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好久不见。”
听见声音的瞬间,李云深不自觉把谢青吾抱的更紧了些,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想分开,但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皇兄可让弟弟好找啊。”来人的声音温润,看着他缓缓一笑。
身旁的青年公子动作轻缓的收伞,抖落伞面雨珠后交给侍卫,自己接了件斗篷披在了身形瘦削的人身上。
李云深勉强适应过来这微弱的光线,看了半晌才终于缓缓往后靠了靠:“原来是皇兄和六弟,的确是,许久不见。”
不是李云霁就好,李云鸿和李云安虽然交情同样不深,但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想置他于死地。
——额,如果在父皇那儿哭,导致李云鸿被踹出京出去的事不算的话,的确是无冤无仇。
“可我怎么记着,六弟早便回了南宁封地修养,而皇兄被父皇下旨在清心观闭门思过,也不知道青州究竟是什么好风水,一个个宁可抗旨不遵也要过来趟一趟。”
“看不出来皇兄何时这样伶牙俐齿了?”李云安摇摇头,看了一眼被李云深护在怀里的谢青吾,颇为无奈,“这可不是我们想来,而是,被逼无奈啊——谢公子,你说是不是?”
李云深不自觉的想低头问一下,但好歹忍住了——不能让那俩货发现,他和谢青吾还没有串通好!
“哦?青吾逼二位殿下过来?青吾怎么不知道?”谢青吾根本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懒懒窝在李云深怀里,态度冷淡至极。
一直沉默的李云鸿终于叹了口气,走近了两步,“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谢公子又何必装傻充愣呢?”
“——家父,到底在哪儿?”
“自然远在皇城宫中,殿下莫不是糊涂了?”谢青吾声音冷静,“殿下是皇长子,身份贵重,千金之躯,还要青吾来帮殿下回忆吗?”
听到这儿,李云深已经隐隐猜测到什么了,但这时候他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只是抬头看着李云鸿。
其实诸皇子之间从年幼时便一直存在竞争的关系,在皇室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嫔妃皇子其实都是倚靠皇帝宠信,李云深母妃宠冠六宫,只是他自己不太争气,从小就不喜诗书,不得父皇欢心。
他对年少的记忆一直处于模糊状态,但就性子而言,他一直就跟李云鸿李云安不甚亲近,正相反,从前不知道李云霁真面目的时候,因为李云霁养在他母妃膝下,他和李云霁一直最为亲厚。
李云鸿虽常年呆在清心观,不争不抢,但毕竟是皇长子,身份摆在那里,朝中恨铁不成钢的人有,但支持他的人也并不少。
但听李云鸿与谢青吾的对话,莫非——
李云深呼吸微微一滞,第一个想法是,祸乱宫闱,混淆皇室血脉——罪诛九族。
李云鸿悄然握紧双拳,半晌,却是惨然一笑:“谢公子这又是何必?以家父的性命威胁我和云安前来相救,此刻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再装模作样又有什么意思?”
“殿下说的倒当真是坦诚,殊不知,在来之前恐怕已经将济明城安支山翻了个底朝天吧?如果不是根本找不到恐怕根本不会来此,可怜了周大人,为了护住你的秘密,数次自杀。”
谢青吾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嘲讽:“周公子,可当真是孝顺。”
听见自杀的字眼,李云鸿身躯微微一震,几乎站立不住,幸而李云安在他身后,抚了抚他的肩。
“周伯父,如今在哪里?可还安然无恙?”
“自然安然无恙,青吾已将周大人送往郑氏医治,郑氏手下精兵数万,想必还是能护的周大人安全的,”谢青吾顿了顿,不轻不重的加了一句,“但若是三天内看不见我和王爷回去,还能不能安全可就说不定了。”
“谢公子这是在威胁我?”李云安不动声色,只是略挑了挑眉,“现在谢公子和皇兄俱是手无寸铁,还有底气和我说这话吗?”
谢青吾心平气和,甚至于还笑了笑:“想来确实是威胁不到六殿下的,毕竟六殿下与周大人非亲非故,但能不能威胁到大殿下又是另一回事了——你说是不是,周公子?”
“已经到了这里,又怎么可能还置身事外?谢公子说的倒是轻巧,”李云安轻轻叹气,缓缓捉住了李云鸿藏在袖中的手,“我与牧之,本就一体相依。”
李云深慢慢总算有些明悟,当初调查周福林的时候就差出他那个早夭的幼子,就叫周牧之,而他的后台确实是李云安,李云鸿的身世李云安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他们或许是已经结盟,或许是李云安掌握着李云鸿的命脉并以此威胁于他,或者——
或者,他们其实是一对断袖。
他其实一直知道李云鸿与李云安走的近,但一直因为都是亲兄弟而忽略了,他们形影不离的程度,根本不是寻常皇室兄弟所有的。
从前他对断袖抵触的很,根本没有关心这么多的,但现在有杨子仪和陈林在前,谢青吾对自己在后,他总算看的清楚了一些。
“谢公子觉得我会答应吗?“李云安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
“青吾确实不知道,毕竟大殿下已经在权力和亲情之间做过一次选择了不是吗?二位殿下打的一手好算盘,准备等王爷和四殿下两败俱伤后来坐收渔翁之利。”谢青吾冷冷一笑,“拖到这个时候才出现,怕也是准备等我死在四殿下手中,好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再去寻周大人吧?可惜了,二位一直没能寻到,不然我怕真是要死在此处了。”
“此事事关皇家体面,一旦事发祸极之人不知凡几,自然要更加慎重,谢公子既然心存利用我们之心,目的没有打成之前,周伯父肯定不会出事。”李云安没有回避,“而且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吗?”
