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深闭了闭眼,再不犹豫,也不去再看谢青吾一眼,转身就走。
他步子极大,很快走到门边上才听见屋子里一声闷哼,像是谢青吾摔在了地上,他极力克制住自己回头看一眼的冲动,疾步冲出了流云居。
小安子小跑着追出去,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往回看,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王爷,您停一停等一等谢公子,谢公子的腿受不得这样的折腾啊!”
竟然还追出来了?腿不要了是不是?李云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脚步在反应过来之前竟然停顿了下来,步子放缓果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春华压着嗓子哭哭啼啼,那人的脚步又重又急,没两步,就是一声闷哼,似是摔在了地上。
谢青吾身子骨孱弱,但性子要强,若不是真的痛极肯定是一声不吭的,那闷哼从李云深心尖上滑过去,险些就打破了他刚刚竖起的心防。
小安子急的眼眶都有些泛红,怕是自家王爷抹不开面子,忙道:“谢公子摔的不轻,王爷等一等,奴才过去搀着——”
“搀什么?”李云深一咬牙,硬起心肠,“他愿意跟着就跟着!”
说完径直往前走去,他不敢回头,怕这一回头就再也断不干净了,左右他跟谢青吾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都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王府肯定有人能把谢青吾搀回流云居,他不能再心软了。
李云深回到书房时夜色已深,进门前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见无人跟过来才终于松了口气,谢青吾那腿是真的折腾不起了。
小安子很快备好热水,李云深浸在暖烘烘的热水里,这才发觉那颗近乎冷寂的心慢慢活络了起来。
不就是谢青跟了李云霁吗?用得着憋屈成这样?用得着吗?最近是不是身边一直没人容易多思?
李云深在水里胡思乱想了半个时辰,等水都凉了才惊觉自己发呆了,顿了顿,才披上衣裳出来,屋里窗子半开,昏暗的灯光下竟映出隐隐约约的人影。
被人搀着勉强站住脚还在不住咳嗽的人青丝散乱,一身青衫摔的灰尘扑扑,一双腿即便隔远看也能瞧出明显的颤抖,像是站立不稳随时可能摔了的模样。
李云深气的一手扫落了架上一柄九环金刀:“王府里都是死人吗?就任由他拖着两条残腿成流云居一路追到这儿来?”
“奴才劝了的,但谢公子不肯听——”小安子嗫嚅。
“他不听你们不会把他拖回去?本王养着你们做什么吃的?白领银子看主子受罪不成?”
小安子小声嘀咕,心说,您不就是心疼了吗?干嘛死不承认?还跟这儿迁怒?再说,依谢公子这脾气,除了您还能听谁的?不过做奴才的得给主子台阶下,小安子也真是希望这俩人别一日三回的闹别扭了,当下劝道:“谢公子已经在书房外等了一炷香了,要不先把人请进来再说?谢公子的腿——”
李云深看着屋外颤颤巍巍的人,咬牙——
这还没完没了是吧?既然已经选了李云霁还跟他这儿闹什么?难道是觉得还没坑够?
心里憋了这一口气,李云深觉得谢青吾简直就是跟他杠上了,非得在这儿扎他心窝子不是,拎起隔夜的冷茶灌了两口,李云深冷冷道:“随他去。”
——于是又是小半个时辰。
李云深沉着个脸在屋里翻今儿从宫里拿出来文书,谢青吾在屋外眉目沉沉,盯着屋里一豆烛火,心里简直是崩溃的。
——哭笑不得,欲哭无泪。
这根木头啊,究竟都是在想些什么?
他的心思,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怎么就又关李云霁事了?这都是些什么睿智的误会!
他今日将误会说开自然是最好,可这人行事风风火火的,竟是连他一句解释都没有听,直接就走了、竟然,走了?!
谢青吾当真是,欲哭都无泪。
长夜寂静,下人们屏息静气,谁也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夜半有不明真相的小厮无意闯进了院子里,又立刻被人拽的出去,问缘由,原本在里面伺候着的,好不容易逮了机会溜出来的人也只能叹气:“王爷和王妃闹别扭,王爷耍性子不肯见。现下谢公子正负荆请罪亲自过来哄人了!”
原来我们在战场上杀罚果断的王爷,原来竟是被哄的那一个?这个认知,好惊悚。
“那现在怎样了?”小厮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王爷不让谢公子进门。”
“然后了?”
院里传来细微两声咳嗽。
“唔,谢公子准备用美人计。”
……
一针见血,如此精辟!
