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一辆马车半夜出城,车里载着送往周边地方的药材,驾车的是个侍卫,一脸焦急,向守城的将士拱了拱手,”西边杜家村好像有出疫病的症状,今儿傍晚才送来的消息,清点好药材已经这个时辰了,陈将军顾念百姓,下令命小的连夜出城,还请兄弟们给个方便。”
守将听见陈林的名字,果然不再多加盘问,挥了挥手直接打开了城门。
马车在夜色中飞奔出城,跑了五里之后才终于停下。
“将军,已经顺利出城,我在这儿等您回来,最多一个时辰,再长天亮了就遮掩不过去了,”失望利索把马缰解开,“药材扔在这里不会有人发觉,等天亮我会再送一车过去,将军放心——您务必早些回来。”
陈林从药材堆里翻身坐起,接过缰绳,目光冷峻的往身后已经只能隐约看见轮廓的济明城望了一眼。
谢青吾。
若不是这个人,自己也不至于被逼成这样,连夜出城,这次冒的风险不可谓不大,恨恨咬了咬牙,陈林一甩马鞭策马向山林深处而去。
在林子里窜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远处一点零星灯光,在这寂寥的山林深处显得有些瘆人,主人家半夜被人拍门,原本颇有些烦躁,却在看见来人的瞬间却哑了火。
陈林皱着眉头,言简意赅:“齐三,主子在吗?”
“在,将军请跟我来。”齐三一边引着陈林快步往后院走,一边低声吩咐人,“快去服饰主子起身洗漱。”
“陈将军见谅,您这个时辰过来,主子已经歇下了,您怕是还是得在外等上一等。”
陈林皱着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屋里已经传出声音:“进来。”
声音颇有些慵懒,但还是带着三分威严。
陈林推门进去时,榻上的人还在穿衣,深紫的蟒袍有些灼眼,大约怕着凉外面披了一件大氅,一个年纪轻轻的侍女正给人擦着手。
陈林不敢多看,低头跪了下来:“殿下。”
“挑这时候过来,扰了本王好梦,陈林,这回若不是好消息,本王可饶不了你。”声音带着几分调笑,而后话锋猛地一转,“本王早就说过,没有什么大事不来这里,陈将军倒也是好胆量。”
“臣倒想给殿下带好消息来,但,恐怕不能如殿下所愿。”陈林不卑不亢,“若非情势所逼,臣也不敢大胆过来惊扰殿下——全南灭口的事出了纰漏,他死前,将所藏证据的地点告诉了谢青吾。”
“谢青吾和成王明日就将出城去取,臣不敢妄下决断,只好连夜过来请示殿下,请殿下拿个主意。”
李云霁端茶的手一紧,顿了片刻,才慢慢放开:”消息可靠吗?”
“臣不知——但现在如果不早做准备,万一消息是真,明日再做准备就迟了。”
“这是逼本王提前动手了……”李云霁闭了闭眼,心中计策翻涌而过,再开口时却是一派平静,甚至于转换了话题,“陈林,你还记得当年你与本王初见时,是什么光景么?”
陈林面色一僵,哽了哽,“臣自然,牢记在心。”
李云霁弯了弯嘴角,亲自给对面面色僵硬的人递去了一杯茶,“本王也记忆犹新,那是个冬天吧?还下着大雪,本王去老师家走动,刚走到老师门前便看见陈将军,那时你还是个少年,胆子倒是不小,还敢截本王的车驾。”
这话说的似笑非笑,也听不出什么意思,陈林却懂了,低着头接下去,“那时臣年少无知,倒让殿下见笑了。”
“你是少年英才胆量过人,哪里是什么年少无知呢?当年本王一见你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唔,只是时隔多年本王也有些记不清楚了,当年是怎么回事?”
