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吾放下弓的时候手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也许是不慎牵动了伤口,疼痛从腹部缓缓而起渐渐爬上心尖,他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晨的空气似乎格外的寒冷。
“派人守住谷口,没有我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探子外去五里,确保周围不得有人,”他扔下弓箭,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声音稳重之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颤音:“所有大夫,即刻过来!”
他走的有些急了,难免牵动伤处,身边自然有人过来搀扶,腹中绞痛,他伤的并不算轻,如若不是陈林来的及时他一条命大抵就交代在了十三手里。
——但疼的哪里又只是身上的伤口?
他少时学箭还是李云深怕他没有自保之力,手把手教他的,那时候的他们又何尝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把箭对准李云深?
他从未想过,不过是被他逼到了这个地步,那一箭他不放心任何人动手,只能自己来,肩下两分肋骨,断不会危及性命。
他一步一步靠近那个人,心里明明翻江倒海一般的剧痛着,难为还能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疼吗?”
这声音阴森森的,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感,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实实在在的心疼着他,哪怕是明明就是自己动手伤他至此。
那一箭其实并不算严重,但不知怎的李云深却像支撑不住一般跪了下去,身边吵吵嚷嚷的,他分辨不出什么声音来,混沌了片刻后仿佛是听见日思夜想的人问他疼不疼,他下意识的不想让他忧心,却在准备摇头的时候听见身边撕裂一般的惨叫之声。
——却并不是旁人,而是杨子仪。
没有人能在他眼前对李云深出手,除非是踏着他的尸体过去,他在冲过去护住李云深的半途被陈林檎住,大概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出手俱是毫不留情,奈何杨子仪本来身上带伤,不多时就败了下来。
陈林出手向来狠辣,似乎是怕杨子仪找死,檎下人后立刻卸了两只胳膊并下巴,踹翻了扼住脖子逼人跪在地上,杨子仪哪怕被卸了胳膊仍然不肯松开手里的刀,陈林便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硬生生给他掰开,隔的不远似乎还能够听见骨骼碎裂的声响。
“杨子仪!”李云深震颤了一下,这样的作为在他看来无疑就是虐杀,他再顾不得身上的伤,硬生生支撑着站起来。
谢青吾已经离他极近了,眼看着他准备过去救人根本没看自己,脸上露出一点病态的笑容,向后招了招手。
立刻有箭矢破空而来,精准无误的扎进李云深的右腿,这一招极是狠毒,李云深几乎立刻支撑不住,但他到底还是撑住了,刀尖没入泥土,他死死咬紧牙关:“谢、青、吾。”
这个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站在他的眼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无力挣扎,每一寸扫视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带着凌迟一般的冰寒。
“疼吗?”谢青吾重复这个问题,看着他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突然笑了一笑,他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来。
“想问我为什么?对吗?”手里传来冰冷的触感,谢青吾感觉到一点安心,却又觉得寒冷,周边的哀嚎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他知道还差一些时间。
“你不疼,我疼,这么多年了,殿下你当真相信过我吗?又或者,对我哪怕有过半分真心?”冰冷的剑尖贴上李云深的侧颈,游移到下颌,仿佛是毒蛇吐出的信子,诡异又可怖。
“你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曾相信过我,哪怕我极力和四殿下撇清关系,不,我与他根本没有什么交情,你对我一直保持了最深的戒备和怀疑,你以为,我不知道。”
“可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有关你的事我向来再三琢磨,更何况,你以为自己就装的很像?”
可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不敢让他有丝毫更深的不安,他在他面前不停的示弱,不停的把自己放到一个又一个危险至极的位置,所要的不仅仅只是他的怜惜,他在试图弱化自己的存在,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他费尽心机把人骗到手,为此所受的伤不计其数。
剑尖挑起李云深的下颌,逼着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我以为我已经如此低声下气费尽心机,迟早还是能让你动心的,哪怕你记不起来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也认了。”
“青州坠崖是我一手策划,当时就算李云安及时赶到我也还是会出事,我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总是能够打动你的,我到时候出了事,你就算是愧疚也该松动两分了,或者我彻底废去了一条腿,你也会留我在身边照顾一辈子,我没有想过你会跟着我一同跳下来,我那个时候竟然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我竟然以为,你喜欢我……”
他仿佛是听见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一般,扯了扯嘴角,明明是笑的,却只剩下一片干涩:“但其实,你所喜欢的应当只是青州或者是郑氏,你不能让我死了,不然又该怎么和舅舅交代?”
