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若是当年他没有想那么多,没有那么多顾忌,是不是谢青吾不会那么不安,他和谢青吾,是不是会有另一个结局?
李云深亲吻怀里人眉眼鬓角,沿着消瘦的锁骨一寸一寸而下,吻过他一身的伤痕,或深或浅,遍布全身上下,有刀剑的伤痕,烈火灼伤的痕迹,以及层层叠叠的冻伤……
谢青吾攥紧李云深的衣袖,周围没有点灯,他在一片漆黑中茫然的睁大了眼,许久,才终于颤抖的,哆嗦着缓缓勾住李云深的颈项。
“殿下……”
仿佛是回到他刚刚疯的那些日子里,那些折磨苦痛,一点一点刻进他的骨子里,再往后的日日夜夜叫他不得安宁,李云深对他所有的好都只是为了逃,为了利用,他恨他,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他永远都不会爱他……
即便神智的已经不甚清醒,他却依旧记得那样绝望的感觉……
——绝望的恨不能死去。
“别怕,我在……”
温热的吻落在他眉心,安静美好的仿佛梦境。
“别怕,都过去了……我在……我在……”
谢青吾仿佛是终于从什么可怖的梦魇里挣扎苏醒过来一般,哑着哭着唤他,将他紧紧拥住。
有时候李云深自己都觉得不真实,他避开所有人带着谢青吾住在京郊别院,外面大乱初平,不曾有任何消息再传来,杨子仪和太傅会为他把控大局,而他还有三天,等一切准备妥当,即刻南下。
——他并不准备带着谢青吾。
战场之上生死一线,谢青吾手无缚鸡之力,他不得不承认,即使过去再久,他依然害怕,自己会护不住他。
——还有三天。
李云深是被亲醒的,亲一下就跑,蜻蜓点水的一下,从眉眼到唇角,像是一只偷腥的猫,琢磨着该从哪里下口好。
李云深也不恼,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一边忍着柔软发丝扫到脸上轻微的痒意,一边想着他什么时候才敢亲上来。
然而,李云深等了半天,那人也只敢犹犹豫豫的在他脸上偷偷碰一下,又一下,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后来还是他自己实在忍不住笑,睁开眼按住了磨磨蹭蹭送的嘴边的人。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那人像只受惊的兔子僵在他怀里不敢动弹,许久,才敢小心翼翼的回抱住他。
不用上朝的好处就是可以毫无顾忌的懒床,李云深不想起,谢青吾便陪着他赖。
秋雨时节,天气萧冷,更衬得被窝里暖和舒适,天色还未大亮,未掌灯的屋子里只能听见滴滴答答,秋雨敲落屋檐的声音,静谧中仿佛有些罕见的温馨。
李云深抱紧了怀里的人,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还早,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开始贪恋这份久违的安宁。
“嗯。”小傻子把被子掀开一点,以便于自己更贴近他的怀抱,他瘦的很,几乎整个人都钻能进李云深怀里,他夜里经常做噩梦,不抱着李云深几乎根本不能入睡。
那样浅眠的人,唯有在他身边能安眠,能一觉睡到天明。
李云深有时候觉得他就像自己曾经养过的某只小猫,全然的眷恋信赖着他,依靠着他。
等以后一切安定下来,他倒想带着谢青吾去四处看看,而不是困在皇城一隅,只有他们两个人,塞北江南大漠草原,去哪里都好……
心里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涨满,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在沉睡之人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青吾……”声音是他从未敢开口的情深。
黑暗里,已经熟睡过去的人,眼睫轻轻颤了颤,而后安心的睡了过去。
——谢青吾原以为自己已经从噩梦中挣脱,醒来时才发现身边一片冰凉,他掌心还攥着李云深的衣裳,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他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房梁,许久,才知道捂住眼睛,而后挣扎着、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殿下……”
御驾亲征不是小事,祭天拜祖一番折腾下来早已算不得早,李云深前脚刚出城,还没走出十里地便听见禀报,杨子仪带着人追来了。
他听的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杨子仪已经出现在半山腰上,身前拢了件玄色大氅,隐隐仿佛卧了个人,一缕一缕的长发从大氅里漏出来,落在寒风里。
不过须臾,快马已经近在眼前,杨子仪顺势勒马,干脆的把人从马上拎下来,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冲李云深笑了笑。
李云深忍不住握紧马缰,低斥:“胡闹!”
“我专门给您把人送来——在皇城里找疯了,又哭又闹还不敢对他动手,您可教我把人怎么办?”