见李云霁并没有略过这件事的打算,陈林嘴角崩了崩,但还是不得不开口:“当年臣还只是陈家家主在外胡混留下的私生子,无权无势,凭自个儿在御林军中混了个职位,母亲本想等我出人头地后带我回去认祖归宗,未料却先一步并重,最后心愿也只是希望父亲能认下我这个儿子。”
陈明眼中一片阴霾,“可哪儿有那么容易?母亲是勾栏女子,当年与父亲如胶似漆时父亲都未曾认下了帐,过了二十余年早就扔到脑后去了,我为了母亲心愿去去陈府求人,不料他不认我不说,还叫下人将我乱棍打出府去。”
说到此处陈林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左手关节,这里当初被自己亲生父亲亲自下令打断,以至于后来每值阴雨天便疼痛不休,今天陡然撕开记忆里的伤疤,仿佛刻进骨子里一般,又开始抽疼起来。
然而他到底没有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说完立即掀起衣摆跪下,“幸得殿下援手,才将母亲灵位请入陈家祠堂,殿下大恩大德,陈林没齿难忘!”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李云霁听见这话笑了笑,亲自下去将人拉了起来,“本王最近有些喜欢记起从前的事,不想却是戳到将军伤心处了。”
“不过将军近来的所作所为,确实让本王颇有些不安,全南之事两次都由将军亲自动手,却都出了差错——”
陈林刚想说话便被李云霁抢先一步,“你的忠心本王自是不会怀疑的,只是近来,传入本王耳中的流言倒是不少,听说,你对我皇兄身边那个狗尾巴很有几分上心?”
“臣不敢,”陈林慌忙又跪了下去,额上能冷汗如瀑,“不过是为了博成王信任的计谋罢了,都是些表面功夫,王爷千万信臣。”
“哈哈,本王也觉得不可能,那杨子仪最多也不过中人之姿,又怎么入得了你陈林的眼?等回了皇城本王亲自去给你物色,什么样的美娇娥,俏公子寻不着?非得看上这样一个,既无容貌又无身段的?”
李云霁顿了一顿,笑道,“不过这回也用不着本王再花心思去找了,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左将军赵明阔有个女儿待嫁,正准备在武将中挑个合心意的,赵小姐与你也算得门当户对,赵将军掌握半个兵部,在朝中也算得势,本王破例当回媒人,赵将军也对你满意的很,现在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这个乘龙快婿了,怎么?陈林,你觉得如何?”
陈林勉强挤了个欢喜的笑容出来,“这样的好事陈林哪儿有不愿意的?多谢殿下抬爱。”
赵明阔择婿,他远在青州,若不是李云霁从中斡旋,赵明阔又怎会看得上他?
“你这可是答应了?”李云霁倒没什么意外,只是缓缓笑了笑。
“自然,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这话说的李云霁颇为满意,“陈林本王一向器重你,明日,可不要让本王失望。”
“臣,自当竭尽全力。”
一直等陈林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李云霁才转身进屋,早有人将茶换好,他他斟了一杯握在手里,却没着急喝,“这个陈林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有野心,有手腕,还有心计,现在用着顺手等日后……”
“那,殿下怎么还为他与赵家小姐说亲?”齐三在一旁侍候,小心翼翼问道。
“他现在有把柄在本王手中,暂时还不敢生什么异心,先用他将赵明阔笼络来再说,等日后大不了一块儿除了便是,毕竟那么个腌臜出身,呵,左右也翻不出本王的手心。”
顿了顿,将早先写好的一封封了火漆的书信递出去,“快马加鞭送往关外,告诉他们首领,里应外合,就在明日,万不可再出差错。”
“是。”齐三轮躬身退下,一直站在一旁的年轻侍女见大约不会再有人进来了,便轻轻往李云霁怀里钻去娇声道:“王爷。”
细看那女子容貌艳丽张扬,竟还颇有两分眼熟。
李云霁伸手揽得美人入怀,却没多看一眼,只是瞧着手里白玉雕琢的茶杯颇有些出神,“冉冉,你觉得谢氏那位二公子如何?”
