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深突然有些恍惚,如果他们没有走到这一步,如果——
那个人埋首在他肩头,身上还带着日夜兼程赶回的带来的寒气,温热的水渍漫上肌肤,那人压抑着声音,只是把他抱的更紧。
李云深抬起头看着房梁,眼里空空落落,许久,方才微弱笑了笑:“你当初,是不是以为我要送你走,然后另结新欢?”
谢青吾僵了一下。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走的时候,我说等你回来,我有东西给你看?”李云深的声音越发微弱下去,“现在,你为什么不去成王府看看呢?”
“那里,有什么?”谢青吾不敢放开他,只是趴在他肩头低声问。
李云深抓紧了手边的锦被,克制住自己心中泛起的酸楚,几乎是讥讽的看着身边的人:“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去看?”
“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去看一眼?”
——是害怕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想象的不一样,害怕你错了,害怕你以为的,所有的真相都是假的。
李云深看着他出去,然后捞起榻边的酒,谢青吾快马加鞭赶回来,却到底没有忘记带着秋露白,烈酒灌下去的瞬间,终于还是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没有好全,这样的烈酒本来还是碰不得的,如果现在谢青吾在必然不让他这样喝,可惜了,这一回,就算谢青吾知道也不可能再说什么了。
宋城生平不好美人不好钱财,只好美酒,这一坛秋露白本来是原本就是他和宋城说好,等他大婚的时候送来的。
这个世上,只此一坛,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坛秋露白今年四月酿好。
宋城已经知道他没有死,接下来杨子仪的路将会好走的多,自己也该——
李云深突然捂住心口,猛的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疼的难受,原本这是他准备的新婚喜酒,却只能自己一个人——
果然还是过于干烈,他现在这个身体根本受不住,所以,还要再等等。
还要,再等一等。
谢青吾是三天后回来的,秋实说他在已经废弃的成王府里一个人呆了三天,不许任何人进去,回来的时候披了一身素色的斗篷,冲进来抱住了他。
李云深喝的半醉,桌上那坛秋露白只剩下最后一口,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谢青吾一把夺过去了,却并非制止,而是自己喝下后偏头吻上了李云深的唇。
酒香馥郁,不知为什么李云深却莫名觉得苦涩。
谢青吾一手拥抱他,一手解下自己素色的披风,露出里面锦绣的红衣,烈火一样的色泽,衣袖边金色的凤纹展翅欲飞,衬着谢青吾清俊的眉眼,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谢青吾本就生的好看,此刻虽然一脸疲惫,眼眶更是微红,但眼里潋滟流光,这一身衣裳更是名贵逼人,是李云深从未见过的艳色。
“好看吗?”谢青吾尽量让自己笑的好看一些,却仍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他一直以为李云深布置王府是为了迎娶云桑,他一直不敢想李云深是为了他,之前的所有他都不敢相信,直到他推开成王府的门。
他曾经觉得那里的每一寸红绸都刺眼的厉害,所以他封了成王府,不许任何人进去,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他任由成王府荒废,成为所有人的禁忌,刻意去遗忘那里的一切。
他曾经,那么痛恨那里的一切。
——却从未想过,那是为他准备的。
王府,凌霄阁里准备的是男子的婚服,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来的如果他当初能看一眼,或者再相信李云深一些——
李云深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遍,终于是笑开了,喃喃着道,“怎么会不好看呢?我特意找江南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我还想着当初委屈了你,大婚的时候叫你颜面无光,想着等我安排好一切就去青州接你,从郑殷那里当着天下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迎娶你,我生怕你以后无依无靠会受了委屈,生怕母妃不同意,还想着要等我有了那个实力再去接你回来……”
“怎么会不好看呢?这是我亲自选的料子,亲自盯着她们绣好,只差宋城的合卺酒还在路上,我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只差了最后一步……”
他一字一句,每一句话都像是刀扎进了谢青吾的心底,可他知道,这是他该受的,他活该——
“谢青吾,我们一直都差了一步,可能就是注定的没有那个缘分……”
