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以深,郊外行宫里还是灯火通明。
云桑骑马立在远处,看着这座华美的宫殿慢慢被鲜血染红。
中原建造宫殿的技艺果真是厉害,比起草原上搭建的安身之处看起来要华丽的多,所以才这般让人想要拥有。
总有一日,我草原部众也该享用这些,而不是被他们欺压着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漫长的冬天。
现在王兄继位根基不稳,有太多的人想要取而代之,王兄生性软弱,又极为信任自己,自己即便远在皇城相信也能控制住草原上的局势,原本以为李云深对自己旧情难忘,日后控制他应该也不是难事,却不想自己最后费尽口舌,甚至于放下身段,他却还是单单对一个男人——
——当真是恶心至极。
现在退而求其次,选择李云霁,一个残废……
那么自己现在到底要不要下最后狠手?自己若是动手,日后李云霁继位会不会过河拆桥?继而对我族出兵?或是我此刻杀了大周的皇帝,以后还能否让李云霁实现诺言立我为后,救济我草原部众?
年轻却心机极重的女子左右徘徊,最终也没有下达必杀的命令。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替罪羊呢?
而另一边,寝殿里却是少有的安静,他们出行带的人并不多,此刻情势已经危急,帝王伏在床头拉着淑贵妃的手,闭目养神。
“他们,咳咳,是不是要攻进来了?”
其实已经不需要刻意刺杀,天子此刻已经是危在旦夕,眼里已经有些混沌了,看着身边的人,突然很虚弱的笑了笑:“怕吗?”
淑贵妃略微挑眉,勾唇的角度始终带着一缕高高在上的矜傲,她手边即是长剑,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她握剑的手依旧稳当。
“怕什么?怕也应该是你怕。”她眼里带着一点不耐烦,却还是紧紧回握住奄奄一息之人的手,护在他身前。
“多年以前叫说、说好了要保护你,到头来却还是……”似乎勾起什么伤心事,天子突然剧烈的喘息起来,淑贵妃皱了皱眉,拍了拍他的心口,略略为他舒气。
“阿宓,你、你恨我吗?”病重的人突然牢牢攥紧身边人的手,按在心口。
淑贵妃不知道是否是嘲笑,勾了一下嘴角,冷漠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微颤动,最终却只是月发剧烈的咳嗽起来。
淑贵妃不想看见他这个模样,亦不想纠结方才的话题,一双眼睛遥遥看着远方皇城的方向,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不知深儿现在怎么样了……”
“禁军已经全部交到他手中,宽心,不、不会出事的……就怕他此刻因为顾忌我们而——”
“我希望他不要来。”淑贵妃神色冷漠,仿佛把自己和皇帝的生死完全不放在心上,“两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他放弃什么,更何况——”
一向骄傲的人微微抬起头来,以淡漠的目光俯视病榻上的天子,“身居高位者称孤道寡,他不需要感情,就像你一样,不要像我。”
病榻上的人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击一般整个人都痛的瑟缩了一下,几乎是拼命的攥紧了身边人的指尖,许久才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来,虚弱的喃喃着:“阿宓,是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眉目艳丽的女子冷静的仰起了头,怔怔的看着头顶雕梁画栋的宫殿,不置一词,行宫的长风拂过,烛火轻轻摇晃,模糊之中似乎是她眼里落下一缕微弱水光。
帝王叹气一般的低声开口:“可是阿宓,我觉得深儿会来。”
他会来的。
因为,他不是我啊,他不似我一般懦弱,不似我一般犹豫不决,最终错悔终生。
——他会比我强,哪怕他将经历远比我多的苦难。
——
大军冲出城门的时候李云霁远远眺望着远处,他眼中没有什么焦距,只是呆滞的看着前方,许久却终于是掩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赢了!李云深,你我之间终于还是我赢了!我赢过了你——”
这数十年的争斗啊,终于还是我,赢过了你,为此哪怕我抛弃了再多都并不可惜,我才是那个能君临天下的人,父皇是错的,所有人都是错的,只有我,只有我,才是对的!
