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李云深回去的时候谢青吾一个人靠在窗边下棋,身上只披了一件薄里衣,手里捻着一枚黑棋没有落下。
李云深轻手轻脚的过去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十分悲伤的发现,自己看不懂。
他对下棋没什么兴趣,小时候学过的一些后来差不多全部还给了夫子,但看得出来谢青吾大概是精于此道。
李云深一边思考着自己现在学还晚不晚,一边伸手给他把窗户关上了:“开着窗子,也不怕冷?衣裳也不多穿一点。”
末了伸手给他添衣裳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披着的那件里衣是自己今儿早上脱下来塞进他怀里的,他要走谢青吾在睡梦里拉着他死活不让,无奈之下才——
“怎么穿着这件?”
谢青吾不抬眼看人,冷淡的开口:“昨天晚上怀里抱着人,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件衣裳,怎么连衣裳也披不得了?”
李云深略微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一个人下棋是不是觉得闷?”
“有些,”谢青吾回过头来,就着半跪着的姿势攀上李云深的脖颈,把头埋进他怀里,这是一个极依恋的拥抱,李云深觉得他可能是困了,拿下巴在人柔顺的长发上蹭了蹭,心里突然柔软的一塌糊涂。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眼看时机差不多了,谢公子爬上去跟人咬耳朵。
“回哪儿?”
“王府,”谢青吾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小口,语气像是撒娇,“我想回去,这里冷。”
他一向做事不愿意示弱,就算是有时候故意在李云深面前示弱,也是等这木头自己心疼发现,自己从来不肯直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提出要求。
李云深心里扯着疼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想把自己心上人接回去都不行了?可是谢青吾现在这个身子,他怎么敢让他知道云桑的事?
“是别院里有人苛待了你,还是有什么缺的?我让人都给你送过来,暂时还不行,最近太乱了,还是在这里的好,我再多派些人过来,好不好?”
“不必了。”谢青吾的身子突然往下滑了滑,好像是有些支撑不住,“我什么都不缺,我只缺你。”
“那我多过来陪陪你,”李云深无端觉得气氛有些沉重,“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嗯,我有一个朋友,遇见过长的很像的两个人,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从前那个真的没有回来之前那个人就特别珍惜那个假的,后来真的回来了,那个假的还在那里跳脚,觉得自己才是真的,你说好不好笑?”
真是一想到云桑下午那个模样,李云深就笑的不行:“也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谢公子的声音带着微弱的森寒:“你那个朋友,可真是识人不清。”
“唔,从前好像是,以后不会了。”
——以后我不会再识人不清,我会好好待你。
怼人很开心,怼人的后果很严重,李云深第二天一早就被叫了起来,母妃传他入宫。
这一次母妃甚至没有怎么跟他说话,直接把他扔到梅园罚跪,放话出来,他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站起来,一直想不清楚就一直跪着。
实话说,李云深虽然早些年父皇一直不待见他,但他母妃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觉得愧疚还是什么,把他宠的没边儿,这么狠的时候还是第一次看见。
母妃什么都依顺着他,唯独婚事方面却一寸不让。
李云深脾气跟淑贵妃一脉相承,谁也奈何不了谁,跪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他差不多都快冻僵了,才有小太监急匆匆的赶过来。
“哎呦,我的殿下啊,娘娘都不在宫里了,您怎么还跪在这儿呢?”说着伸出手来搀扶着他起来,奈何跪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身上肌肉差不多都已经麻了,险些就又一头栽下去。
“殿下您可小心着点,娘娘走之前吩咐照看好您,这万一摔出个好歹来——”
“母妃去哪儿了?”李云深推了一下自己勉强站住了脚,“既然母妃已经不在宫里,谁、谁让你叫我起来的?”
母妃在宫里一手遮天多年,没有她的话谁敢让他起来?