李云深把手上的书信翻来覆去的看到第三遍时,外间突然传来了一声响,李云深心头一跳,在脑子反应过来前身子已经率先冲到了门边。
然而最后一点理智让李云深硬生生停下了往外冲的脚步,他死命压着自己,堪堪停在门边。
隔着一条并不算十分长的路程,谢青吾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一时之间,四目相望。
向来注重干净整洁的人身上是少有的狼狈,半跪在地上,乌发披散青衣染尘,直直看过来的时候,那眼中陡然升起的亮光,几乎让人心跳都有一瞬骤停。
不是不心疼的,这个人自进府后他便一直好吃好喝伺候祖宗一样小心把人供着,又何时让人受过这样的委屈?
李云深撑着门框,险些就冲出去把人抱起来。但他好歹忍住了:“去把谢公子扶到旁边的厢房歇一晚,备好热汤,多烧些碳,明早再去宫中请太医回来好生看着。”
小安子为难:“刚才奴才也不是没有劝过,谢公子,没理会。”顿一顿,给自家主子铺台阶:“谢公子性子固执怕是除了您不会再听别人的,您要不,亲自出去看看?”
李云深转身就走,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就硬不了心肠了。
“你跟他说,本王不想见他,让他别杵这儿碍眼。”话说出口又觉得太重,许久,缓了一缓,“让他好生歇着,有事明天再说。”
小安子欢天喜地地扑过去搀人,“谢公子,你且安心,王爷还是心疼你的,但怕是还抹不开面子,说是明早上去看你,您先在厢房歇着,明天一早就能见着王爷了。”
然后快些将误会都快些解开,实在不能自这么闹下去了!
……事实证明,小安子果然还是太过天真。
李云深不是个轻易下决定的人,但一根筋,一旦下定了什么决心便难以回旋。
谢青吾夜里反反复复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没看见心心念念的人,看见了一纸墨迹干涸的和离书。
雷厉风行的成王殿下押着赈灾的粮食,身后跟了浩浩荡荡几千人走在官道上,心里告诉自己,应该豁达些的。
长风浩荡,烈酒穿肠。
算了,过便过了,无需为难自己,也为难谢青吾。
他如此洒脱的想着,从此跟谢青吾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百里之外的谢青吾捏着一纸和离书出了皇城,脸上悲喜未辩,周身冷清一如皇城经年不肯消融的积雪。
一刀两断,一别两宽?
休想!
撩拨完了就想跑,天底下哪里来的这么容易的事?他看上的人,就算是化成了灰也只能在他身边,要哄着宠着怎么着都行,但想跑,别说门,连窗户缝都休想有!
这回追上了,看他不——
不成,追上了首先得想着该怎么把人哄回来才是,那人明显是误会了什么,对他心存莫名的戒备,这回若哄不好,以后再想把人骗到手就真难了。
谢青吾深深吸气,向来平静的心绪再次因着这个人翻涌不息,他就知道,李云深就是他这一生无法饶过的劫数,当年被占了一回便宜,便要被人占一生的便宜。
这个,祸水。
祸水成王殿下正在跟损友杨子仪赛马,押着大批粮草行军速度等于龟爬,这一路上甚是辛苦,小安子和忠叔都是京城里呆惯了的,怕是受不起这一路的颠簸。
——如今的皇城,皮糙肉厚不怕折腾的也只剩下的杨子仪了。
对旁人来说的舟车劳顿对于这俩人来说就是习以为常,俩人闲的发慌,没事儿打马在前边快跑比个输赢出来,再策马回去继续跟着队伍,左右抽调两千御林军不是吃干饭的,有没有自己领着都不会出什么大事。
副将陈林带人追上这俩擅离职守的货时,这俩人正自己在酒馆里加餐。
李云深从红烧肘子里抬起头来,觉得有点不可置信:“你说,有人一直在后边尾随我们?”
杨子仪当即抱剑上马,面露兴奋:“咱们这回押送的可是大批的赈济粮,不知道是哪个寨子里的,这么不长眼睛竟然惦记上了,老大,咱们回去看看?”
李云深被生拖上马杨鞭时仍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这回可是奉旨出来办事,两千御林军随行,这方圆千里之内还真没听说过有哪方势力这么不开眼啊?连官家的东西都敢惦记?
“唉,不是,王爷,您听我说——咳!咳!”陈林追了两步,被马蹄子掀了一身的灰,呛的他连声咳嗽。
谁说是贼人呢?谁说是贼人的?我说了吗?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