房。
合卺酒苦瓢盛甜酒,入口的滋味颇有些难言,李云深便极快的将唇覆上去,一点一点将他口中的苦味都扫了干净,末了才问他:“还苦吗?”
——他到了今天才发觉,他是看不得他受任何苦的,哪怕是这一丝也不能够。
谢公子酒量不大好,眼角泛着丝丝微红,貌似仔细回味了一下,才覆在李云深耳边轻声笑:“甜的——殿下自然是甜的。”
眼中不加掩饰的炽热和爱慕,澄澈得引人痴狂,足以令人自愿坠入无尽深渊。
李云深闭上眼,他想,从此刻起,这个人将彻彻底底的属于自己。
——自己也将属于他。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
——小皇子
李云深与谢公子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不对,是根本连后宫都不曾有。
百官劝谏数次,几乎半个月要死要活的闹一回,从未见陛下有任何动摇之意。
劝不动后就是昏招迭出,进献的美人环肥燕瘦,陛下兴致缺缺,朝臣被逼无奈,给陛下送男子,觉得只要能破了皇后专宠,就万事皆有可能。
谢公子知道后沉默了一下,让人离了勤政殿,在凤栖宫外站了半日。
陛下一脸惊恐,令人将美男子撵出了宫,末了将朝臣骂的狗血淋头,最后才心有余悸的跟小安子说,他们不怀好意,准备给谢公子送男宠,幸好朕警觉!
小安子:“……”
从此陛下对自家谢公子看护的更加紧,生怕有人再闹幺蛾子。
谢公子禁美人,陛下禁男宠,宫中一片惨淡,想爬高枝都没有机会。
李云深登基第七年再次御驾亲征,皇城里出了叛乱,打的旗号里有陛下无嗣,国本不稳,社稷动荡。
叛乱平息后勤政殿外跪了一地,求皇后明祖宗之法,以江山社稷为重,为陛下纳妃,绵延后嗣。
老臣跪了一天一夜不肯起来,李云深得知消息后快马日夜兼程赶回,幸好战事已至尾声,蛮族已递了议和的文书。
回来时发现不仅仅是朝臣,就连宗室也拿他的青吾过问,派了位份极高的老人说教了两个多时辰,还是在太阳底下。
刚刚从战场里跑回来的皇帝一身血腥气,一鞭子甩下去连白玉都硬生生鞭出一条白痕。
“他若出了事,朕拿你们试问——”
进去时发现从来克制冷静的人竟然喝了酒,自斟自饮,见他进来想过去,李云深连忙扔了鞭子跑过来,生怕他摔在地上。
喝醉的人搂住他的脖子,厮磨着咬他衣裳和脸颊,咬不开就抬着湿/漉漉的眼看他。
看的李云深心里一阵心疼,忍不住就自己把衣裳脱了。
最好的时候那人突然在他耳边说话:“我若是能给殿下生个孩子……”
话未说完突然抬手遮住了眼帘,声音嘶哑低微,几乎让人听不见。
七年了。
他们成婚七年,朝臣就逼了他们七年,从前有他压着,如今他远在边疆,就方便了这群人为难谢公子。
李云深行军打仗一把好手,于政事上却难免力有不逮,从五年前开始就是由谢公子替他看着,他的才能无人能攻讦,便拿此事不断的做文章,说他善妒专宠,德不配位。
“他们又胡说什么?”
喝醉的人眼睛微微仰起头,难受的喘息:“……善妒。”
李云深哼了一声:“我就喜欢你善妒,他们能怎么着?”
可能是醉酒的关系,这一夜谢公子格外不安定,欢好的时候还要迷迷糊糊的说话,李云深凑近了去听,听见他在喊:“……小皇子。”
皇帝陛下微微嫉妒,从前都是喊自己的名字。
然后又是心疼,坚定保证:“不要小皇子,只要你。”
这件事最终以李云深发飙一次最为终结,但朝堂内外的声音从未消除。
九月,李云深从边疆接回晟德公主。
先帝最宠爱的女儿,李云深最小的妹妹,李云霁继位后将她送往蛮族和亲,三个月前丈夫惨死,她被边关守将无意中救下。
送回皇城时肚腹已经微微隆起。
李云深将她安置在宫中,抽空经常和谢公子一起去看看,这位在蛮族呆了多年的公主,在看着李云深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皇兄——”
后来她曾和李云深有一次促膝长谈。
李云深将她留在宫中,一直留到生产,正值寒冬,产房里女子凄惨的声音几乎能响彻整个皇宫,李云深在外抱着谢公子,紧张的连手都微微颤抖,谢公子握着他的手,无声的安慰。
好在孩子顺利降生,是个健康的小子,哭的十分有气势。
李云深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办好,手都不敢碰,看的出来,确实是欢喜极了的模样。
待了一半日,乳母喂奶的时候方依依不舍的离开。
外面大雪纷飞,两人突然同时开口:“殿下——”
“谢——”
最后相视一眼,李云深蹲下身子将人背起来:“你先说。”
谢公子闭了闭眼:“陛下喜欢那个孩子吗?”
“自然喜欢。”
谢公子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把手捂在李云深颈,突然很轻声的叹气:“我有时候其实在想,我是不是太过于自私,让陛下就这样一生没有子嗣——”
李云深:“……你想说什么?”
谢公子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却温柔的不像话:“殿下,你想不想有个小皇子?或许,我该多为你考虑,而不该这样自私……”
“你知道,我方才准备说什么吗?”
谢公子摇头。
李云深深深吸气:“我在想,生孩子九死一生,幸好,你不必——”
幸好,你不必经历这样的险境和危难。
片刻后,背着他缓缓往前走去,声音温和而安静:“所以,你在想什么?不是你自私,而是我,非你不可。”
我这一生,非你不可。
不可说,寝宫
李云深,咬牙切齿:“还想不想要小皇子?”
谢公子:“不要了……”
“嗯?”
“皇子皇孙都是我的,还要什么……小皇子?”
皇帝陛下耳郭微微一红:“哼……”
三月后晟德公主远赴北疆,长眠于其夫墓旁,其子过继,由皇后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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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错大腿之后》穿书抱错大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