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每年这个季节都是暴雨连绵,谢青吾不敢让李云深在雨里待太久,自己撑着身子起来后跪下去搀扶他起来。
“四殿下疑心深重,就算亲眼目睹我们坠崖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必然是死要见尸才信,我们不能在这儿待太久,王爷,哪里伤到了?”
雨夜里一片漆黑,谢青吾眼前尽是雨幕,他知道李云深伤的不轻,也不敢随意动他,生怕再碰到他的伤处,但他们也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
李云深动了动手指,自己勉强撑起来一点,下一刻又陡然跌下去,辛亏有谢青吾支撑着才没有摔回泥浆子里。
谢青吾的手原本扶着他的肩胛,听见他吸了一口冷气后马上撤回手,托住他的脊背,而后猛然听见李云深闷哼一声,与此同时,温热的鲜血已经透过衣襟,渗进他的指缝。
谢青吾几乎不敢想象他身上到底受了多少处伤,只能尽可能的避开伤的最严重的地方,扶着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
雨越下越大,眼前似乎只能看见迷迷糊糊的一片雨帘,天地都已辩不分明。
谢青吾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李云深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缓慢的拂在他耳边,他听不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只一心一意的注意着那微弱的呼吸,生怕他在某一刻突然就停止了。
那他,又该怎么办?
李云深恍恍惚惚的,眼前一片光怪陆离,他分明是醒着的,看见的却又仿佛是前世的光景,谢青吾双腿俱废,遥遥看着他,满眼的苍凉,他分不清到底是恨还是怨。
然后是那一场大火,他在火里回顾自己悲哀的一生,仿佛幻觉般的,看见谢青吾朝他笑了笑,说,“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啊……
一别便是永别了,又何来无恙?
从噩梦中惊醒时谢青吾正在褪他的衣裳,皮肤暴露在湿冷的空气里的感觉让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就想挣扎,谁知胳膊还没抬起来便疼的一颤。
“王爷忍一忍,伤口里进了泥沙,必须清洗出来,”而后用几乎诱哄的语气轻声道,“马上就好了”
谢青吾的手并不稳,剥开衣裳的动作抖的自己都害怕。
他从小身子不好,久病成医,对医术也有所涉猎,但皇城世家的公子何曾见过如此严重的伤势?
他只依稀记得摔下来的时候李云深一直将他护在怀里,但亲眼看见的时候才知道,如果不是李云深,他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李云深整个背部都已经摔的烂的,是真正的血肉模糊,薄薄的一层衣衫已经磋磨的只剩下几缕黏在身上,伤口里在泥水里浸久了,陷进去不少泥沙,谢青吾动作已经尽可能轻柔,但没有任何伤药,李云深还是感到钻心的疼。
因为姿势的缘故,李云深几乎整个人都是倚靠在谢青吾身上的,后来疼的麻木了,神智便又开始不甚清醒。
不知持续了多久,这仿佛酷刑一般的过程才宣告结束,李云深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抵上他的冰凉的额头,声音沙哑的问他:“王爷,为什么跟着跳下来”
温热的呼吸喷在唇边,李云深有些不适的想退开兴许,但浑身没有半分力气,竟没能成功,只能模糊的分辨出这是谢青吾。
“因为,我欠你的……”
从一开始谢青吾的腿就是他不能解开的心结,他害的他半生凄惨,到底还是是自己对不住他。
“仅仅只是这样吗?”谢青吾的声音微微低沉,半晌,忽地又笑了起来,“那为什么坠崖的时候,王爷一直护着我?”
李云深不说话了,突然很想装死。
谢青吾没准备放过他,继续靠近道:“青吾记得王爷当初走的时候说过,回来时有话跟青吾说,现在我们都安然无恙,王爷可以说了?”
李云深:“……”
喉结动了动,李云深突然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谢青吾就在他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这人生的好看,尤其一双眼睛格外干净漂亮,让他恍惚想起雨后初霁的天,明明清清明明,却又总让人捉摸不透。
他向来看不懂谢青吾,只知道这个人心机深重,他觉得是可以倚靠拉拢,同时又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他隐隐又那么一个猜测却又从来不敢深想,万一他猜错了,便是彻底栽了,而他一但栽到谢青吾手里,自己的下场绝不会好。
“王爷是想说什么?”