杨子仪扶额,然而声音却还是毫无起伏的,“老大,我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毕竟,我和他是有仇的。”
不论是当年眼睁睁的看着他挑断你的手筋,还是后来北疆生不如死的三年,他谢青吾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是罪责难逃。
“杨子仪,别闹了,我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他该怎么办?”
——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子,万一出了什么纰漏——
“老大,你总是想按你的想法来,从来不敢让他碰上任何危险,你总想着自己扛过了再把结果好好的放在他眼前,可你从未想过,他想要什么——”
“如果当初你不是送他走,而是肯留他在身边,或许后来结局也不会——”
“杨子仪!”仿佛是被踩了痛脚,李云深连声音都忍不住杨起几分。
杨子仪不欲和他多说,只推了推身边堪堪站稳的面团子:“你自己同他说。”
厚重的大氅动了动,露出其中一颗乱糟糟的脑袋来,长发披散,赤足踩在地上,只松松披了件青白衫子,若不是外面有大氅挡着,也不知是何种光景。
“殿下……”
傻子一看见他便红了眼眶,沙哑的嗓音中带了轻颤,小心翼翼的却急切的凑近了两步,企图越过青锥来扯他衣襟。
李云深被他吓了一跳,青锥脾气暴躁,除了李云深,其他人靠近一些都要掀蹄子的。
就因为脾气暴躁,李云深又宠着,当初没少被杨子仪他们打趣是他亲儿子。
直到把人护在身后,李云深都已经做好了被踹一脚的准备了,青锥却始终毫无动作,甚至轻轻往谢青吾的方向凑了凑,发出一些类似亲近的哼唧声。
李云深:“……”
明明就在乎着,杨子仪心底叹气,转身上马:“早上一醒就衣衫不整的跑出来寻你,半个皇城都被闹翻了天,我反正是没法子了,你若是不想要,我也不可能答应照顾——再不成,你把他扔了也就是了。”
而他怎么可能把人扔了呢?
杨子仪笑一笑,复又咳嗽两声,慢吞吞的道一声珍重。
让大约是送不回去的,低头瞧着身边怯生生看着他,眼里湿漉漉的人,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认命般叹气。
“杨子仪,我把皇城交给你给我看着,”顿一顿,声音带上一抹难言的情绪,“好好活着。”
年大夫说他命不久矣,却没有说到底是多久,兴许是一年,兴许只是一日。
马上的人影微微一顿,扭头歪歪扭扭的行了一礼,笑了一笑:“臣遵旨。”
“臣等着陛下早日归来,给臣加官进爵。”他回头的笑意依稀还是旧年模样,仿佛是多年前他们一起出征。
——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回不去了。
杨子仪策马跑了两段便实在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他当年也是驰骋疆场的汉子,如今跑不过十里便喘不过来气,何其可悲。
这三年他不过靠着一股子毅力撑过来,如今老大东山再起,他便像是终于崩断了最后一根弦,身体曾内而外的腐坏起来,如今已是药石无医。
“谢青吾答应了你什么?能叫你不管不顾的送他过来?你不知道你已经是——”陈林的声音饱含怒气。
““与你何干?”杨子仪低低喘了口气,这人跟了他一路,他很清楚,事实上,不论他去哪儿,这人几乎都是寸步不离——不过都是暗中。
——这还是他第一回出现在他面前,却不知是看他病的厉害,还是因为李云深领着大半兵力下了江南,他终于不再夹着尾巴。
“我知道你有反心,”杨子仪肺里难受,并不打算跟他绕弯子,他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再不能随老大南征北战,但这皇城,他总该给老大守好了。
“可有我在一日,你就得给我把这个念头压牢了,我活着,你从我尸体上跨过去,我死了,你从我坟冢上踏过去——陈林,把你的尾巴夹好,否则我不确定我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笑意冷寂,声音森寒:“你知道的,我现在什么都做的出来——毕竟,老大已经走了,再无人能叫我有所顾忌。”
他随时可能不顾一切的扑过来和他同归于尽,哪怕胜算低微,他只要敢稍有异动,威胁到李云深半分,他绝对会不顾一切。
陈林闭了闭眼,声音低哑:“你明知道,我走不过去。”
——他这一生,都无法踩着他的尸骨过去,当年青州时无法下的手,多年过去,依然不能。
谁能有他杨子仪狠?
——他自叹弗如。
“那你就好好活着,你活一日,我安分一日,你死之日,就是我反之日——你最好能祈祷自己活的更长些,不然万一你的陛下还没摆平李云霁……”
“呵,”杨子仪艰难的从肺里挤出一丝气音,冷笑了一下,自嘲一般:“祸害遗千年,我等着你先死——你放心,我向来没有给人收尸的好心。”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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