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吾身体底子差,养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加上这一个月来过的极不好,看着当真已经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所以以这个理由暂时安抚郑殷还是可行的,李云深不肯放人,却又并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他需要郑氏的顺服,同样不想放谢青吾离开。
并非没有人劝过他,他的老师曾带着满朝文武的希望过来见他。
那个老人不仅是他的老师,同样也是谢青吾的夫子,老人家隐退多年,过来絮絮叨叨良久,最后竟然颤颤巍巍的求他看在他的薄面上,放了谢青吾。
年迈的人用温和的目光看他,徐徐道:“陛下,这世上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如今陛下身份尊崇,应当知道进退有度的道理。”
以李云深如今的身份,敢以教诲的语气说话的这还是第一人,宗室因为不满李云霁继位十去其九,如今剩下的也只不过是是胆小如鼠之辈,就是身边亲近的人也不敢这样说话。
李云深沉默良久,突然笑了笑:“夫子也曾教过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天下都是朕的,又谈何得失?”
那是他第一次用帝王的自称,眉眼之间隐隐有着当年淑贵妃的嚣张气焰,久在沙场,他给人的感觉并不如先帝温润,反而像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剑。
——锋利无比。
没有人知道这场对话最后的结局,只知道年迈的老人是带着笑意出来的,而后朝中但凡老人门下弟子,对李云深莫不恭恭敬敬,再不出一声反对。
不久便又是入秋,皇城的冬天一向来的早,寒风凛冽的吹来时李云深不忘叮嘱年大夫换药。
换季的时候气候无常,药方要重新配置,年大夫照顾的人多,李云深到了冬天就犯病的手腕,陈林入秋就不停咳嗽的肺部,最为严重的却还是谢青吾。
李云深并不怎么去看他,却叮嘱人将他照顾的极好,忙碌是必然的,但也并不是忙到没有时间去看一眼,他只是不愿意罢了。
不敢,不想去见他。
年大夫说谢青吾近来很是听话,郑殷还在皇城不走,外人都觉得是李云深软禁了他,其实不过是他想把谢青吾一起带走。
李云深不去看他,郑殷就耐着性子陪着他,他一个疯子,除了李云深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有些闹腾,并不十分安定,郑殷照顾着久了竟然也和他熟悉了不少。
据年大夫说现在除了李云深大约就是郑殷他还能认识,平日里也肯听郑殷的话喝药,快秋天的时候还被哄着叫过一声舅舅。
据说郑殷听后当场就哭了出来,那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哭的跟个孩子似的,然后就开始诱哄谢青吾跟他回青州,谢青吾却怎么也不肯答应。
这些话都是年大夫转达的,他隐约知道谢青吾过的不错,除了经常眼巴巴的盼望他去看他,便再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年大夫十分不解:“您既然不肯去看他,那么放他跟郑殷走不也是一样吗?”
——反正你都不在意。
李云深安静的等着年大夫施针,闻言闭上了眼:“不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呢?他在这里,即便自己不肯相见也是在身边,而不是相隔千里,可能余生都无法相见。
初秋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他在宫中议事到半夜,曾经服侍父皇的太监恭声请他留下,他看了一会儿窗外大雨,无声无息的走了出去。
皇城是这天下最冷的城,皇宫则是最皇城最冷的地方,兴许是陪谢青吾久了,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是有些畏惧寒冷的,那人从前落过水,冬天里容易受冻,整个人裹的像是团子似的,屋里炉子就没撤下过。
回去的路上看见街头点燃的盏盏明灯,从终于记起,今天是八月十五。
——本来应该热闹至极的日子。
他自己不让办宫宴的,现在竟然无端觉得有些萧索,毕竟万家灯火,没有一处是等着他的。
——这天下无一处不是他的,这天下也无一处是他的。
成王府还是老样子,忠叔先前病了一场留在青州养病,小安子不放心陪着老人家,上京也还要过些日子,莒县最近有些异常,杨子仪请命过去看看,中秋是赶不回来的,成王府倒是冷清的很。