玉手正在李云霁怀中乱摸的淮间花魁闻言一惊,许久,斟酌着答道,“天姿国色,世所无双。”
“是啊,不仅姿容上佳,智计怕也是也是世上难寻。”李云霁微微叹了口气,手上一松,那价值不菲的白玉茶杯便砰的一声掉落在地,碎了。
李云霁从容从袖中扯了帕子出来擦手,脑中记起那令人心生惊艳的容貌,不由惋惜至极,“可惜聪明的人大多不长命,倒是着实可惜了。”
淮间花魁不敢接话,目光惊疑看着地上碎成渣的茶杯,心里陡然清明些许。
当初殿下派她去往成王身边,并不单是准备叫她去做个探子,殿下,恐怕是对那位谢公子还有两分心思,可如今茶杯已碎,殿下,怕是准备对那位公子下手了。
帝王家的情谊,竟是如此薄凉,名动天下的花魁不由有些齿冷。
夜风拂过鬓角,带来几分彻骨的寒意成林,离开小院的陈林面色冷寂,再没有在李云霁面前的唯命是从唯唯诺诺。
他深深回头看了一眼山林中那一点零星灯火,刚刚被揭了陈年伤疤,心口径隐隐有些疼痛。
拿他的出身威胁他,现在他名义上是陈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小儿子,母亲的灵位也只是暗中请回了祠堂,的确还有威胁他的资本,所以就连他的婚事也要听由他人摆布。
呵,哪里来的恩重如山?
当年也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需要能在父亲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李云霁需要在宫中有一个背景干净的内应。
这些年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爬上的现在这个位置,却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要听从他人摆布。
陈林悄然攥紧双拳,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要再也没有人看不起他,再也没有人胆敢如此轻视他,摆布他!
总有一日!
等马车飞奔着向济明城而去时,天边已经微亮,一匹枣红马从山林深处慢慢踱出来,马上的人跳下来借着微光摸索着去挑了些丢弃在路旁的药材。
“皇兄啊,你怎么这么知道给我省钱?”随后跟来李云安见此情形颇有些哭笑不得,“客栈里我带的药材还少吗?还需要你这么勤俭的在路边捡?”
“那怎么能一样?”李云鸿挑得兴致勃勃,“那些药都是给你养身子的,我挑这些要回去试着练了一炉子丹药,最近两个月没怎么练过,怕手生了。”
“皇兄啊,”李云安微微叹息,蹲下身子按住李云鸿翻找的手,“你这又是何苦?你明知我母胎之中中毒,这世上根本无药可治,再好的灵药也只不过是拖着日子罢了,你这样执着叫我怎能安心?”
李云鸿反手捉住他苍白细弱,甚至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勉强笑了一下,“我在医书上看过前朝杏林圣手张怀旭,便炼过一炉子九转金丹,这丹药专治母胎里带的体虚,还带有解毒的功效,我马上就成了,你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李云安看着他半晌,许久,叹了口气,“嗯,我等着。”
知道这人忌讳这个,李云安也不敢再提,低了头,陪他一起挑挑捡捡。
心中却恍惚记起江湖神医的断言。
“殿下天生患有不足之症,母胎里被人下了牵机之毒,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如今毒侵肺腑,最多也不过两三年的寿数。”
可自己走了,他又该怎么办?他的身份,一旦出了纰漏,冒充皇嗣,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哪怕当年是万不得已——
所以自己死前一定要为他把这个隐患除了,就算以后自己不在了,他也不至于有后顾之忧。
“马上三哥就要出城了,看陈林连夜出城的架势,四哥怕是也要动手,青州之潭死水,终于要开始有大动静了,我们,也正好坐收渔利。”
“他们走了客栈里的防备应该也有所松懈,正好方便我们劫人,皇兄——”
李云鸿静静等他说完,从药材堆里捡出一团枯草:“此草名叫双生,从土里长出来时相隔极远,需要二十年根系探寻才能找到另一株,他们一旦相遇便是一生,直至死亡不能分离,寓意,同生共死。”
李云鸿看着他,眼神很安静,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坚决:“我从七年前便一直送给你的药囊里,便是这味药材做主药,云安,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李云安指尖微微抽搐,心口突然闷闷的疼起来,最后只能轻声音叹息:“你这个,傻子啊……”
而另一边,李云深抱着谢公子,正睡的香甜,谢公子有些睡不着,看着这人安静的睡颜,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人脸颊,“老实成这样,怎么跟你那群七窍玲珑心的兄弟们争?”
还不得我帮你安排?你呀,这辈子,离了我可怎么办?
“王爷,该起来了。”
“困,”李云深哼哼唧唧的,“别闹……”
——让我再抱着睡一会儿,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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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什么的,纯属瞎编……
以及,取名废取的名字自己都没眼看了,对不起天使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