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迟钝的成王殿下有些郁闷的抬起头,对面冷清如霜雪的公子正潋滟着一双眼笑着瞄他,眼神竟然很温和。
“刚让厨房削了嫩羊肉出来,王爷尝尝?”谢青吾亲自拣起一块羊肉在汤锅里涮了,又均匀的蘸满了酱汁递过去。
不得不说,谢公子蘸酱的手艺不错,浓香瞬间驱散了李云深满心的郁闷,正准备伸筷子去接,谢公子却绕过了他的筷子,径直将羊肉送到了他的嘴边。
……这好像是叫,喂?
接还是不接?可人都已经把筷子伸到你嘴边了,不吃是不是太伤人颜面?
李云深自觉自己是个好人,不能在众人面前折谢公子颜面,于是难得好脾气的低头接受了投喂。
羊肉片切的块不大,但李云深还是觉得别扭,所以出奇矜持的只咬了一小口。
“王爷觉得如何?”
“……不错。”
“是吗?”谢青吾笑了笑,而后毫不避嫌的收回筷子,在李云深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片刻后点评道:“味道偏淡了,我记得王爷嗜辣。”
……谢公子,该在意的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谢、谢公子,桌上还有……”李云深委婉提醒。
——所以,别捡我剩下的吃!
“嗯。”谢公子十分认同的点头,两口把心上人咬过的吃完了,抬手重新蘸了一片,这回酱蘸的更多涂的更均匀,,然后不出所料的喂到了李云深嘴边。
学乖了的成王殿下一口吃完,彻底杜绝了谢公子捡剩菜吃的可能。
谢公子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为什么感觉还是自己吃亏?
早膳用完便苦着一张老脸进了门:“王爷,贵妃娘娘请您进宫一趟。”眼角余光扫过正在煮茶的谢青吾,接下去,“邀谢公子同去。”
贵妃娘娘安排的如此细致周全,最后却还是便宜了谢公子,想也知道大抵是有些气了。
自己母妃的性子自己还是知道的,李云深回头去看谢青吾。
谢青吾见他看过来眼底露了一丝笑意,抬手将自己刚抿了一口的茶递过去:“早膳荤腥有些重了,王爷喝杯茶漱漱口?”
李云深没心没肺的凑过去喝了一口,斟酌道:“本王去回母妃,就说你抱病在床,风寒未愈不宜出门,就不去了吧。”
忠叔闻言看了谢青吾一眼,意味不明:“今儿早上已有一位太医回宫复命了,用这个借口怕是不成。”
太医。谢青吾指尖微紧,把柄落进人手里,不去也得去,当下淡淡笑了笑,抬手擦去李云深唇边一抹茶水:“既然是母妃召见,青吾焉有不去之理?”
明明就没什么不对劲,但为什么感觉哪哪都不对?
入宫的路上李云深颇有些忧心,母妃什么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若是谢青吾真以为他触怒母妃必然是不好过的,话说,他昨晚歇在哪儿不好?就是去睡雪窝子,也不应该给谢青吾惹这样的麻烦,他那么个病秧子,受得些什么苦?
“谢公子,你放心,本王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本王昨日虽歇在流云居,但咱俩清清白白,没有的事就是没有——”
”清清白白?”谢青吾微笑,一字一顿。
——洞房花烛夜!
一失足成千古恨!李云深瞬间噤声,半晌,艰难道:“母妃执掌六宫多年,本身又出身武将世家,行事未免骄横一些,若是待会儿为难了谢公子,也还望谢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顿一顿,严肃保证:“当然,本王会护着谢公子的,谢公子安心。”
“嗯。”谢青吾略一点头,“王爷可记住自己今日说过的话。
李云深以为他是担心,忙道:“你也不用想太多,母妃毕竟是讲道理的人,你又刚刚大病初愈母妃不会过分苛责。”
病愈?恐怕就是因为这场病才会引来苛责,也怪自己做事未曾思虑周全,才会落下把柄,致使今日受制于人,不过若不是这一场大病李云深恐怕早已经与自己和离,受制于人与留在这人身边相比,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李云深见谢青吾神色紧绷,以为他是太过担心,不由伸手握住了身边人微凉的指尖,宽慰道:“本王在。”
未料伸出的手收不回来了,谢青吾把人五指扣住,十指交叠,占便宜似的在人掌心摩挲了一下:“嗯”
……能把手松开么?