府外自然有人候着,见他过来忙撑伞上前,不敢叫他淋半点雨,进去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撞到了什么,在门后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人摔倒在地。
李云深顿了一下,身边跟着的大内总管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位祖宗,只差磕头请罪。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目不斜视的离开,只有撑伞的内侍隐约看见他皱起的眉头,以及最后不经意一般往外看去的那一眼。
初秋的雨寒气逼人,李云深难得有一些心神不宁,在书房坐了许久,终于在听见窗外惊雷之时推开了门,径直往外走去。
内侍慌忙去撑伞跟上,抬眼却已经不见人影,年轻的帝王步子稳健,根本看不出一丝慌张,偏生快的叫人跟不上。
——仿佛是怕慢了一步就会晚了似的。
他在凌霄阁外找到步履蹒跚的人,没有撑伞,歪歪扭扭的往前挪着,一双手努力撑在腿上,弯的像只虾米。
雨声太大他没有听见脚步声,继续踉踉跄跄的往前爬去,他的腿早就是不能看的,遇见雨天和李云深的手就是一个德行——好不了。
直到李云深在他眼前站定才终于回过神来,有点茫然的抬起头来,却又在看见李云深的时候抬起沾着泥水的袖子慌忙把脸遮住,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生怕自己身上的脏污沾到眼前人身上一星半点。
李云深便安静的看着他慢慢动作,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几乎是在地上爬行也要往后退去,袖子遮住了脸,却偷偷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来,想看看他却又不敢的模样。
他从未见过谢青吾那般狼狈的样子,在大雨天里缩成一团,一身的泥浆子在地上爬行,想起来又撑不住,低垂着眼睛瑟瑟发抖的缩在他的脚边。
蹲下来的时候谢青吾吓的抖了一下,正准备往后爬的档口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心心念念的人的怀抱温暖宽阔,他还是害怕,忍不住挣扎,泥浆溅在李云深脸上,过于冰凉的触感让他眉头皱了皱。
“别动。”
声音算不上温和,带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谢青吾听见声音慌慌忙忙的伸手过来擦他的脸,可他袖子上泥水更多,擦不干净不说,还糊了李云深一脸的雨水。
而后李云深便看见一向坚韧的人通红的眼眶,冰冷僵硬的手不停的擦着他的脸,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姿态。
那么骄傲的人是怎么能在地上爬的呢?李云深觉得麻木的心脏缓缓跳动了一下,把人整个抱起来的时候刚刚施过针的手腕泛起一丝疼痛,却并不放手。
他又瘦了。
仿佛每一次见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年大夫说郑殷把他养的极好,已经养胖了些许,可如今抱在怀里却感觉还是瘦,瘦的叫人无端心疼。
内侍撑着伞在一旁,伞沿不住的往他身边倾斜,反而把谢青吾大半身子露在伞外,他不着痕迹的皱眉,片刻后只能将人又往怀里轻轻拢了拢。
李云深洗漱的动作快,穿了件单衣靠在榻边看了几份折子,仿佛是有些疲惫了,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人呢?”
内侍刚刚调过来服侍这位祖宗,一时不敢确定他说的谁,顿了片刻才踌躇的答:“谢公子还未曾出来,奴才也不敢进去。”
他嗫嚅着说话,自然不敢告状,这位公子在您怀里乖的小猫一般,离了您就又闹又叫,碰他一下就哭叫着发抖。
外面仍是大雨,屋里倒还暖和,那人听见人声像是受惊的小兽一样抬起头来,慌张无措里又有些委屈,看见他过来连忙胡乱去抓搭在一旁的衣裳。
“殿下,殿下……”
李云深便看着他拖着两条废腿磨磨蹭蹭的想站起来,却又因使不上力气而砰的一声摔回了浴桶,眼神茫然失措看着狼狈至极,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干净的好像是雨后澄澈的天。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人,突然俯身捏住了谢青吾消瘦的下颌,没什么肉,与其说捏,不如说是叫一直怯懦不敢看他的人抬起眼睛。
“过来做什么?”
