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凛冽,悬崖近在咫尺,往前踏错一步即是万劫不复。
李云深颤抖的抱紧他,山间的风极冷,吹在身上宛如刀锋划过,谢青吾更是身上更是冷的骇人,抱紧的时候仿佛是抱了一块即将融化的坚冰。
谢青吾惊骇的仰起颈项,瞪大了眼仰望着天际那一轮孤冷的明月。
在某些瞬间甚至于喘不过气来,两手却拼命的抓住了李云深的胳膊,几乎要透过衣襟。
很久之后他开始急促的吸气,像是怕抓疼了这个人似的,两只手缓缓地从李云深的胳膊离开,哆嗦着环过他的脊背,低下头来,抱紧了这个人。
——温暖,安静而又颤抖的怀抱。
天际慢慢飘落大团大团的绒白,落在他茫然无措的眼里,落进连绵不断的群山,大雪绵密而下,天地寂静,只剩下山风吹拂大雪的些微声响。
杨子仪站在半山腰上,阻挡了所有人的靠近,他安安静静的看着高处山顶快要融为一个剪影的两个人,极缓慢的笑了笑。
大雪落在他眼前,映照着他沾满霜色的鬓角,他伸出手来,突然弯下了腰,断断续续的呢喃:“下雪了……”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鼻中渗出,将绛紫的前襟染上诡异的艳色。
身后斜侧里伸出一只手来,杨子仪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偏离半分,便轻易避过。
那只手落进空落落的长风里,像是一个来迟的拥抱。
毕竟还是来迟一步,有些事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
李云深亲自把谢青吾抱上了青骓,雪下的那么大,他解了自己的衣裳把他团团护在自己身前,只露出一个柔软的发旋。
怀里的温度是冰冷的,他能感觉到谢青吾的呼吸贴合着他的心脏,就仿佛是自己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因为他而起伏。
大雪纷飞,沿途山路一片雪白,来时孤身一人,还好归去时身边有人相伴。
——融入生命,密不可分。
他不敢跑的太快,谢青吾的腿不能颠簸,青骓难得温顺不需他管便知道慢慢前行,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失而复得的欢喜几乎要把他淹没,可是藏在心里的患得患失从不曾减少半分。
万一,他来迟了——
近乎神经的,每走一段路他就要掀开外袍看一看谢青吾的脸,看他是不是还在自己的怀里,走到半路时他突然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冰冷的嘴唇接触到炙热的皮肤,眼泪无知无觉的就下来了,他甚至都不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落泪。
片刻后又突然一僵。
——不,不对,为什么这么烫?为什么额头会这样滚烫?
怔忡的人再一次低头,尚未干涸的泪水滴落在那人滚烫的额头。
“谢……青吾?”
怀里的人无声许久,只有风声吹过。
他从未想过命运竟然这般弄人,他将谢青吾从悬崖边救了回来,面临的却是他病重的生死一线,有时候他觉得命运果真是苛待着他的,让他看见希望然后又活生生的碾碎在面前。
李云深守在谢青吾的病榻前,握着他滚烫的手,极轻极轻的呼吸,年大夫还在诊脉,他生怕打扰到了,没有人能让如今的他如此小心翼翼,除了他。
年大夫说谢青吾这些年受过的暗伤实在太多,现在一齐爆发出来,熬得过后半生无忧,熬不过——
现在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能不能醒过来还是得靠他自己。
李云深不进去听这些,只是牢牢记着喂药的时辰和分量,不敢错半分,谢青吾什么都喝不下去,喝一口吐一口,身前的衣领沾满褐色的药汁,还在不停的往外吐着。
他没有办法,只能抱着他,一口一口的渡过去,那药苦涩以极,最后的时候却尝到了一丝腥甜。
——那是血的味道。
他突然觉得窒息,心脏像是被什么恶狠狠地扯了一把,片刻后屈膝无声跌坐在地上,地上冷湿的叫人害怕,他哆嗦着抓住那个人的手,把他滚烫的掌心紧紧贴在自己脸颊。
当初青州之事,谢青吾挑断他的手筋,射中他的双腿,他好像也这样经历过一次生死一线,他现在终于明白那时谢青吾的心情。
山间的院子暖和干燥,大雪落满群山,他有些荒谬的想,若是真的能与他葬在这里,其实也是不错的……
谢青吾,很是喜欢这里……
才刚刚这样想了一瞬,他便勒令自己清醒过来,他们怎么能死在这里?他们还有那样漫长的时间,足够去弥补过去无休止的缺憾,他还有那样多的话要告诉他——
怎么能——
谢青吾高烧不退一连七日,年大夫怕真把人烧成了个傻子,一直让备着冷水贴着额头,第七天的傍晚,年大夫不再配药,只默默拍了拍李云深的脊背,告诉他,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只能看天意。
李云深将所有人赶了出去,一个人在他身边呆着,漫长的恩怨纠葛仿佛马上就要到此为止,他眨了眨眼,茫然的望着房梁。
他想他与谢青吾之间的牵绊,玉佩碎了,遗诏残缺,一身是伤,就仿佛是他们两个人,中间横亘着无法越过的阻隔,到底还是什么是完好的?
