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破风的声音近在咫尺,谢青吾一瞬不瞬的看着远方,似乎是竭力想把某个人的模样瞧清楚。
而后直到刀剑没入腹部血肉,都丝毫未曾闭眼。
温热的鲜血飞溅到脸上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李云霁的血,李云深那一箭一如既往地准,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在李云霁手上有半分迟疑,直中李云霁右眼,鲜血喷撒之间便只听见身旁拼却性命的厮杀。
眼看主子伤重,李云霁的亲兵已经纷纷红了眼。
事实上,他根本听不清身旁发生了什么,有人在拉扯着他,有人捂住他的腹部,李云安在浓烟之中咳嗽的撕心裂肺,他没有力气说出话来,却又不能甘心闭上眼帘。
就算是要死,他也不能就这样死去,他只能死在李云深身边,李云深没有来,他又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合上眼?
——他不能。
除了杨子仪没有人看见李云深弯弓的手在最后一刻的颤抖,李云深的箭法一向极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哪怕在军中也是赫赫有名,他想杀的人只要在射程之内从没有人能逃脱,如果不是最后一刻的颤抖,那一箭射中的就是李云霁的咽喉。
他当初果然没有想错,谢公子必然还是会成为殿下的掣肘,殿下这样随性而为的性子,在出手之时终于还是因为某个人而有所犹豫。
这一犹豫,李云霁还能否彻底留下性命?
杨子仪思绪飞转,而后立即策马与李云深走向不同的两个方向。
——李云深疯了一般的往谢青吾的方向赶去,而他则去确定李云霁的生死。
一箭射中右眼,也是伤在头上,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之数,他最好是快去补上一刀,彻底为李云深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李云霁伤的不算轻,一路都是由亲卫拖上的马,头上的箭还没有拔/出来,面上血肉模糊,一路闭着眼也不知是死是活,但就算是活下来怕今后也是不好过了,但最好还是死在这里的更省心。
杨子仪虚咪起眼,在马背上搭起箭,他的箭法并不如李云深好,他最擅长的还是用刀,但这个距离,杀他一个半死之人应该还是不成问题。
杨子仪一连补了三箭,两箭由亲卫挡下,最后一箭准确无误的没入李云霁背心,猩红的鲜血染透衣裳,一直半死不活的人发出一声急促的惨叫,而后力竭瞬间摔下马来。
本来就是在飞快逃命,人杀红了眼,马也似乎跑的失去神智,竟然毫不顾惜自己的主人摔了下去,马蹄飞快踏过李云霁的右腿,即使隔了极远杨子仪仿佛都能听见李云霁腿骨碎裂的脆响。
这一回李云霁却没有再次惨叫出声,整个人直接昏死过去,已经看不出来死活。
——但不论怎样,他的腿已经废了。
寥寥无几的亲卫极力调转马头准备回身来救,杨子仪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手中再次弯弓搭箭,这一次,直指李云霁心口,不管死了没有,他还是再补上一箭的安心。
马上,就能为殿下除了这个心头大患。
然而箭矢还没有放出,背后却突然削来一阵腥风,他反应不慢,立刻抬手去挡,谁知那刀却只是堪堪擦过他耳际,削了他两缕长发,与此同时李云霁一滩烂泥一样的身躯已经被人捞上了马背,杨子仪回头的瞬间已经斩下身后偷袭之人的头颅,而后听见前方李云霁亲卫激动的发抖的声音:“陈将军!”
手中的箭矢破风而去,毫不手软。
——
李云深觉得自己跑了很久很久,这条路出奇的漫长,他身上明明是毫无损伤的,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彻骨的疼痛起来,短短片刻的路途,他甚至险些摔在地上。
碰到谢青吾体温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没事吧?还、还好吗?疼不疼?伤的重不重?”他俯身死死抱住谢青吾,双手发颤的捂着怀里人尚在流血的腹部,明明想用力不让血流出来的,却又生怕他疼,他语无伦次的问了一连串的话,然而无论他问什么谢青吾都没有回答。
谢青吾的眼帘还是半睁着的,就那么低垂着眼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似乎痛极了眉头一直紧紧皱着,眼里有某种安宁而疯狂的不甘,却始终只是执拗的看着他,仿佛是想把他刻进脑子里一样,却一直不曾开口说话。
李云深突然在心底深处生出某种直觉一样的危险,那是一种恨不得把他生吃了一般露骨的目光,但他此刻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你说话啊?你说句话好不好?青吾、青吾……”他哆嗦着靠近谢青吾的脸颊,去碰触怀里人的体温,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哭腔。
谢青吾陡然抬起头,瞬间拉近彼此相隔一瞬的距离,在李云深还根本没有来得及感觉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亲了上去。
或许已经算不得是已经一个亲吻了,李云深在他口中尝出浓重的铁锈味,一股一股的鲜血涌上来,嘴里都是腥甜的血腥味道,谢青吾说不出话来,只是颤颤巍巍的抓紧了他的衣袖,可是还是很快失去力气,几乎要抓不住他,李云深怔怔的被人堵着唇齿,条件反射一般反手紧紧攥住谢青吾渐渐失去力气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直到后来大夫被匆匆抓来他都一直没有放开过谢青吾的手,大夫很快给谢青吾清理好伤口,开始缝合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刚刚大火药材已经被烧了干净,附近根本没有止痛的药。
但谢青吾腹部的伤口不小,必须要尽快缝合,大夫还是犹豫不决:“不要麻药缝合一般人都忍不了,谢公子的伤口划开的不小——”
“你就没有不疼的方法?”李云深目呲欲裂,刚才谢青吾疼成什么样他看见了,根本再舍不得他受罪。
大夫诚实的摇头。
最后缝合的时候谢青吾还是免不了被生生痛醒,一头的冷汗,却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发哪怕出一点声音来。
大夫怕他挣扎事先还准备多拉几个人来按住他,现在看见谢青吾如此忍耐却反而觉得不放心了:“快快快,去找根木头过来,他这样忍着不肯出声,万一咬到了舌头可怎么办?”