只有在他身边一直搀扶着他的陈林看见这个冷酷的皇子眼里的神色,没有狂喜没有开心,冰冷彻骨。
他赢了。
大军冲入山林的这一刻,云桑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刺杀大周皇帝的罪名她可并不想背下,现在李云深来了,她也终于完成了使命,接下来,就是回皇城控制住乱局。
李云深提着刀进来时已经是夜里三更,内侍一律候在门外没有进去,他心里有隐约的不安,不由得沉声问站在一旁的太医:“父皇到底怎么样了?”
——为什么太医没有进去医治,而是等在外面?
“这……”太医一头冷汗,这该怎么说?
正在踌躇之间里面却已经传出声音,淑贵妃的嗓音带着少见的疲惫,有些低:“深儿进来吧。”
李云深手指颤动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走进去,殿里安静异常,没有其余任何多于的人,父皇靠在榻上颇有些吃力的咳嗽着,母妃看着自己的目光微微阴沉。
“呵……”病重的天子似乎是想要笑,但却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微弱的气声,“看、看来还是我赢了……”
母妃嘴角抽动了一下,讥讽似的笑了笑,半响却是慢慢闭上了眼:“不愧是我的儿子——果然跟我一样的,废物!”
李云深握住刀柄的手不自然的缩了一下,他隐约感觉得到母妃的失望,但他确实不能这样看着母妃和父皇出事,帝王之位固然重要,但若是拿父皇母妃的命来换他决计不会愿意,就像他当初告诉父皇一样,皇位和谢青吾他不会放弃谢青吾,同样的,他也不会放弃父皇母妃。
“你终究还是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李云深低头:“母妃教训的是,可儿臣百善孝为先,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生养之恩更为重要,儿臣,还是让母妃失望了。”
我前世父皇母妃去的时候未能看见最后一面,今生绝不能再这样了,我从一开始不过就只是希望能够一家人呆在一起,如果不是生在帝王之家——
“咳咳,深、深儿,过来。”病重的人吃力的抬起手来,像哄着小孩子的样子朝他伸出手来。
李云深看向自己母妃,略微迟疑,自己现在过去母妃万一气还没有消——
淑贵妃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悄然给病榻上的人舒气。
李云深这才敢走过去在父皇榻下跪下,隔的近了才能真正发现帝王的衰老,仿佛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高大的身影就已经枯瘦至如此模样,瘦骨嶙峋,脸色暗青,与身旁依旧艳丽的母妃看上去已经相差极大。
帝王伸出的另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之中,李云深轻轻握住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哑声低道:“父皇。”
已经不敢再问身体如何,病入膏肓之状,哪怕他不是医者也已经看了出来,他甚至于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的觉得,父皇是在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自己,若是自己今日没有来,父皇——
“你、你心狠确实、确实不如云霁,他肯、肯为了皇位对我下毒,可你却因为明知是圈套还、还过来……深儿,皇城是他的了,你、后悔吗?”
李云深摇摇头,“没什么可后悔的。”
“你这个、傻子啊……”帝王不知是哭是笑,干枯的手掌抚摸着儿子脸上刚刚划伤的细小伤口,有些微微的心疼,“所、所以他是一个好的上位者,却注定、注定不是一个好的帝王,他太狠了,迟早、迟早众叛亲离……而你不一样,深儿,你知道我、我为什么属意于你吗?”
帝王自问自答:“因为、因为你心慈手软……你继位之后,你、你的兄弟们才能活下去……才、才能好好活下去,如果是云霁,最多三年之内就、就不会留下一人……”
“此、此刻皇城已经是他的,也、也好,让他去收拾那些残局、给你清除了那些毒瘤,他比你狠……你就算今天落败了,也、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父皇、父皇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别怕,但、但你记住,最多三年你要、你要回来,不然不然就晚了……”
帝王说话已经断断续续,嘴里咳嗽出暗红的污血,李云深看得出来那是毒入骨髓的征兆,一时之间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傻儿子啊……”帝王挣扎着伸手去碰一旁的檀木盒子,可惜已经实在没有了力气,怎么也打不开,李云深扶住他的手,慢慢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流传百年的玉玺静卧在明黄的锦缎之上,看着别样的温润尊贵。
“这、这是父皇留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深儿,如果你、你今日没有来,他将永远、永远不会落到你手里……”
“父皇,求你最、最后一件事,”病重的人颤颤巍巍的拉过身边人的手,“等我去了,带、带你母妃走吧……”
“阿宓,我知道,你、你做梦都想离开我身边……”
“如今,终于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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