“李云霁挟持我那一回,我就该知道,你根本没有心的,哪怕我生死一瞬间,你放箭的手都不会有半分迟疑,大约在你心里,我的性命根本抵不上你要的位置,至于后来的谎话,不过都是为了拉拢郑氏罢了。”
剑尖慢慢移到他心口的地方,谢青吾笑着往里刺了一寸,刚刚刺入皮肉的时候便止住了:“我当时就觉得我大概在你放箭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你后来扑过来同我说喜欢的时候可笑我竟然心生欢喜,李云深啊,你每一回都把我逼到绝境再给一些蜜糖,你以为,那样就不会疼了吗?”
“怎么会不疼了呢?明明疼的恨不能杀人!”他明明是笑着的,眼角却终于还是缓缓的落下什么滚烫的液体来,顺着微微勾起的嘴角一滴一滴坠下去。
“舅舅曾经提点我,我却想着能在你身边就好,其他的我又奢求什么呢?我只能想着有朝一日你能彻底记起来,可是,你记起来的从来不是我。”
“你其实,还是厌恶断袖的,跟我虚与委蛇这般久,也是委屈你了,你,终究还是喜欢姑娘。”
——所以每次同我亲近总是有诸多借口闪避,哪怕到了那时候明明已经动了情,还是守住最后一步绝不肯松开,自己甚至已经不要脸面的主动灌酒,你最后都有借口能全身而退。
“你和云桑定亲之事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你既想得到外族的支持又不肯放弃辛辛苦苦打下的青州,你一直以为我在城外不会知道,可是那般声势浩大的联姻,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谢青吾看着他,低声重复:“我在等你开口,可是你最后选择送我走,李云深你是怎么在一边筹备着大婚的同时,一边与我耳鬓厮磨,我险些就信了,险些就信了你!”
“离开皇城的前一夜,你知道你在睡梦之中喊了谁的名字吗?你喊了云桑,你觉得我是假的,可是李云深明明是我先一步遇见的你,明明是你先一步让我对你动了这样与世不容的心思,当年,明明是你先说了喜欢!”
长剑猛的抽出心口,而后擦着衣襟而过,锋利的剑尖对着手腕割下,瞬间鲜血淋漓,飞溅的鲜血溅到谢青吾脸颊,将他整个人都衬出几分两分妖异的艳丽。
“老大!”杨子仪撕心裂肺的声音刹那间传遍整个山谷。
刚刚被挑断了手筋的人整个人抖的如同筛子,却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支撑他全身重量的长刀没入泥土愈深,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将周边染成一片赤色。
一直静默不言的人终于因为这一剑极其缓慢的抬起头来,谢青吾持剑的手一直很稳,是他从未知道的稳当,他一直以为谢青吾是孱弱的,如同脆薄的瓷器,一直小心翼翼的护在身边,却一直忘记了,他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杀人屠城的谢左相,他怎么就相信他那伪装出来的温和无害呢?他吃了他不止一次的亏了,却一直长不了记性。
他明明就是一条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毒蛇,可笑自己竟然生怕他受了半点的伤害。
“原来,你一直这样想。”
“不然呢?相信你会来接我吗?”谢青吾扔下了剑,因为李云深已经没了力气支撑不了跪了下去,他也就依顺着他俯下身去。
知道他没有力气阻拦自己,才敢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描摹他的眉眼,他腹部本来就有伤,这一下弯腰伤口裂开,禁不住脸色又惨白了一些,两个人却也说不好到底是谁伤的更重。
“哪怕是我这样怀疑着你,却也觉得你肯定舍弃不了青州,你肯定还是要回来接我的,我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等你给我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骗我的解释我都不在意了,可是我等来了什么呢?”