漫长的岁月走马观花般掠过,不,还有一样是完好无损的——
当年皓月山庄他与谢青吾成婚之时,谢青吾曾向他许诺——
他开始手忙脚乱的四处翻找,终于从衣袖里翻出一个莹白的镯子,一向不喜装饰的人颤抖的把女子样式的镯子套在了腕上,那是他生平第二次戴上。
他说:“我答应你了——”
“你当年说,毁了我一双手,便还我一个承诺,以后凭它向你讨任何东西的成——除了要旁人和离开你,便是要你的命,你也肯给我。”
“谢青吾,你说话还算不算数?”他慢慢掀起锦被,侧躺在昏迷不醒的人身边,伸手将人牢牢困在自己怀里,展示一般将自己的手腕递在他眼前。
他衔着那人的耳垂,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谢青吾,我要你活着,平平安安长命百岁,陪我生生世世——你说话还算数吗?”
怀里的人无声无息,没有回应。
李云深就亲他,亲完就笑,低声在他耳边耳语:“你若是今日食言,那我也要食言,我要回去选秀,成婚,和旁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后宫佳丽三千,再也不会有你的位置,我——”
他没说完,脸上已经感觉到一点一点的温热,滚烫的液体划过他的脸颊,怀里的人无声无息,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哭了还是他醒了。
只能徒劳的睁大眼睛,继续道:“我以后有皇后有贵妃,有漂亮乖巧的小公主,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皇子,谢青吾,你再不醒我就不要你了……”
“你……你敢……”
哽咽的声音从沙哑的嗓子里漫出,李云深瞬间僵硬,一只手颤颤巍巍的贴在他的衣领,他看着那双眼睛慢慢睁开,羽睫上还挂着一滴温热的水滴。
“我……不许……”刚刚苏醒的人当真是活生生被吓醒过来的,此刻眼睛都气的通红了,剧烈喘息了一阵,仰起了头,他身上没力气,就睁着水汽朦胧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李云深。
李云深会意,低头把自己送上去,而后迎面被咬了一口,明明是虚弱的根本没有力气的人,咬的却是格外的狠,李云深甚至尝到了自己唇齿之间的血腥气,但他却没有躲开,反而压住他的后脑将人更深的按向自己。
——恨不得将之拆骨入腹。
——除了彻底侵占,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方式证明这个人还活着,这个人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
这一觉着实有些漫长,李云深自他走后噩梦缠身,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谢青吾不比他好上多少,又是这样一场仿佛不死不休的占有,多少都有些精疲力竭。
李云深是被一阵细小的声音吵醒的,醒来时已经月上中天,屋里没有点灯,满月的光辉洒满窗前,静谧又安详。
他怀里牢牢箍着那个人,身体相连,心脏紧贴,怀里的人身上沾满了自己的味道和气息,让李云深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是属于自己的,无人可以觊觎,可以窥视,哪怕神明都不能带走。
一直空荡荡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完完全全的填满,半点缝隙都不曾剩下,李云深忍不住低头想去再尝一口,低头的时候里侧的长发牵扯了一下头皮,些微的疼。
就着微弱的月色,他看见谢青吾小心的将两缕长发慢慢合在一起,他的手还有些不稳,但却是认认真真,兴许是月色朦胧的缘故,他面上有一种不能言说的虔诚。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沙哑细弱的一点气声,明明疲累的嗓子都快要发不出声音,却还是要跟他说这句。
似乎只是一团热气擦过耳垂,而后落在了他的颈窝。
李云深觉得鼓鼓涨涨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扎破了,不能克制的温情从中溢出,整个人都沉进了一片温暖的阳光里。
他贴近谢青吾耳垂,额头相抵,嘶哑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拥抱他,把自己深深埋入他的颈项,感觉自己生命中缺失的部分终于回归,两世的缺憾都在此刻填补:“都过去了——”
——往后无论生死都无法将你我分开。
——
年大夫进来看见满屋狼藉的时候呆了呆,一脸的不可置信,片刻后睁大了眼,看向李云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禽/兽。
李云深假作自己没看见,反正旁人再如何觉得他衣冠禽/兽都是不敢出口的。
——况且是媳妇愿意的,怎么能叫做禽/兽呢?