明知故问。
整个成王府都是他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人每天傻乎乎的在门边等着他了,却又害怕见他似的,绝不出现在他眼前,只是悄悄的偷看,看见他回府后才回去。
傻子有时候找不到路,他只能叫人悄悄领他回去,派去的人回来都十分头疼,毕竟要引一个不知世事的傻子走一条正确的路并不容易,回晚了郑殷便着急的满府里找,时时刻刻跟看眼珠子一般。
但就和李云深不愿见他一般,谢青吾也从不见他,哪怕相隔再近也从来不敢出现在他眼前。
有时候他甚至是怀疑,谢青吾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才会这样躲避着他。
谢青吾站不起来,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浴桶边缘,他的小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是有些伤后的痕迹,用力之时看着有些扭曲。
“殿下……”
罢了,问一个傻子有什么意思呢?反正也不会得到答案,从谢青吾疯了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得不到那些想要的答案。
他将谢青吾安排在客房,夜里歇下的时候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睡不安稳,从三年前就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安稳过的。
从前是因为不安,憎恨,现在呢?明明已经没有人再能威胁到他,他在这里,京中五万御林军护城,王府暗卫环绕,明明是这样安稳的位置,却还不如当年塞外幕天席地枕着衰草来的安心。
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样孤家寡人的地步?
李云深安静的看着房梁,屋里的烛火已经熄了,他听着小声而缓慢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习惯性的去找榻边的长刀,握上刀柄的那一刹那,方才发觉那脚步声带着一点踉跄。
一直到那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上,他都不曾正真动手,仿佛当真睡着了一般,不动声色的等待着他的靠近。
在某些时候他甚至再一次想着,谢青吾是不是并不曾失去神智,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半夜靠近他,那么他又想做什么?
温热而柔软的气息靠近放在榻边的右手,那个地方最容易握上一旁的长刀。
细腻的肌肤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消瘦,在黑暗中触碰上去能感受到骨骼,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吻在他腕骨,像是怕惊扰了他一般,小声道:“殿下,生辰快乐。”
李云深蓦地一怔,是了,今日不仅仅是八月十五,还是他的生辰,往年父皇还在的时候虽然表现的对他漠不关心,但该有的赏赐从不会亏待他,就算赏的不如李云霁或者其他皇子,母妃也会偷偷给他更好的。
后来谢青吾把他困在身边,用尽办法对他好,每年生辰就是再忙也必然抽出时间来陪着他,奇珍异宝山珍海味拱手送到他眼前,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如意,而今……
三年的时间过去,他又曾在边疆待的时间长久,无人知道他何时生辰也是正常的,就算知道多半也是阿谀奉承,哪里来的真心。
那人亲了亲他的手腕,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正准备轻手轻脚离开之时睡熟的人却动了动,温热的掌心覆盖在他眼帘,声音很轻带着些微的沙哑:“贺礼了?”
第二天李云深难得醒的稍晚,自然是无人胆敢催他的,更何况中秋佳节,朝中也不会有什么事赶在这一天。
醒来的时候就感觉怀里有什么在动,他眉头轻轻皱了皱而后一只温热的手便抚上他眉眼,细细给他碾平眉间沟壑,片刻后得寸进尺的上前来,偷偷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退开的时候还欢喜的小声喊着殿下殿下,仿佛是终于捧到掌心的某件宝物。
李云深:“……”
睁开眼的时候那人却又极快的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柔软的发顶,想重新钻进他怀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又悄悄往后退了退。
李云深一时间心情复杂,掌心无意识的摸了摸他的发顶,长发柔软如绸缎,在他碰上的时候像只小猫一样无意识的蹭了蹭他掌心。
他曾经似乎是养过那么一只小猫的,后来,后来似乎是因为那只猫不小心抓了谢青吾两爪子,然后就送给了一个特别喜欢的小公主养,他年幼的时候似乎还是挺喜欢这些小东西的。
不会背叛,不会欺骗,柔软又舒服,抱着怀里的时候心脏都是温热的。
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谢青吾柔软的长发,直到他在被子里换不过气来,憋红着一张脸掀开一丝缝隙呼吸。
“怕我吗?”或许是害怕的,自己在他高烧的时候逼他醒来安抚郑殷,甚至连看着他的时候表情都是冷硬的。
李云深闭了闭眼,他哪怕是傻了都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却还是被自己逼的畏惧自己。
缩在被窝里的人小幅度的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说完却并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将人从暖和的被窝里摘出来,他穿的单薄,消瘦的肩头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从李云深的角度来看,他就缩的像一只鸵鸟,眼眶微微泛着红,柔顺的长发被揉的凌乱贴在脸侧,被他盯久了才嗫嚅着开口,声音又软又委屈,看着格外叫人心疼:“殿下,殿下厌恶我……”
李云深呼吸一顿:“谁告诉你的?”