裂开的伤口渗出大片大片的血迹,清早的山林寒气深重,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里腥甜的味道他自己知道,却不想叫任何人看见。
“我等来了十三夜里的一刀,若不是黑灯瞎火他又因为淑妃娘娘去了心神不定,我恐怕就没有命来这里陪你说话了,看见我还活着,你是不是觉得不甘心?”
李云深终于颤抖了一下,目光落在谢青吾不断晕红衣衫的腹部,电光火石之间似乎终于记起母妃离去前说的话,她说,你不要怪我心狠。
十三,除了自己就是母妃能动他。
他张了张了口,近乎徒劳的喃喃:“若我此刻说十三伤你的事,与我无关,你会相信吗?”
明知他是不可能信的,却还是拼命想试一试,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挣扎着什么,明明已经到了这一步。
谢青吾额上冒出冷汗,闻言抽了一口冷气,却半晌,却是闭了眼:“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累了。”
“我再也不想时时刻刻去揣度你的心思,再也不想小心应对你的提防和戒备,再也不想看着你放弃我,我没有办法看着你以后后宫佳丽三千,看着你跟别人生儿育女,更不能看着你和旁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我做不到。”
也,没来没有想过做到。
“我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是毁了,也绝不可能让别人得到。”谢青吾缓缓露出出一个冰冷的笑意,他伸出一只苍白至极的手,向后招了招,而后凑过去贴上李云深的耳郭,一字一句,“你当初就不该招惹我。”
招惹的我喜欢上你,自己却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个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可你终究还是跟了李云霁,”李云深的声音无端显得苍凉,“你终于还是选择了他。”
自己提防了他这样久的时间,终于在最后放下心防的时候被人放弃了,这个世上果然有因有果,自己一开始在谢青吾最相信自己的时候不肯信他,而今自己愿意放下了,他却因为自己这漫长的怀疑——
“是啊,”谢青吾咳嗽的越发剧烈,“不然我应该助你上位吗?我愿意为了你困在后宫方寸之地,然后看着你和云桑大婚?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光是想到这里他就已经不能平静,他说不下去了,只能咬牙切齿的嘶吼:“你休想!”
“你这辈子都不要想!我不可能放手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
“我就是毁了你,也绝不可能让你跟旁人白头偕老!”
李云深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说话,终于在某一刻积蓄好最后一丝力气,身边却突然有人闪电般出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被迫打开的口腔喷洒出一口温热的鲜血。
谢青吾颤抖的越发剧烈起来,就是为了防止他自尽,早已经先手一步挑断了他的手筋,这个人却在刚才,差一点就在他面前就死在了他面前。
“想死?”谢青吾的表情都有些许的扭曲,他颤抖着手去碰了他的面颊,直到感受到指尖温热的鼻息才终于将提着的一颗心压下去,“未免,想的太容易了些!”
身后终于传来细弱的呻/吟并着大夫施针上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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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子和王爷其实一直处在一种极度不信任的状态下,王爷疑心谢公子会不会背叛他,所以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不能动心,谢公子又敏感多疑,疑心王爷只是在乎他身后的权势,加之丧母之后自己害了全族,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偏激的状态下,王爷知道谢公子状态偏激,生怕自己刺激了他,什么都不敢说,就想着再等一等,等他慢慢把所有安排好了再告诉他,再好好对他,不让他受任何委屈……
最后谁都没有等来结局。
以及前面谢公子所受的所有伤,有一半确实是因为他自己体弱,还有一半就是他自己有意为之,谢公子聪明绝顶,唯独在对王爷的事上患得患失,王爷对任何事都可有可无,却生怕谢公子受一点委屈,总而言之,他们可能就是性格缺陷……
我觉得天使说的对,因为他们父母的爱情都不成功,所以根本没有教会孩子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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