皇帝陛下梗着脖子继续待着,直至年大夫嘴角抽搐着过来把脉,他才觉得应当出去叫人进来收拾这一片狼藉,方才已经简单沐浴过了,地上撞倒的东西和撕烂的衣裳却还是未及清理。
刚想走便被人捉住了手,李云深正想回头让他听话,便看见那人细细抚摸着他的手腕不说话——他腕上还戴着那只莹润的白玉镯子
“......”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脸有些烫。
再而后便感觉一片柔软温热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腕,李云深低头的时候恰好能看见那人莹润如玉的漆黑眼眸,一时竟然觉得动人的叫他移不开眼。
年大夫默默转头看向窗外。
他看的呆了一瞬,便听见那人沙哑的几乎诱人的嗓音:“君无戏言……”
李云深晕晕乎乎的出去了,在外面迎着寒风吹了半天,方才迷迷糊糊的明白了那句君无戏言的含义。
他被谢青吾囚在皓月山庄的时候,谢青吾是拿这个求亲的,所以——
答应戴上这镯子的意思就是,愿意嫁他?
李云深当即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这个问题需要好好和某人好好讨论一下,明明是他媳妇儿!十三岁就认下的媳妇儿!
谢青吾这一病身体竟然好了不少,年大夫说是这一场大病将他过往多年的旧疾都引了出来,现在熬过去了,以后就要好过许多,除了腿伤无能为力,其他都可慢慢调养。
李云深背着谢青吾问年大夫:“他的腿,当真再无可能医好了吗?”
年大夫沉默许久,还是不敢欺君,答:“再无可能。”
李云深怔了怔,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很沉稳的回去看了眼药煎的怎么样了,冬日里格外的冷,大雪落进眼里,有些不大舒服。
他想了想,进去曲膝在谢青吾榻边,解开了他腿上的白纱,想看看到底伤的如何,上一世他没能陪在他的身边,这一次,他不会了,他还没看清,便被人捂住了眼。
他仰起头,轻声问:“后悔吗?”
“后悔什么?”谢青吾咪着眼,窗外冬日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带着三分慵懒三分满足,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费尽心机,终于衔住了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那只鸡。
李云深:“......”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样想,自己岂不是——
谢青吾握住他还有着狰狞疤痕的的左手,贴近了他还能听见声音的左耳:“我们,天生一对。”
哪怕历经绝望,哪怕一路坎坷,到最后还是必定不能分离。
——
江南,照月谷。
李云深立马山顶,连大雪都不能遮盖的是山谷中连绵的血迹,他醒来后一心都扑在了谢青吾身上,等终于把人接回来,这才回来瞧一瞧李云霁。
杨子仪率兵南下,将照月谷团团围困,江南的兵力见势不妙立刻突破了大雪的阻隔赶到,里三层外三层,根本不可能出任何差错。
照月谷谷口的位置数着一杆长/枪,枪上钉死着一个人,未着丝缕,浑身赤/裸,长/枪从咽喉而入,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面颊,如今天寒地冻,竟是活生生冻成了一个冰人。
谢青吾与他同乘一骑,李云深下意识的抬手遮住了他的眼。
“你夜里总陷入梦魇,别看这些东西,当心坏了心智。”
长睫在他掌心扇了扇,谢青吾嗯了一声,往他怀里靠了靠:“那就不看了。”
——却是心知肚明,李云深不欲叫他看见那张与他过分相似的脸。
——那是,云桑。
谷口封闭,里面云桑与李云霁不得不仇人相见,可以想见李云霁的愤怒绝望,再次兵败的耻辱,陷入绝境的悲哀,还有这个贱/人的背叛!