“舅舅……”
郑殷。
李云深突然有些想知道郑殷到底说了他多少的坏话,才叫他对自己怕成这样,明明就想着自己,却连过来看一眼都不敢。
“殿下,殿下不想见到我……”
他懵懵懂懂,眼里却满满都是委屈难过,说完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砸到衣襟上,大约不想叫人看见,又哽咽着慢慢往被子里缩,他很怕人,平时看见不认识的人都要哭叫,这时候忍着不敢在李云深面前闹,生怕他的殿下嫌弃他。
李云深愣了愣,原来郑殷告诉他自己不愿见他,所以这一个月来都只敢偷偷摸摸的看他,却生怕被自己看见了厌恶。
原来,不是他害怕自己,而是——
看来这一个月郑殷将他照顾的很好了,至少能说些简单的句子,不再只会磕磕绊绊的喊殿下殿下。
是不是,如果有人将他照顾的好,在他仿若幼童般的心智里细致的照顾陪伴,终有一天,他会忘记自己,只能迷迷糊糊的记得殿下,毕竟他已经全部不记得了不是吗?
那些背叛、痛苦、爱恋,还一直刻骨铭心不肯放过的,其实一直都是自己,也只剩下自己还在继续恋恋不忘。
——他全都不记得了。
李云深看着他缩在被窝里小声的哭,想起的竟然是自己刚刚醒来时他小心翼翼的亲吻,半响,终于是将手轻轻放在了他发上:“不曾,郑殷骗你的。”
有些人,不见的时候觉得是没有那么想的,不见就不见了吧,不过是缺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见了才知道自己还是在意,明明就,想的。
“郑殷骗你,”李云深低了头,用指尖轻轻拭去他眼角水迹,声音低沉沙哑,“你信他还是信我?”
傻子不敢说话,犹豫了一下,小声喊:“殿下……”
——果然是万能的回答。
李云深带着谢青吾出府的时候年大夫过来嘱咐了一句,叫他们两个裹严实些,山上寒气重,别不小心染上风寒。
进山的路并不好走,马车摇摇晃晃,天气渐冷,清晨的树梢上悄悄覆上一层白霜,谢青吾没怎么睡好,上车后免不了有些打瞌睡。
他原本是靠在车窗的另一侧的,睡了后慢慢滑落下去些,马车在最颠簸的路段时他刚刚睡熟,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在马车棱角上,一直闭着眼的李云深到底还是伸出手拉了一把。
于是他整个人便撞进李云深怀里,刚刚醒过来的人茫然了一下手足无措的想要退开,但马车并不安稳,反而摇晃的更加厉害,于是他再一次撞进了李云深怀里。
李云深被撞的有些难受,忍不住皱眉,伸手抱住谢青吾细瘦的腰,把人扶好后却并没有放开,而是低声道:“别动。”
为了挤出时间出来,他昨夜批了半夜的折子,这时候头还有些疼,实在不想再被人接二连三的往心口撞了。
但就算说了自己不厌恶他,谢青吾还是不怎么敢靠近,此时靠在他怀里手脚都是僵硬的,呼吸声大一点都害怕惊扰了他一般。
莫名叫他记起来当初第一次抱他,自己也是这样的,心如擂鼓,从未抱过男子手臂都绷的紧实,那时候他还未曾觉得自己喜欢他,唯一的感觉就是他还没有姑娘重。
模糊的想着,自己以后要把人养的白白胖胖的,再也不委屈他,这样他就不会再坑我一次了。
事实证明,他没有想错,但结局依然没有改变,或许有些东西就是命中注定,无力回天。
他们其实并不合适,谢青吾太偏执敏感,他又太迟钝粗心,所以谢青吾永远没有安全感,他永远害怕谢青吾会再一次背叛。
两个人本无缘分,全靠各自死撑。
死可以,放过做梦。
李云深竟然有点莫名想笑,说不合适,其实这样看起来,却又好似再合适不过。
——都这样固执己见死不悔改。
马车停下的那一刻谢青吾窝在李云深怀里睡着,他睡的安稳,李云深低头看自己只剩下一道浅浅白痕的手腕,怔忡了片刻。
许久,轻轻拍了拍熟睡之人的肩:“到了,醒醒。”
谢青吾丝毫没有被人扰了好梦的气性,好脾气的揉了揉眼睛,等了等,突然伸手揉着李云深的肩头,生怕自己把他压疼了。
李云深拉着他下马车,山中的空气格外的冷些,吸到肺里感觉颇有些疼,谢青吾小声的咳嗽了两声,李云深攥紧他冻的冰凉的手,一步一步的走近这个曾经囚/禁他三年的地方。
“青吾,”他开口唤他,脸上带着些微的笑意,“好看吗?”