答案自然是,不。
李云深就这样一路被人拉着手,一直到延庆宫谢公子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出来候着的是淑贵妃带进宫里来的云锦姑姑,年纪不小了,一直也没出宫配人,如今已经擢升从五品女官,是淑贵妃的心腹,可以说是一路看着李云深长大的。
然而此时看着李云深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过来,实话说,心里五味杂陈。
三殿下自小脾气就不好,待人接物也从不像四殿下会左右逢源如今这么体贴温柔的模样直接罕见,如果不是身边的人是一个男人,说句大不敬的话,她也算是老怀大慰。
——但偏生就是一个男人。
云锦姑姑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忒不舒服。
“奴婢见过王爷,”等一等,还是忍着不适问安了,“王妃。”
礼数毕竟不能废,但这句王妃叫的她心里更不舒服。
“难为姑姑亲自出来候着,母妃是有什么旁的吩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就该让他们直接进去,而不是一群人堵在门口问安。
“娘娘请王爷进去,王妃在外面稍等片刻。”
“在这儿等?”李云深皱眉,“外面天寒地冻的,青吾身子不好,又大病初愈吹不得风,要不然还是跟本王一起进去的好。”
谢青吾无权无势,身后的谢国公府就是一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也根本没胆子给谢青吾撑腰,他这会儿把人丢这儿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该怎么办?
云锦姑姑苦笑了一下,心说,这还真是心疼的紧,若是个姑娘娘娘还指不定怎么高兴了,也怪陛下,非得赐下这么一桩婚事,这下好了,王爷真成断袖了要怎么办?
“王爷放心,云锦领王妃去偏殿喝杯茶,娘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王爷说说,王爷也别难为奴婢了,顶多一盏茶的功夫,奴婢还能怎么着了王妃?”王爷摇头笑笑,“知道王爷心疼人,云锦不敢怠慢。”
这话说的李云深先尴尬了,想想好像也没错,自己再这么计较,待会儿又该惹母妃生气了,当心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家王妃的肩,叮嘱小安子,:“好生伺候。”
谢青吾朝李云深笑了笑,目送他安心进了正殿。
有时候竟是庆幸这人反应迟钝的,至少一些事还能多瞒一会儿。
李云深进殿的瞬间脸就黑了,延庆宫的正殿里天子正在批折子,龙涎香袅袅升起,一片烟雾缭绕之中,天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过来。”
……我不过去成吗?
谢青吾不出意料的没有被领进偏殿,而是被带到了上回的梅林里。淑贵妃一身朱红霞披,发上一支黄金凤衔着番邦进贡的鸽血石。侧脸望过来时眼中一片端凝,威仪尽显。
谢青吾屈膝跪下。为了衬托红梅傲雪凌霜的姿态,梅林的雪都是没有扫过的,此刻跪上去只觉一片冰凉,积雪被温热的体温融化,冰冷的雪水很快浸透了裤腿。
“青吾给母妃请安。”他的声音倒是不卑不亢,但听在淑贵妃耳中却觉得尤为刺耳,母妃,这称呼听着简直闹心。
“谢公子跪着做什么?”淑贵妃垂目扫了地上的人一眼,“上回不过让你多跪了一会儿,云深便心疼成那般样子,都敢回头跟本宫急了,这该怎么办?”
“母妃位尊且是长辈,即便是这样,也必然是青吾做的有不对之处。”
淑贵妃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姿容倾世,面如冠玉眉眼间几分绮色竟犹胜过六宫粉黛,这样的祸水,当初怎么就作死放在了自己儿子身边?这不是引着人往断袖那条不归路上走么?
自家皇儿从前多孝顺一个孩子,这么些年来闹的再过分也从未跟她急过眼,前两日却为了这么个男人跟她急,跟她急倒也没什么,若是个姑娘她还高兴儿子知道心疼媳妇,可、可这是个男人!
“深儿这么些年府上过往美人无数,但这样事事用心疼到骨子里的也只有谢公子一个,前两日谢公子抱病,深儿直接就在年节里闭门谢客,连宫中请安都推辞没来,更是从本宫这里将半个太医院都挪了过去,本宫还听忠叔说他在谢公子榻边亲自守了两天两夜,都没过合眼。”
谢青吾神色不动:“王爷厚爱,青吾无以为报。”
“自然是厚爱,却不知谢公子当不当得起这份厚爱!”