——云桑一开始就是准备活埋了李云霁与李云深,自己坐收渔利。
这场自相残杀的结局毫无悬念,李云霁好歹还有数万人,云桑手中不过区区千人,她敢来坐收渔利,也不过是想等着两败俱伤,再凭借火/药的威势罢了。
李云霁服用五石散后性情越发乖戾,兵败如山倒的境遇更让他暴怒,而后云桑对他不能人道的肆意践踏让他终于发疯。
他令谷中侍卫轮流奸辱她,他自己不能人道,娶来的皇后因此背叛他——
谷中绝望的将士在明知突围无望的情况想,会怎样对待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
后来驻守在谷口的人暗地里跟外面人说,整整有十多天,每一天都能听见里面女人的嘶喊尖叫,男人的放声大笑,那女声凄厉的犹如厉鬼,日日夜夜不曾停下。
十日后谷中粮草短缺,军中终于不想再养着一个废人,她在某一日清晨被泄欲的男人提起时,才发觉已经饿死,连尸体都已冻僵。
李云霁便令人将她提出去,挂在了谷口。
——死前遭受侮辱,死后衣不蔽体,连入土为安都是奢望。
李云深转身离去,捂住谢青吾的眼睛,像是怕他瞧见了什么脏东西。
大雪纷纷扬扬,似乎连天地都是一片寂静的茫然。
夜里的时候谢青吾窝在他的怀里,一只手轻柔按在他的心口,问他:“是不是心中难受?”
李云深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亲了亲他的鬓角,把他的手移开,转而将人按在自己的胸口:“我自始至终,都只想要你一个人,她不过是因为像你罢了,我那时候记不得你,多看过两眼。”
他眨了眨眼,肯定道:“她哪里有我家青吾好看,我那时眼睛不好,你可不许吃醋。”
谢青吾将自己埋进他暖和的胸膛,舒服的仿佛是抱了一个烧的正旺的火炉,他轻声道:“殿下,我在。”
他知道李云深必然不是余情未了,只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太多人死去了,兴许是惊动了心里某种隐忧,或许只是在害怕着,若是当时自己未曾熬过来——
“嗯。”李云深应了一声,蹭了蹭他带着皂角香气的发梢,“早些睡吧,你还在病中,不能劳累,不能受寒,不然身子该养不好了——叫你不跟来偏要来,江南越发冷的苦人了。”
谢青吾安心的闭上了眼。
哪知半夜三更突然又被惊醒,侍卫掀开帘子跪在帐外,急声道:“陛下!叛贼突围了!”
到了今日,两个人夜里都不怎么睡的安稳,谢青吾晚间服的药有助眠效果,此刻迷糊了一会儿,已经被李云深严严实实的护进了被子里,李云深听见消息时似乎是怔了一瞬,而后缓慢的笑了。
而后竟然还有闲心低头去哄人:“再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谢青吾伸手拉住他,眼里清清明明,只映着他的身影,轻轻捉了他的手:“带我去。”
于是前来禀报的侍卫便十分崩溃的等了足足一刻钟。
李云深仔仔细细的给他穿上了里衣外衫,又严严实实的裹了件毛色极好的玄色大氅,最后甚至还简单给人挽了一个发髻。
斜插了一根簪子,三分风流七分雅致,在大雪寒天里别是一番景象。
如今天寒地冻,谷中无衣无粮,与其困死一隅,不如舍命一搏。
李云霁将手中不多的人兵分十路,各自突围,以期搅乱视线,趁乱逃脱。
杨子仪早已安排下去,兵分十路虽说辨别不易,但十万大军在手,捉住正主不过时间问题。
李云深抱着谢青吾出来,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凛冽,他压低帽檐,让怀里的人靠的更近一些,紧挨着他的心脏。
他在山顶眺望片刻,选了其中一路,领着亲信快马追了过去。
每一路不过三四千人,李云深直接调动了三万人围剿其中那一路,自然一帆风顺,不过半夜便将之围困,其他九路却因此失手几处,而这一路分明没有任何特别,哪怕到了此刻还是不见废帝李云霁露面,一时引的将士踌躇。
宋城在这种时候总是不幸被推出来的人,委婉的询问,若是选错了该怎么办?
李云深摩挲手里许久不曾拉开的长弓,闻言竟然笑了笑:“若是错了,或许就是天意叫他活着——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周围一时静默,有人想开口劝谏,却被杨子仪伸手拦下。
谢青吾靠在他怀中,也跟着看他手里的弓/箭,他信李云深不会出错——就算错了又如何呢?