“可我不信缘分,我只信你,我从今以后都只信你……”谢青吾拥抱着他,把头搁在他肩上,仿佛是笑了,又仿佛是没有,最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殿下,我们成婚吧。”
“合卺酒都已经喝了,你不能反悔了。”
他笑的勉强,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疯,他已经把彼此都逼到了这一步,却还是妄想,李云深能爱他。
身后秋实捧着另一件喜服恭恭敬敬的跪下去,那样灼艳的色彩在早春的天色里扎眼的厉害,浅色的金色纹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李云深看着谢青吾在风中翻飞的衣角,无声的笑了笑,衣裳放了半年了,再好的料子也有所磨损,更不必说灰尘蛛网,难为谢青吾那样爱干净的人竟然也会穿上。
可是,他确实没有违心的说话,这确实是他所见的谢青吾最好看的时候了。
许久,他仿佛是叹息一般的开口:”好啊。”
谢青吾僵了一瞬间,早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了,却突然又听见他同意,一时之间险些站不稳脚,他快马加鞭赶回来已经多日没有合眼,又三天三夜滴米未进,这时候大概也就是李云深支撑着他回来再问一遍。
李云深在他支撑不住的时刻伸出了手,半年以来第一次抱住了他,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让他整个人靠着自己不至于摔了。
“你,再说一遍?”谢青吾揪住李云深的领子,整个人都开始不安起来。
他根本不敢再听一次,却生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婚礼举行的并不算匆忙,谢青吾虽然生怕李云深反悔,但一生只此一次的大事还是好生布置了一番,所有需要的东西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任何需要的东西都再三甄选,有时候拿不定主意就去寻李云深叫他看看。
——他也有些怕李云深觉得烦躁,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
李云深看似漫不经心,但细节方面还是挑剔,有时候别别扭扭的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不顺眼,谢青吾就挨个换,有时候闹到半夜才回去,却又怕惊醒了李云深就伏在榻边睡着。
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被李云深抱到了榻上,他觉得睡不着了,就得寸进尺的靠近一些,早上醒过来时就能发现自己凑到了李云深怀里。
谢青吾还是需要上朝的,一开始李云霁让他入皇城做官是为了拿他当人质威胁着郑殷,而今谢青吾位高权重,做事更得再三思虑。
走的时候也不敢惊醒李云深,直到系衣带的时候被人从后环回来又是一僵。
“吵醒你呢?”
李云深不答,谢青吾最近这些日子两头忙,他见的也不多,这时候也是笑笑,抱了片刻替人理好衣带,又睡回去。
谢青吾就敢大着胆子过来亲一口再走,唇舌纠缠的时候李云深难得没有躲开,谢青吾其实不怎么会亲人,磕磕绊绊的吻了一气,可能是高兴的,只差点没咬李云深一口,末了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所有人都知道谢左相心情格外的好。
李云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窝回去闭了眼继续睡过去,心里默默的想,下次谁再给他亲就是傻子。
——咬的疼。
眼里却有什么更深的涌起。
成婚的日子是谢青吾选的,礼数不多自然没那么多的忌讳,谢青吾怕他手不方便,亲自过来给他换上了繁复的喜服。
衣裳磨损的地方用金线补上一朵一一朵盛开的凤凰花,李云深沉默的看着铜镜,里面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剪影看着竟然是般配的,谢青吾搂着他的腰,眉眼温柔的不像话,侧头在他耳边说低声着情话。
他满以为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是冷硬而厌弃的,而真正看见是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是认真的,仿佛当真是对待毕生一次的婚姻大事那般的认真。
山庄周围放了一圈的炮仗,而后是漫天的烟花。热热闹闹的宴席摆了十来桌,宾客都是山庄里的丫鬟护院,会乐器的也上来吹了两曲,看着倒也算热闹。
高堂供的是李云深父皇母妃和谢青吾娘亲的牌位,也没分谁夫谁妻,穿了一样的吉服,磕了三个头,便被送进的洞房。
比起当年大婚的盛况自然是远远不及的,李云深看着布置精致的喜房突然记起,他当年重生回来第一日就是新婚之夜,若是,若是他当年早一日回来,没有娶谢青吾,或是早一些知道谢青吾的心意,一切是否会不同?
他没有想出结果,谢青吾已经在他身边蹲下了身子,低头亲吻他的手腕,将一个温润的白玉手镯放在他掌心:“这是我娘亲留下的东西,说是要在新婚之夜给媳妇的,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叫当讨个吉利收下好不好?”