谢青吾闭了闭眼,心想,终于还是到了。
“本宫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听忠叔说谢公子与深儿似有什么误会,竟还闹到了陛下那里求和离,谢公子这一病倒病的真是时候,深儿心疼你,前面的事大概也就一笔揭过了。”
淑贵妃眸色冷清,“甚儿没什么心计,哪怕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算计了,一时半会怕也是反应不过来的,但本宫却觉着,谢公子这病来的蹊跷。”
“既然母妃心中已有计较,那故意支开王爷想必也是有话单独告诫青吾,母妃有话不妨直说,青吾洗耳恭听。”
“你倒是聪明,怪不得能拴住深儿的心。”这样说着,心中倒是越发惋惜了,心道这要是个姑娘该多好,有这份心思必定会是贤内助。
“本宫听说自你过门后深儿便再不曾在其他人房中留宿过——谢公子昨日似乎还替深儿整治了后院?”这么些年自家皇儿也是风流纨绔贵公子,身边美人如云,花丛环绕,怎的如今却单单看上了这么个不能生养的男人?
——实在令人费解。
但身为长辈,她还得操心更多:“你是深儿明媒正娶的王妃,对你敬重一些自然是好的,但你毕竟是男子无法为深儿绵延子嗣,你既已嫁入王府,就应事事以深儿为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况且,”淑贵妃笑了下,“七出之条中,无子善妒也是休妻的条目,谢公子,可想好了?”
“半个月前青州汴渠决堤,冲毁良田无数,大水冲了官道朝廷下发的赈灾款迟迟未能下放,三日前八百里加急送来驿报,青州乱贼并起,你以为该如何?”天子持朱笔,眉间拢起一抹忧愁。
“乱臣贼子,当诛。”李云深言简意赅,他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再多他也说不出来,况且现在谢青吾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他更是立求简洁。
天子稍稍抬眼,沉吟片刻后道:“你去?”
“……”
李云深从正殿退出来时已经接近黄昏,天子是个慢性子,扯着他云里雾里批了一会儿折子转眼功夫竟然也就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小安子在殿外候着,脸色焦急:“王爷,您可算出来了!谢公子触怒娘娘,现下还在梅园里罚跪!”
就知道准没好事,李云深转身就往梅林走:“跪了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多了,从您进殿后就一直跪着在,听说是言语间冲撞了娘娘,被罚一直跪着,娘娘吩咐不许谢公子起来,奴才见娘娘正在气头上,也见没敢多劝,哎——王爷?”
小安子小跑着跟在李云深身后,未料李云深突然步子一停,险些没顿住脚直接就一头撞在了李云深背上。
天色渐暗,梅林里的景像影影绰绰,隔远只能模糊看见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俯下身去,动作亲密看着竟像是一个拥抱。
——李云霁。
有些人真的是就算化成灰也能凭王八之气认出来,李云深呼吸几乎不畅,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方才那满心的焦急与担忧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桶冰水。
就像是自己捧了一颗真心送上去,却被人硬生生踩烂了竟是无法言喻的难受。
他闭了闭眼,觉得这些日子兴许是想抱大腿想疯了才会这样在意谢青吾,他还以为他是在受苦忧心如焚的赶过来,未成想这人却是在和李云霁私会。
——自己果然就是个蠢货,哪怕重活一世也依然是被人坑的命。
但这回被坑的当真不甘心,他想不出他还有哪点对不住谢青吾的,李云深憋着一口气,脑子一热直接就冲了过去。
李云霁正弯腰解下披风欲给谢青披上,谁知刚俯下身便从斜侧里伸出了一只手,近乎蛮横地一把将谢青吾带到了怀里。
“本王的人,就不劳四弟费心了。”声音是冷的,眼底也像覆了一层霜,竟是平日里插科打诨外少有的冷锐。
李云霁伸出的手一顿,觉得在这般冷冽目光逼视下,心下都有些微的不安:“皇兄莫不是误会了,云霁不过是看夜里风大给谢公子披件衣裳罢了。”
“本王的人自有本王心疼,用不着四弟在这里大献殷勤。魏紫的事虽说父皇已经不追究了,可别以为本王也会这样一笔带过,本王府里的人,你长点眼睛,别乱动,脑筋歪了就想想太液池那一顿好打,别这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非逼着我这个做皇兄的用拳头给你长记性。”
提起太液池那一顿好打李云霁嘴角也不禁略有抽搐,眼底一片阴霾。
总有一日,他要将这莽夫给他的羞辱全都还回去,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李云深不想再看李云霁那张败胃口的臭脸,从雪地里捞起谢青吾单薄的身子,把人打横抱起来转身就大步往宫外走。
人在他怀里,再怎么着,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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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抱着我的日万大更回来看小可爱了!说我短小是受的小天使不要走啊!(*≧з)(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