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仪跟着李云深骑马奔驰三十里,终于在济明城外的一座孤山停下。
这一路李云深始终未曾开口,只是脸色阴沉的可怕,此时终于勒马,杨子仪才敢试探着开口,“老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非要急调五百精兵赶到这儿来?”
虽说陈林那边他并不打算搭理,但是这种事儿他还是问清楚的好,否则啥都不知道他心里没底,老大现在这个情况,他都不敢保证人脑子是不是清醒的。
“有人给谢公子下毒。”李云深没回答杨子仪先前的话,只是突然看着眼前的荒山自顾自开口,“我初时还以为他只是惯常的体弱多病,我想着多陪一陪他就好了,直到昨天晚上他突然发高热,大夫说是中毒,若不及时解开恐有性命之忧。”
杨子仪默然,心想,果然是谢公子出事老大才发了疯,或许连老大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究竟有多在乎谢公子,对于身居高位者而言,拥有如此明显的软肋又究竟是福是祸?此次谢公子中毒,下毒之人看准的也必然是老大对谢公子非同寻常都在意。
杨子仪不免有些忧心。
“我几乎将整个济明城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丁点都东西都没有寻到,明明不是什么贵重药材,朝廷下放救济的药材里一车又车运来的东西,济明府竟然没有半点库存。”
大概没有人能明白李云深这几日来惶恐,带谢青吾回荥阳路程不短,谢青吾的身子根本受不得丝毫颠簸,从荥阳请大夫送药材过来一来一回的时间他怕谢青吾根本撑不住。
——而济明府干净的简直诡异,是真正的一穷二白,除了奄奄一息无奈等死难民之外竟然空无一物。
这座城贫瘠的简直像一个并不真实的假象。
而后他的人在城郊发现了这座孤山。
“这里,到底有什么蹊跷?”杨子仪凝神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不犹有些迟疑。
“进去就知道了。”李云深颔首,“进山往前一里就是一个山谷,留一百人守住谷口,剩余的人进谷后分散将谷中控制,任何人没有本王的军令不得进出,若有硬闯者,格杀勿论。”
杨子仪眉头跳了跳,却没说话。
老大今天的戾气明显过重,往日里即便在战场上老大也少用格杀勿论这四字的,今日却一连用了两次。
直到进谷,杨子仪才觉得,格杀勿论四个字,用的半点不错。
——这一方山谷,是真正真正的金窟,汇集了整个济明城的财富,发的都是不仁不义的天灾财。
——这是一座粮仓,在饥荒横行的济明城无异于一个巨大的金库。那些朝廷拨下不慎出了意外走失的粮草药材,都被全南暗中劫下囤积在此处,而后趁饥荒高价倒卖出去,大发横财,而那些身无分文的平民百姓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由此激起民愤,终至匪患。
“江大夫所说需要的药材挑出来,再挑些滋补的东西先行快马送回客栈,山上的粮草也尽快运回济明开仓放粮,其余诸人一律关押容后再审——全南呢?”
“让他跑了,粮仓后有一条密道直通山腰,我追进去时已经没了人影,“杨子仪迟疑片刻,“看方向应该是往荥阳跑了。”
“追。”李云深目光冷冽,“追上留一命,胆敢截杀朝廷命官截留赈灾粮草,全南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身后,肯定还有人。”
月黑风高,山间鸟雀突然惊飞,狂奔了一昼夜的骏马终于因禁不住疲乏而停下,马背上的人疲惫不堪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是哆哆嗦嗦的。
这里是殿下在深山设立的一处驿站,在济明倒卖粮草所得的银子及边境消息都由此传入京中,若非他此时实在走投无路,是绝不会跑到这儿来的。
驿站中只有殿下手下一位齐姓心腹长期驻守,山岭隐蔽到了这儿应该就安全了,殿下会安排他改名换姓逃出青州,重新开始……
全南哆嗦着翻身下马,这样想着才终于觉得有了点希望,跌跌撞撞地往山林深处跑去:“齐、齐先生?”
驿站中不曾点灯,昏暗的阴影里映出影影绰绰一个人影,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在听见马蹄声的瞬间右手便移向了腰间,等全南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时男人的刀还未出鞘只是慢条斯理的在腰间摩挲,嗓音醇厚却并不分明:“全大人?”
带着一点叹息般的洞悉。
“陈、陈、你、怎么会在这里?”全南额头上瞬间下来一层冷汗,他眼神不错,清楚看见男人放在腰间的手正缓慢握紧刀柄。
“还不是拖全大人的福?殿下亲自过来,粮仓暴露这驿站也保不住了,殿下怕给成王再查出点什么来,特命我来收个尾,顺便,等着全大人。”
刀出半寸,杀意陡生。
“不、不、我为殿下在济明卖命多年,殿下怎么会——殿下呢?我、我要当面见殿下!”全南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一边不甘心的问话,一边哆哆嗦嗦的往后退着。
“殿下在青州数年经营毁于一旦,只想让我给大人传一句话。”
“什、什么话?”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不足惜。”话音未落刀光已经亮起,男人的刀快且准,全南正退到门边,腿磕上门槛,不由一个踉跄,然而身后的刀没有更他丝毫喘息之机,已经追了上来,从腰腹进贯穿胸肺后带着血光而出,人瞬间扑倒在地,鲜血横流眼看是活不成了。
男人却很谨慎,提刀正准备照准心窝再补上一刀,林间却突然传来马蹄声:“老大,前面好像有人家!”
杨子仪的破锣嗓子哪怕隔了半个山头都能清楚听见。
男子提刀的手一顿,听得耳畔马蹄声渐近,再不多做犹豫,转头踢倒早已备好火油,将火折子扔进沾染上火油的门扉上后立即撤身而去。
临走前还是不甚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全南的尸体依然卧在原地,一动不动,小腿的部分已经被疯狂肆虐的火舌舔食。
而耳边的马蹄声呼叫声已经越发临近,杨子仪的破锣嗓子生怕别人听不见的大声吼吼,男人的步子顿了顿,在离开的最后关头脑海里猛然闪过什么。
——他离开时尸体明明是横倒在门槛内!而刚才回头时尸体却是在门槛外的!
——全南没死!
然而这时候回头还来得及吗?成王已经赶到,他这时候再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可全南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不能留!
李云深赶到时隐蔽于深山的驿站已经烧成一片火海,全南的马还系在驿站外的树林里,空气里却已经满是烧焦的气味。
全南如果想自焚护主就不会不要性命的逃了这一天一夜,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满以为逃到了这里就能得救,可事实上,他的主子早已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
杀人灭口也需要刀,火势刚起,杀人的人应该还没有跑远,这时候封山抓人应该也还来得及,只是可恨出来的急,所带的人手不够,等等——
那是什么?
李云深蓦然睁大双眼,不远处的草丛里模糊一个人影竟然在艰难的向前爬行,他的双腿上还燃着烈火,嗓子里发出呜咽一样的声音:“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