谢青吾不依不饶,一双眼定定的瞧着他,活像如果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出来,那目光烫的有点让人害怕。
这种炙热的目光,根本不会是对寻常朋友,甚至兄弟会出现的眼神,李云深闭了闭眼睛,缓慢的,一字一句的,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颤音问他:“谢公子所说的,那个心上人是不是,我。”
问出来的瞬间一颗心仿佛是被放在了碳火上炙烤,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惧怕那个答案,谢青吾的所作所为,他明明早就该知道的,可他一直自欺欺人,一直不敢,不敢相信,谢青吾会是喜欢的他的。
如果谢青吾是喜欢他的,那他前世对谢青吾所做的那些事——
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谢青吾听他说完愣了愣,许久,才几乎有些讥讽的轻声笑了笑:“我还以为王爷会更迟钝一些,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了。”
“那现在王爷准备怎样呢?”谢青吾眼里仿佛有尖锐的刀划过,恨不得一刀刀把李云深切碎了留在身边,“是不是,觉得很恶心?恨不得立马让我滚?——毕竟王爷这么厌恶断袖不是?”
问完却根本不想听李云深回答,猛地压上去,一口咬上了李云深苍白的唇。
——整个人都是抖的。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一边恨李云深的迟钝,一边却又感谢他的迟钝,那样至少自己还能光明正大的留在他身边,李云深对男风的厌恶他知道的太清楚了,他根本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存在着那种,龌龊的心思。
——除非,李云深记起来,他原以为是李云深终于记起他了,可现在,李云深还没有记得他,却先一步知道了自己对他的心思。
他会怎么做?
谢青吾根本不敢去想,也根本不想听见李云深的回答,只能这样堵着他的唇,不让他说出伤人的话来。
李云深一身的伤,根本躲不过谢青吾的亲近,只能被动的被人占便宜,可怀里的人还是在抖,抖的像个筛子一样。
谢青吾亲的很重,毫无章法的吻上去,一手揪住李云深的领子,一手按在他颈后,不准他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许久,直到差点喘不过来气,才慢慢退开些许,他咬的太重,李云深唇上竟是直接破了皮,唇齿交缠分开时带出微弱的铁锈腥气。
“休想!”谢青吾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他在李云深里面前一向掩饰的极好,温文尔雅,君子端方,即便知道李云深一直提防着他,也从来没有变过脸。
此刻话说开了,他便像是被生生撕开了脸上面具,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逼近李云深,眼眶都是红的,一字一句:“你休想!”
他的性子本来就是偏执的,心思又重,当年的事一直积在他心里,对李云深疯狂的念想几乎能将人逼疯,久而久之,便彻底成了执念。
——穷尽一生,不能扭转的执念。
若是李云深不喜欢他,那么他便是不惜一切,哪怕倾尽所有也要把他留在身边,哪怕是禁锢,也要把人留下。
——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接近魔怔了,但他毫无办法,他失去李云深的这些年,没有一刻不是在担惊受怕的,已经生出了魔障。
李云深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刚想开口就又被人压着咬了一通,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到底还是挣扎着把人推开了一点。
谢青吾见他推拒,眼神更冷,按在他肩上的手几乎要嵌进他血肉里,却又到底顾忌他一身的伤不敢过于放肆,只是看着他眼里又冷又静,仿佛是在等一个应有的结局。
但整个人还是在抖,并且有越来越厉害的趋势。
李云深看着怀里的人,突然忍着疼痛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他通红的眼角,极轻极轻的叹气:“明明、明明占便宜的是你,怎么还委屈成这样?”
“再委屈,也该是我委屈啊……”
“谢青吾,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山洞外大雨瓢泼惊雷阵阵,然而再大的声响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谢青吾哽了一下,突然紧紧握住了李云深的的手,一字一句,万分艰难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云深突然低下头,唇角碰上谢青吾的鬓角,像是一个亲吻,一触即逝,“我对不住你。”
他不敢,不敢说喜欢,他对断袖兴许是恐惧的,因为当年,当年若不是——
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突然改变至少现在他还做不到,虽然已经能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对谢青吾是不同于旁人的——
但自己确实对不住他,前世的自己,真的就不是个东西,明明一无所知,却自以为知晓一切厌恶着他,觉得他是想攀高枝,恶心他,轻贱他,磋磨他,把他生生逼到了疯魔的地步——
自己当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