怎么会好看呢?大火肆虐过的土地一片焦灼,目之所极皆是残垣断壁,他曾经叫人过来给皓月山庄的人收尸,但这块土地依旧深刻的记录着当时厮杀的可怖。
他牵着谢青吾冰冷的手慢慢走进那一片废墟。
“你说这里是你母亲留给你最后的东西,你那个时候挑断我的手筋后便将我藏在这里,”他指了指一旁只剩下枯树根的地方。
“这是你最喜欢的一树白梅,一向是自己动手打理,冬天里闲下来会给我亲手做梅花糕,你手不好,忙碌一个下午才能做好,我那时候对你厌恶以极,从不肯吃你做的东西,你做多少我摔多少,其实也不仅仅是恨,我那个时候啊,是不想叫你再亲手做东西,庄子里什么人没有,你不舒服自己动手做什么?”
“再过去些就是卧房,你怕冷喜欢抱着我入睡,哪怕是夏天里也要抱着才肯安心,你在书桌上偷偷画过我的像,你趁我午睡偷偷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歇一歇,拉着谢青吾继续往前:“这间是春华和秋实的屋子,她们两姐妹知道我不照顾你,怕你夜里犯病没有人理,或是怕我什么时候捅你一刀,一直睡在一旁,她们也是你母亲留下的,十岁就跟着你,我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吃过她们的醋,觉得她们是你的通房丫头。”
“再过去就是温泉,你有一次半夜里冷的发抖,四肢发颤,险些救不回来,曲大夫指使人将你放在温泉里,她们两个小姑娘急哭了,在门前磕头求我去看看你,我不去,她们就跪到第二天天亮,直到曲大夫说你的命已经保住了才终于晕在我门前。”
他抚摸着断裂的墙壁,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再过去就是曲大夫的院子,虽然医术比不上年大夫但确是郑殷的老友,也是这个庄子里唯一一个胆敢凶你的,不许你这不许你那,人很好,无事的时候拉我出来晒太阳,我困了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你以为我睡着了,办完公事后俯身亲了亲我嘴角,曲大夫笑你,你还叫他小点声不要吵到我,然后你躺在我膝上看书,歇一会儿,等估摸着我快醒的时候就起身离开——你以为我都不知道。”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有时候只是不想打破那些希望。”
“青吾,这些你还记得吗?”
他的眼里仿佛是有期望,但更深处的却还是审视和几乎叫人看不出来的疑虑:“你还记得吗?春华秋实,曲大夫,老是藏在梅花树枝丫上的暗九,守着不让我跑了的暗七,你信任的人几乎都在这里。”
“这里,是他们的墓地。”
放眼望去,不远处墓碑林立,哪怕时隔已久,那股血腥气仿佛都还萦绕在鼻尖不肯消散。
皓月山庄三百七十一口尽数被杀,先屠杀后放火,这一场劫难,他们两个人难辞其咎。
但罪魁祸首还是李云霁,现在他只想确定这最后一回事,他马上就要御驾亲征征讨李云霁,最后这一回,他不能再留下隐患。
谢青吾窝藏了他,招致而后的一切,他用自己为诱饵刺杀激怒了李云霁,他还记得那些为他而死的暗卫,死前求他对谢青吾好,他当时,答应过的。
谢青吾的心结大抵就是皓月山庄的屠杀和他的离开,或者,若他根本没有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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