木头半天削不出来,李云深却当真怕他疼狠了,不小心咬到了自己舌头,直接拉开盔甲把自己的手臂递到谢青吾口中。
谢青吾已经疼的神志不清,张口狠狠咬住李云深的手臂,直到嘴里泛开淡淡的腥气,他才极为勉强的睁开了眼。
眼前灯火昏暗,模糊不清,他一时之间竟然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只是疼狠了,更加用力的咬下去。
李云深从来没有想到谢青吾牙口竟然这么好,牙齿刺破皮肤,血珠从他嘴角落下,他看着还有些昏昏沉沉,但眉头却没有皱的那么紧了。
他看的实在心疼,没忍住把人抱的更紧,用另一只手给他擦去唇边血迹,手指触碰到柔软唇瓣的那一刻,谢青吾有些混沌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许久,慢慢眨了眨眼,从喉咙里挤出句来:“殿下……”
那声音干涩至极,却又带着某种眷恋和委屈,李云深一颗石头一样的心脏瞬间融化了,停了停,轻轻蹭了蹭怀里人的额头:“嗯,我在。”
他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当年的事情他忘记的一干二净,可竟然谢青吾喜欢,他就是了又怎样呢?左右都是他一个人,谢青吾唤的人还是他就好,不,只要他没事,还能开口说话就好,其他的,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罢了。
——没有什么比谢青吾活着更为重要了,这个人现在还在他怀里,身躯是温热的,呼吸绵长,甚至还有力气咬他。
——他刚刚这样放心的想着,谢青吾却松开了口,只是靠在他肩上,一只手攥紧了他的手腕,低下头看着。
“怎么了?”李云深太阳穴突突一跳,大夫又一针下去,谢青吾的脸色痛的苍白,却只是悄然抓紧了他的手腕,而且根本不敢怎么用力。
李云深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心里正不安的厉害,却见谢青吾颤抖的抚摸过他手臂上的牙印,颤声问他:“疼吗?”
这是,怕咬疼了自己?李云深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仿佛是被撒了蜜糖后又撒了一把盐,又甜又涩,他从前一直在怀疑些什么了?谢青吾根本不可能伤他,只要自己不辜负于他,他怎么可能动自己?
就算前世他与李云霁有什么瓜葛,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一次,李云霁就算不死也是半残,他的根基已经动摇,若没有强有力的支持,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
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肯相信他?
到底是谨慎,还是不敢?
是啊,是他一直都太过懦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从来也不敢给他机会。
他惧怕付出真心,只是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意外,所以辜负了他这么多年。
自己明明就是喜欢他的,自己明明就喜欢他。
当年那就是一个意外,他就算是喜欢男人,他就算是断袖又如何?他喜欢谢青吾,从一开始就喜欢,一直到如今。
他反手攥住谢青吾的指尖,轻轻摩挲过去,“那你疼吗?”
却并不待他回答,便将他冰凉的手拉进盔甲之中,放在自己心口之上:“可我疼,我,心疼。”
谢青吾好像是被吓了一下,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一向聪明的人,似乎在这瞬间变的迟钝。
“我心疼你。”
李云深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夫最后一针落下,谢青吾浑身一颤,抬头看着李云深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很久,他慢慢伏在李云深心口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你,方才说什么?”
李云深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我说,我心疼你,我想对你好,我想护着你。”
“我李云深是一介武夫,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是我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
只要你不负我,我这辈子都不会辜负你。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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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作者半夜坐错了车,在外面淋成了落汤鸡,没能及时更新,让小可爱们久等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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