“殿下!”洞外突然有人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四殿下的人到了,已经搜到了山崖下来,正朝着这里过来。”
侍卫低声道:“还请殿下早些离去,我们带的人不多,刚才属下还看见了御林军——陈林已经到了,此时不走,再拖下去可能就走不脱了。”
李云安朝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陈林……速度倒快——我们再在这里争下去也不是办法,左右也吵不出来什么结果,皇兄和谢公子不妨先上马车。”
此处虽然山崖险峻,但沿着湖泊而下不远就是河滩,马车也还勉强成行,关键是李云安的身子根本受不得半点折腾,不得不乘马车。
比起李云霁,李云安未免就是一个好的多的选择,虽然同样不甚安全,但现在这个处境,也根本容不得李云深继续犹豫。
从李云深下青州开始,皇子们兄友弟恭的表象便已经维持不住了,各自都有自己必须保住的人、事、利益甚至权力,李云深信不过李云安,李云安同样也未必信得过他,但现在的情况谁都不得不各退一步。
李云深伤的重,浑身骨骼都仿佛移位一般,哪怕只是轻轻动一下都痛的几乎撕心裂肺,但此时此刻他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李云安绝对会用他的生死来威胁谢青吾。
杀他是一回事,见死不救又是另一回事,杀了他会留下把柄,但若仅仅是见死不救则好处理的多。
因此他是半抱着谢青吾起身的,看着便像是谢青吾身体虚弱需要他扶着一般,自然有侍卫过来搀扶,但手还没有碰到衣角便被李云深冷冷剜了一眼:“本王的人,也是你能碰的?”
侍卫微微一愣,低头让开了。
李云深继续忍着疼往前走,一步一步,他现在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他身边还有谢青吾,他就必须撑着,如今的局面其实算不上太好,但谢青吾费心费力将原本劣势的局面扭转到如此着实不易,他至少不能让局势继续恶化。
身体陡然一轻,谢青吾环住他的腰。
“谢——”
“别说话。”谢青吾声音微低,“也别动,疼。”
明明看似依偎在他怀里弱不禁风,实则支撑住他全身所有重量,几乎是背着他往前一步一步的往前。
山洞外的天光明明看似近在眼前,却仿佛根本走不到尽头,李云深知道自己的斤两,看着确实不怎么显肉,但练武多年,一身的重量还是超过寻常男子的,一般成年男子根本背不动他,更何况是弱不禁风的谢青吾?
他根本不能想象,谢青吾是如何支撑着他的体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明明——
山洞外大雨瓢泼,李云深已经没有力气和谢青吾去争什么了,雨水打到脸上的瞬间,他怔了怔,许久,下意识的、吃力的抬起手遮在了谢青吾头顶。
谢青吾脚步微微一顿,抱他的手更紧了一些。
李云安被李云鸿护在伞下,回头的瞬间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禁怔了一下:“原来皇兄也有这样温情的一刻,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开窍了呢,谢公子,也是不容易,若是当年不是,怕也不会这样一波三折了。”
说到这里,不禁眼神微暗,调转了话头:“皇兄,可是还在担心伯父?方才一直都不见你说话,谢公子做事极有分寸,不会出事的,宽心。”
李云鸿回头看着李云深和被他护在怀里,甚至宁可自己淋的湿透都不让雨淋半点的谢青吾,抿了抿唇。
“三殿下还能为谢公子遮风挡雨,可我从一开始就只能拖累你,云安,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错误,陛下竟然已经让三殿下远下青州,其实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这个秘密守不住了——而我,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不拖累于你。”
有朝一日,若我注定成为你的拖累,那么我宁可死去。
“可我,从未觉得你是我的拖累啊。”李云安握了握他冰凉的掌心,“你知道的,我争权夺利都只不过是为了护你周全,我活不了多久的,现在支撑着我的也就是你了,母妃已经不在了,牧之,我只有你了。”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话说到这里李云深已经抱着怀里的人到了马车边,看着半人高的车辕嘴角抽搐了片刻,正准备动手的瞬间,李云鸿已经伸出手来:“虽然现在喊三弟不合适了,但,我还是要喊。”
李云鸿冲李云深笑了笑:“担惊受怕这么些年,今日虽然败露了,但王子皇孙的便宜我还是得占,你说是不是?三弟?”
李云深有一瞬恍惚,仿佛此刻还是除夕宫宴,眼前还是他那个不靠谱的大皇兄,吵着闹着非要给他试新炼的紫金丹。
“父皇他,知道吗?”
鬼使神差的,李云深在上马车的瞬间问出了口。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李云鸿掀起嘴角,“陛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父皇他知道?”李云深哽了哽,他明明该惊讶失声的,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以皇室的复杂根本没有什么是完全不可能的。
父皇,在明知李云鸿不是皇室血脉的情况下将他当做皇子一般养大,甚至于在外人面前装了二十年的父慈子孝。
“是啊,身为帝王,果然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李云鸿笑容散漫,仿佛方才有什么在心底解开,他突然就看开了一般。
他还握着着李云安的手,掌心的温度微凉,他忍不住就握的更紧了一些,更紧了一些……
“三弟,你可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拜你母妃所赐。”
“宠冠六宫的淑贵妃,当年,是多么嚣张跋扈啊……”
“整个后宫之中没有一人敢抵触一句,哪怕是当时的皇后也只能暂避锋芒,她是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恨不得把天下放在她眼前的人……”
“陛下,究竟有多宠爱她啊……”
“三弟,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母妃是多么厉害的人物,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