——他自然会为他处理好一切后患。
——不留痕迹。
青州精骑早已整装待发,守在江南之外,无论李云霁想逃到哪里,都是必死之局。
李云深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晨光微曦时才终于寻到了那个人,眼中锐利一闪而过,手中长弓已经抬起,动作利落迅捷,没有半分不拖泥带水。
然而直到撑开时方觉吃力——他的手毕竟是废了的,哪怕经年大夫医治,日常不碍着什么,但拿刀拿剑已经不成,更何况是弯弓搭箭。
不过转瞬之间,谢青吾便已抬起了手,两人一齐将弓撑成一弯满月——他的骑射当年还是李云深手把手教会。
天边最初一抹朝阳终于冲破了阴云的束缚,洒满天地,长箭带着一声尖利刺耳的哀鸣直中远方那人的心脏。
——一击致命。
那人在最后的时刻似乎是想回头,又似乎是没有,不过一介小卒,混在三千人中,毫不起眼。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坠下马去,像是一只折翼的飞鸟,坠落进无尽深渊。
李云深举起长弓:“杀!”
这一场屠杀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宋城亲自下马去寻李云深射出的那只金翎箭。
战场上数万人都在等着那一句宣判。
宋城从原野尽头策马而来,声音遥远听不真切,唯有刀上的头颅狰狞着洒落热血,在雪地上溅开一朵又一朵猩红的梅花,他死不瞑目,一双眼还在死死的盯着前方,眼中挂着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李云深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恍惚的记起他们尚还年少时,一群小皇子在国子监习字,他总是呆不了多久就要四处扑腾,无意间发觉四弟练“九”时格外认真,他那时不明白,歪着脑袋问他:“云霁,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临摹九啊?”
那时的李云霁并没有回答他,小小的少年抬起头来看他,这个自幼在民间长大的皇子,看着他的眼里有深藏的嫉妒与不甘,在夏日斑驳炙/热的阳光下,只留下一片阴影。
李云霁少时因为身份卑微并不得人待见,母妃收养后养在膝下,皇子中李云深格外爱护这个弟弟,所以也只有他一个人发现过这个秘密。
一直到多年以后,他死过一次才终于明白。
——九五之尊,九为至尊。
哪怕到了穷途末路,他依然放不下他那蓬勃的野心和执念。
兵分十路,他择九。
——自取灭亡。
他好像于朦胧中看见当初年少之时,他们兄弟五人在国子监中打闹,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父皇偶尔过来查问他们功课,小小的少年们闹在一起,互相推搡着笑闹。
那时阳光正好,那些野心和算计还未曾开始,那个小小的孩子怯生生的喊他,“——皇兄。”
原来转眼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当初完完整整兄弟五人,到了如今,终于只剩下他一个。
他握了握谢青吾的手,心想,幸好,到最后,我不是一个人。
远处原野上宋城开始呼喊,喷薄而出的朝阳渲染天际,千里血色宛如盛开的红梅,一寸山河一寸血。
慢慢的,浪潮一般的声音席卷而来,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响彻天宇,无数将士随着声音跪拜下去。
“尧舜禹与,彪炳千古——”
“尧舜禹与,彪炳千古——”
“尧舜禹与,彪炳千古——”
李云深听清了,却未曾觉得意气风发,他扔下弓,转身策马,仿佛是将千秋功业都放了在身后。
身后是喷薄的朝阳与跪地的将士,前方是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他低下头,轻声道:“婚期,就订在明年开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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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已经完结,接下来都是番外!明天先给杨将军一个结局,剩下的应该都是谢公子和王爷的糖!
注意!后面作话有be走向,谨慎操作,特惨,不适者请尽快逃生!
如果王爷没有找到谢公子,谢公子不会活下来,他死后会由郑殷安置,葬在李云深同他说喜欢的院子旁,陪葬的只有那块碎了的玉佩的一半
李云深想带他回皇城,郑殷不会允许,李云深则会因为帝王的责任活下去,经历谢公子曾经经历过的那十年生不如死,并且必须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他会因为朝臣的压力娶妻纳妾,但没有留下一个子嗣,因为他一直记得,如果为自己诞下子嗣的不是自己深爱的那个人,那么宁可没有
他会从宗室过继皇子培养长大,然后在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传位北巡青州
然而还是会晚了一步,他会在半路病逝,死前拿出当年父皇留给他的封后遗诏,他的遗言是,与皇后合葬一处
但时隔日久,遗诏上谢公子用血补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知道当年之事的人早已逝去,他最后将被葬于皇陵,怀中只有那张残破的遗诏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谢公子长眠青州,王爷老死皇城
到最后陪在身边的,都是残破不堪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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