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行下效。边疆之地是武将的天下,京畿千里就是文人的地盘,他父皇不大懂边关战事,但这些年皇帝也没白做,在发觉边将诸将手握兵权不好控制之后,便立即想出了个法子。
——将统兵权与调兵权分离导致兵无常将,将无常兵,一群武将就跟个奴才似的,凭他高兴,想把你往北调就往北调,想把你往南扔就把你往南扔,往往在军中刚建立点威信,有了它,鸡蛋转眼就把你扔千里之外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帝王本就多疑,他父皇因为没什么能耐,疑心更是深重,他太清楚自己的无能懦弱了,若不是因为先圣皇帝膝下皇子大多早夭,长成年的就他一根独苗,压根儿就不可能让他当了这皇帝。
——但这样一个只会舞弄墨的书生皇帝偏生对陈氏一族族舞刀弄枪的郡主一见钟情,而且这许多年过去,也依旧盛宠不衰,在历代帝王中也算的长情。
李云深漫无目的的走神,总觉得父皇虽宠爱他母妃,但对他还真没点爱屋及乌,反而将那点仅有的及乌之情都分到了李云霁身上。
李云深性子随母,年少的时候就不爱读书,整天拿着把木剑在宫里各处瞎捣蛋,一开始他父皇还温声细语的教他什么性子要温润谦和,注重皇家仪态端庄持重,到后来他就是摔断了胳膊,他父皇也只会冷漠吩咐一句——请太医。
他父皇喜欢跟他一样会念书的谦谦君子,而只会舞枪弄剑的李云深,在他眼中简直就是没救了。所以当初把十三岁的李云深扔上战场的时候特别痛快,有时候李云深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但突然记起个特别奇怪的事儿。上一世父皇驾崩后,李云霁与六弟李云安争夺帝位,他那时候蠢的令人发指,还特意从北疆赶回京师帮李云霁夺位。
他在北疆领回三万精兵浴血苦战一月,最后终于将李云安逼入绝地,最后城破那一日李云安服了毒,他赶到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那是腊月,一年最冷的时候,李云安站在一片枯冷的雪地里,嘴里不停咳着血,看着他的目光讥诮而悲悯:“皇兄啊,你真是——”
他闭着眼摇头,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墙许久才缓过最后一口气:“真是不能明白,为、为何、父皇竟会将帝位传给了你。”
李云深那时觉得李云安是在挑拨离间,也没多理,现在想起来却发觉他一个将死之人,何故诓骗自己?而且父皇崩猝之时,他远在边疆,留在京中的只有李云霁和李云安,而这两人似乎哪个都不太能信。
父皇会把帝位传给他?嗯,这只怕是在搞笑,父皇从小就不喜欢他,就是瞎子也能看的出来的那种显而易见的嫌弃。
他想的实在太出神,所以冷不丁被杨子拉了一把时,他差点就回头奉送了一通老拳。
杨子仪内心很挣扎,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老大,两位嫂子都走了。”
……好像明白了一点儿什么,李云深眼皮跳了一下,站起身来:“四皇子了?”
“四殿下方才说不胜酒力出去了。”杨子怡不大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联系,有点儿着急,“老大,我听说,谢、谢公子和徐侧妃不大和睦,今儿可是宫中大宴,不会出什么事吧?”
担心错地方了!李云深屁股刚离开椅子,外面便匆匆冲进来一个内侍,脸上有几分喜色,恭敬禀道:“陛下,大殿下和六殿下到了,此刻正在兴安门外听宣。”
长子李云鸿,六子李云安。
“还不快宣?”皇帝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来,眉眼稍稍柔和些许,看着倒像个慈父。
李云深心内焦躁脸上却不得不硬挤出一点微笑来,父皇子嗣不算多却也算不上少,但各皇子性格各异还是颇有特色的。
长子李云鸿是庶出,从小不爱文不爱武,单单对求仙问道感兴趣,今年二十又三,府中没有半个姬妾不说,还将好好的王府硬生生建成了座道观样的玩意儿,甚至曾经数度想要斩断红尘出去做道士,百官以长子贵重不可儿戏派御林军硬是把他从终南山绑了拖回来。
李云鸿有件特别出名的事儿是父皇给他赐婚,他以要保持童子之身,求仙问道为由抗旨,甚至差点自宫,气得父皇直接将他踹出了皇城。在城郊五十里外的山上,给他建了座另类王府——其实就是座道观。
二皇子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身份贵重,可惜命不太好。八岁那年,一脚踩空滑进了御花园的湖里救回来后发了三天高烧,烧没了。
三皇子就是李云深一个母妃宠冠六宫,却生缺了心眼儿只会带兵打仗的莽夫。
四皇子李云霁出身低微,但勤学上进,走哪儿都一副谦逊温和佳公子的模样,只是内里黑透了,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心思歹毒。
五皇子两岁就在襁褓里夭折了,最后剩下的李云安是个病秧子,先天体弱,走两步喘三口身边御医跟着走,随时药不能停,最常做的事就是捂着心口,有气无力地问一句,“本王的药了?”
但也就是这个病秧子在最后夺位之中竟能与李云霁争的旗鼓相当,若不是他那时候实在蠢的可以过来插手,胜负还真犹未可知。
剩下的就还是几个一呀呀学语的小豆芽,皇家子嗣艰难,能不能长大成人那还真是两说的事。按上一世的经验,最后人顺利长大的好像都是几个特别年幼的也没翻出过什么水花来。
他们兄弟统共十一人,出去早夭的那几个有八人存活于世,直至后来李云霁继位,除了他自己竟是一个也没放过,包括住在道观里从不过问世事的大皇兄。
“成王殿下近来可好?前些日子听闻殿下负伤归京,贫道特意练了一炉子紫金丹,现在身子可好些了?贫道这炉子紫金丹啊——”
李云深额头青筋暴跳:“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