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听见脚步声,有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了来,却又在车辕处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但到底还是上了马车。
——正是半路被自家王妃气的抢马跑了的成王殿下。
李云深先一步回了王府,待冷静过来后便想着等着谢青吾回来就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他没有在身边放一把刀的打算,更何况是谢青吾这样过于锋利的刀。
一个弄不好就可能捅了自己,不敢。
然而,他左等右等,马车都在王府门口停了有一刻钟了却迟迟不见有人下来,迟钝的成王殿下终于后知后觉的记起,自己好像忘了给车上那人备更换的衣裳……
递衣裳这样的小事原是不必他亲自过来的,可一想到谢青吾腿上近乎可怖的淤青难免还是忧心。
李云深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毛病,又不真是我的人,我跟这心疼什么?
李云深挑的是谢青吾常穿的一身深青圆领长衫,靴子里垫了厚厚一层兔绒,顺手把那件红狐狸皮裘也一并拎了出来。看别人穿衣裳总归是不自在的,李云深背对着谢青吾,有点扎心的想,总有一种在替别人宠媳妇的错觉。
谢青吾的腿走路是别想了,下个马车晃晃悠悠,险些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李云深自诩已经心如铁石,但看见人这样难免还是于心不忍,良久,叹了口气,满满都是无可奈何的绝望:“过来。”
未尽之意,我抱。
谢青吾丝毫不知矜持为何物,转身就往人怀里扑,他说过去的,没说这样过去。
一路小跑累的气喘吁吁拿了衣裳回来的小安子:“……”
淡定,俗话说得好,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王爷和谢公子,兴许只是情趣……
不知为什么,感觉好像又被耍了,以及,被喂了好大一把狗粮………
李云深觉得自己心态崩了,这会儿把人抱着往府里走竟然心情平静,无论再怎么说他毕竟也是对不起谢青吾的,谢青吾是走是留他都没有可干涉的理由,其实,只要谢青吾不跟着李云霁坑他,他们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但若真说到心坎里,他还是有些舍不得谢青吾,他说不好是什么心思,只是觉得,心里模糊有些不是太好受。
于是忍不住话痨:“谢公子,你要爱护自己的身子,以后大冬天里少出门,你这风一吹就病可怎么成?病了还不容易养好,是药三分毒,一直泡在药罐子里也不好,容易伤及根本,如果真要出门也记得多穿点。”
“还有,平日里多吃点肉,我看谢公子你吃的少不说,还尽捡没什么油腥的菜吃,怪不得身上没几两肉……”
李云深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真的这么话痨,说着说着心里头就有点发堵,他抱着人原本走的不快,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抬头就已经到了流云居,他觉得自己还有话没有跟谢青吾说完,但其实,已经无话可说了。
不过是他自己在无话找话罢了。
流云居里早早生好碳火,李云深没把人放下来,径直抱进了屋里,动作极轻地把人放到了榻上,然后蹲下身子轻着手卷起谢青吾裤角。
方才给人上药上到一半动了真怒,没压住火气直接跑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做的还是挺混账。
“疼你就说,不必忍着。”
谢青吾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只盯着他的眉目仔细琢磨,闻言嗯了一声。
………
李云深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算了,计较这些原也没什么用处。
李云深这回用了十二分的小心,动作轻的像是怕惊了一片坠羽细细给人上药。
谢青吾垂眼细细描绘这人的眉眼,他的长相并不算得精致,五官线条刀刻一般过于硬朗,眉眼间遗传有一丝淑贵妃的锋芒毕露。
生的并非是不好看的,只是过于硬气了些,与京中温雅公子的审美半点不符,不符合也好,至少不会招人觊觎,这人位高权重身边本就环肥燕瘦花簇锦攒,这要上再生的勾人些,他可该怎么办?
谢青吾有点微妙的庆幸,终于还是没忍住色胆包天的伸手去碰人眉眼,往常遇见这样的小动作,李云深也就当谢青吾闲不住忍了,但今天心里格外的不舒服,竟还有那么一丝些微的,连李云深自己也说不清的莫名烦躁,他想不清,干脆也不愿再想了。
——反正只要避开谢青吾,这些有的没的古怪念头自然都不会有了。
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避开了谢青吾状似无意的碰触。
谢青吾何等聪慧之人,几乎在李云深抬头的一瞬间便发觉了不对,那双眼睛漆黑且寂静,却叫人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像是一汪一眼看不见底色的深潭。
李云深通常都是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做事率性随意又因为气势的缘故看着颇有些嚣张气焰,这个人喜怒向来形于色,叫人觉得真实又有些傻气,但谢青吾却知道李云深绝不是傻。
正相反,在某些事上他甚至是异于常人的通透,世人只看见当今陛下诸皇子中唯有李云深最不受待见,大多数却忘了,他手中还掌着北疆十万兵马。
手握忠兵而不招致天子忌惮,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人都以为这是成王胸无大志陛下才放任自流,殊不知这又何尝是另一重的明哲保身?求一个自在安稳。
李云深,似乎对于任何事都是不甚认真的,他唯一一次见他如此认真还是在多年前,许多年前一个桃花颓败的春末,这人抱着他,猝不及防亲下来的时候,轻声
说:“别怕。”
原来一眨眼,竟也过去了这么多年。
神思有一瞬恍惚,等清醒过来时,李云深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明明是没有表情的,声音听起来却莫名带着一丝冷寂。
“既然已经选定跟随四弟,谢公子又过来招惹本王做什么?”
虽然,这话似乎有什么不对,但李云深确实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
这话说的李云深罕见的有些窒息,心口莫名其妙的抽疼了一下。他这一句话放出去,他跟谢青吾之间那点微弱的情义就该彻底断干净了。
——罢了,早断早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