“你当年送我的玉我一直好好收着,这镯子你也收下吧,我毁了你一双手,便也还你一个承诺,东西你收着,以后凭它向我讨任何东西都成——除了要旁人和离开我,便是要我的命,我也肯给了你。”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李云深沉默了一阵,俯身把人捞了起来,这一抱之下方才知道他到底又瘦了多少,抱在怀里感觉人越发的瘦削下去,单薄脊骨撞上他的胸膛,莫名的疼痛。
这些日子,果然谁都不曾真正好过。
李云深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他。
往昔数年恩恩怨怨,都好似在此刻消弭。
方才在外面呆了一会儿此刻指尖还带着凉意,谢青吾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微微发抖。
李云深想起前两回惨烈的房/事,一时觉得他是害怕。
是了,一次新婚他喝醉了,一次他恨极了他,几乎两次都是惨不忍睹的结局,也怪不得他会害怕。
“别怕。”李云深安抚的吻上他的面颊,伸手取下他束发的玉簪,任由那一头绸缎一样的乌发铺陈在他掌心,而后解开了谢青吾的衣衫。
谢青吾身子一颤,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李云深第一次这么主动,忍不住红了眼眶,软倒在榻上的时候环住了李云深的颈项,虔诚的吻上他的额心。
——仿佛是朝圣一般的认真。
最后的时候李云深亲吻着他,不停的哄着别怕,嗓音温柔而沙哑,几乎能把人整个都烫化了。
谢青吾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他的气息里沉沦过去,哪怕前面已经是岩浆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他几乎是对李云深予取予求,只要李云深喜欢,他就没什么是不能给他的。
约摸三更天的时候,秋实在外边轻扣了一声门:“公子,该起了,再不起今日的早朝怕就要耽误了——”
谢青吾勉强支起半个身子,还没来的及撑稳腰间便是一疼,他哼了一声,支撑不住的档口被人轻轻抱住了,他腰上敏感的很也疼的很,被人这么搂着一碰立时就软倒在人怀里。
“别去了好不好?”李云深的嗓音醇厚如温酒,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无意识的撩人。
谢青吾被他这样罕见的温柔又撩起了心火,禁不住抓紧了锦被,喟叹似的呢喃了一句:“你再陪我一回,我便不走了。”
李云深愣了愣,还是温柔把人抱回了榻上:“好。”
门外的秋实等了片刻没听见公子回答,只有零零碎碎的声音极轻的传出来,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公子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上朝算什么?自己莫不是傻了吧,公子怎么可能放着温香软玉不要去上朝?算了,公子日常体弱多病告假,不差这一日,更何况,洞房花烛夜啊......
有时候谢青吾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前几日还对他冷言冷语的人,突然就百依百顺,即便是在榻上也尽量不伤着他,温柔体贴的厉害。
神智模糊之间,他靠在李云深怀里,少见的说起胡话来:“你这样,便是叫我死在你身下,我也是心甘情愿了......”
李云深没有回答,顿了片刻后给他沙哑的嗓子喂了一口温热的水,谢青吾模糊觉得这水味道似乎不对,却没有深究,因为李云深吻住了他。
再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了......
李云深这一回温柔的很,事前事后都给他用了药,事毕抱着他去温泉里沐浴更衣,末了还给他揉着酸痛的腰骨,谢青吾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他其实一直是浅眠的人,但或许是因为李云深在身边的缘故,这一回睡的格外的安稳。
若不是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残存着那些痕迹,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切实际的梦了。
伸出手的时候却发现身边已经空了,突然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屏风外秋实就已经跪了下来。
“公子,王爷不见了。”
谢青吾觉得胸腔里的空气一瞬间剥离,险些没撑住摔下榻来,心口剧烈的绞痛起来,而后听到秋实下半句:“北疆传来消息,杨子仪数千人,一夕之间失去消息,遍寻不得。”
——
谢青吾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些日子虽然是对他好到一滴茶水也不让碰,但事实上未必就不是另一种防备,谢青吾身子不好庄子里常年备着好几位大夫,他下药原本是不可能成功的,而且就算他要走也绝不能选在谢青吾上朝的时候。
谢青吾对他看护的极紧,平日里只有自己陪在身边的时候不叫太多人跟着,除此之外都是远远近近不下三拨人护着,明里暗里都有,根本逃脱不得。
而且谢青吾几乎是久病成医,一般对他用药都能被人知道,也只有大婚的这一日,所有人想着主子洞房花烛夜放松警惕,谢青吾在那个时候也才最没有防备。
迷药不多,药性温和,只不过能让人昏睡一日而已,但已经足够了,所有人都以为他陪着谢青吾,这个时候也没有不长眼的敢过去打扰,当然也绝不可能蛮得了多久,但已经足够他离开了。
那一坛秋露白让宋城知道他还活着,然后去接应杨子仪,此刻,谢青吾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他的了。
杨子仪花了大功夫在庄子里安插的人,一开始只是怀疑谢青吾要把他藏在皓月山庄,所以安插的一个保险,没想到竟然堵对了那只鸽子传过来的字就是内应的名字,他在山庄里花了三个月才搭上话。
他莫名想起离开时谢青吾伏在他怀里的模样,满足而眷恋,生怕他跑了似的,看着可怜极了。
——自己,果然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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