小太监朝四周看了看,方才压低声音道:“陛下叫奴婢过来找殿下的。”
“父皇?”李云深愣了一下,父皇养病已经多时,朝中哪怕是三公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见上一面,自己从回皇城开始就一直递折子上去,到现在却也没有消息。
“我要见父皇——父皇现在在哪儿?”母妃现在跟疯了似的逼着他娶云桑,事情衍变到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找父皇他已经别无他法。
小太监却没有直接领他去勤政殿,而是七弯八绕将他带到了出宫的侧门,早有御舉停在阴影之中,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压抑的微微咳嗽。
他在准备跪下去的瞬间看见车里伸出来的手,帝王在这不见的几个月里消瘦的厉害,腕骨瘦了整整一圈,看着犹如冬日里的枯枝。
“深儿,过来吧。”
李云深弯到一半的膝盖颤抖了一下,还是勉强撑起来,一步一踉跄的走了进去。
虽然早有预感,但看见帝王行将就木的身影李云深还是觉得喉咙微微干涩,他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喊了一声:“父皇。”
“你回来了,”天子的眼神显得很温情,“在战场上受的伤重不重?听说划伤了背,让父皇看看好些了没有?”
“没什么大事,”李云深应了一句,但在天子的目光下还是扯开半边衣裳,他那伤本来就是看着恐怖,其实没有伤到金箍,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没事就好,”天子松了口气,有些喃喃道:”知道杨子仪半夜在城门下哭,说是你怕是不行的时候你母妃担心的睡不着,窝在我怀里哭了半宿,我安慰她不要怕,我早就请高人给你算过命,你是帝王之相,不可能出事,但我其实自己也怕的没办法。”
“你十三岁就被送上战场,恨父皇吗?”天子没有让他穿好衣裳,枯瘦的指尖细细抚过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语气带着微弱的不忍和怜惜。
李云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但若说恨,其实也并没有,他只是——
只是什么了?只是不能明白,在最需要父皇的那些年里,为什么父皇一直不在,为什么对所有其他皇子都是和颜悦色,唯独对自己——
“这些年,父皇对不住你,”天子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可如果问我后不后悔,我是不后悔的。”
“你能活着长到这么大,我就放心了。”仿佛他能活下来就是一个莫大的成功,李云深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随会丧命的隐疾。
“其实,你还有一个哥哥,他才是真正的皇长子,可惜你母妃刚刚把他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我当时震怒之下下旨彻查,结果竟然在他身上发现了不下七种剧毒,你知道吗?那还是一个婴儿啊……”
天子似乎想起什么来,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可怕梦魇,李云深皱了下眉,唤了一声:“父皇。”
“后来、后来才是你,生你的时候你母妃也中过毒,解毒的时候险些滑胎,你母妃当时哭着跟我说,如果你保不住,她就跟你一起去死,我召集天下明医才好不容易把你保住,于是后来我们再也没要其他孩子。”
“你啊,你小时候最不听话,皮的很,上树捉鸟,下水摸鱼,还跟看不顺眼的打架,出事了还忍着不说,你七岁那年摔断了胳膊,窝在你母妃怀里哭鼻子,睡着了小声喊父皇,我都听到了,可是我不能啊,我不能宠着你,对你好,我不能……”
天子微微摇头,有些恍惚着喃喃。
“我不能把你推到那个被所有人盯着的位置,我怕你出事,可哪怕是我一直刻意忽视你,你都险些丧命,你十三那年在御花园里磕到了头,血染红了半个池塘,命悬一线,救回来以后就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你母妃因为这个发了疯,不惜一切扳倒了皇后,后来朝堂之上一直对你母妃留有争议,以至于我这么些年都没能把你母妃扶为皇后……”
天子有些疲惫的叹气,“我生而尊贵,九五之尊,却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能选择,我不希望你也是这样,你母妃当年为了给你铺路树了太多仇家了,所以我把你送到边疆历练,他们的势力还不至于扩散到边疆,可这些年来,为了护着你而身死的暗卫还是不计其数,父皇知道你这些年过的很苦,是我对不起你……”
可能是重病的缘故,天子显得病弱和唠叨,对着成年的儿子絮絮叨叨,甚至没有用朕,而是像一个寻常父亲一样轻声细语。
“深儿,”天子抚摸着儿子身上的陈年旧伤,“我记得这是你十一岁的时候被刺客伤到的,还有这儿是学骑术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伤到的,还疼吗?”
李云深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轻声道:“不疼了,儿臣皮糙肉厚,早就不疼了。”
“你呀……”天子亲自给他把衣裳轻轻拉好,给他将衣领处扯的规整,而后细细磨平衣角的细纹,“你从小性子就倔强,不肯听人劝,也没人劝得住你。”
“父皇……”
“深儿,你喜欢谢公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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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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