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崔望还没答,郑菀便抢先答了,她将他挡在身后,高高抬起下巴,“我也要用的。”
明玉哑然失笑:
“小修士,本君是真需要,你何必与本君过不去?”
“真君才奇怪,为何总与我一个小修士过不去?”
郑菀一脸泫然欲泣道,“半月前还强迫我与旁人……一计不成,便又想趁我落单袭杀,若非离微来得及时救下我,我、我今日便、便要……”
她语带哽咽,可周围能听清楚的却都听清楚了,一时间投向明玉的视线大都带了斥责,尤其几位归墟门修士,更是暗藏鄙夷。
谁都知道,明玉真君来归墟门来的勤,是因为爱慕他们离微真君——也就离微真君那一心向剑、不萦外物的性子不清楚了。
这原也不是大事。
毕竟这玄苍界爱慕他们离微真君的女修海了去了,多一个明玉真君也不算多,可谁知她貌似阔朗,却心胸狭隘,因妒生恨,连连出手对付一位低阶女修?
真真……
人不可貌相啊。
瞧这红衣修士,一双妙目藏泪,想起旧事眼眶都红了,也不知生受了多少委屈,真真是可怜极了。
郑菀装可怜时是真可怜,尤其一想起平日省吃俭用,却连件法衣都买不起便更悲从中来,要放从前,成衣铺子出了什么好衣裳,都会亲自上门给她挑,如今唯二好看的两件,都是崔望送的——
还都太扎眼,一个人出门压根不敢穿。
她越想便越委屈,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一般落下来,倒叫明玉看傻了眼,不由怒极反笑: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你们玉清门人果真是不同凡响!”
“明玉,你过了。”
便在这时,崔望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离微你——”
明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崔望,她知他有一颗澄澈琉璃心,最擅长的便是于一团乱麻里直取真相,他明知事实并非如此,却任由这小修士颠倒黑白,果真是受了蛊惑……
“辱不及人门派。”
崔望淡淡道,并不看明玉,反倒垂目专注地看着那哭泣之人,“莫哭了。”
郑菀红着一双兔子眼,仰头可怜巴巴地道:
“我、我停不下来。”
众人仿似听到一声叹息,便见方才还冷然若仙的男子拿雪色绸袖给她揩泪:
“我不给她。”
“真、真的?”
郑菀抽抽噎噎的。
“自然是真。”
她一下子便破涕为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伸手小心地摇了摇他袖子,甜甜地道:“崔望,你最好了。”
……崔望,你最好了。
崔望不置可否。
他看向明玉,这素来对外强硬的女修此时满脸通红,他抬手一摄,将对方落在地上的道冠送于她身前。
明玉伸手将道冠收回,却见崔望朝她一颔首:
“菀菀性子顽皮,年纪小不懂事,还望真君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以后纵有错处,也不劳真君费心。”
他顿了顿,“至于黑市令,真君本事不俗,下月再来一次便可。”
浮生真君哈哈一笑,道了声“阿弥陀佛”。
反倒是郑菀偷偷地朝明玉真君眨了眨眼睛,在对方面露气恼之时,忙不迭躲到崔望身后,揪着他袖子道:
“崔望,她又凶我。”
崔望淡淡瞥她一眼:
“走罢。”
“……哦。”
郑菀笑眯眯点头,朝刚才几位聊得还算不错的归墟门弟子招了招手,便也跟着走了。
“崔望,我们去黑市好不好……”
“……好不好嘛……”
“好。”
声音远远飘来,散入这热闹繁华的灯市。
明玉怔怔地站在广场。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城池中央,人群渐渐散去,只余无涯榜还在闪烁着微光,她抬头望去,无妄境下“离微”二字对她咧出嘲讽的微笑,从前每每看见总会油然而生的自豪消失不见了。
浮生真君未走,他抬头也看了眼无涯榜,离微升了一阶,他如今已经是知微境第一人。
浮生道了声“阿弥陀佛”:
“未曾想,离微如今也落了红尘,成了这怜香惜玉的惜花人。”
“贫僧也该闭关了,再会。”
“等等——”明玉突然道,“浮生真君不觉得蹊跷么?归墟门玄清峰无情剑道新秀第一人,竟会会这般轻易被色所迷?”
浮生怜悯地看着她,似看透她的心思,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真君着相了。”
“为何这般说?”
“真君不也是为色所迷?”
浮生哈哈大笑,脚踏红莲,潇洒而去。
明玉向来冷热不侵的身体如置冰窖。
可这冷里,分明还藏着什么让她热血沸腾的东西,对,是渴望,她渴望离微对她露出方才那样的神情,便仿佛……
她是能照亮他整个世界的光。
刨除那些她用来自我安慰、使所有行为合理化的东西——
她不过是想要。
她想要离微。
明玉清啸一声,心中尘埃涤尽,许久未动的境界突然松动了一丝。
郑菀并不知,今日这一遭让这明玉真君从暗抢到了明抢。
她此时已经和崔望走到了黑市门口,出示过两枚黑市令后,便顺利地进了门。
“真君,这边请。”
一位年轻的黑衣女修过了来,她穿了一身顶顶奇怪的黑裙裳,守中境修为,衣料轻薄贴身,一截细腰若隐若现,郑菀第一次在外见到这般打扮,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又看崔望,却见他目不斜视,仿佛眼前之人不过是路边的清风——
不由有点儿高兴。
不管怎么说,崔望毕竟是她第一个有肌肤之亲的男人,若是这般容易便被人动摇,岂不是说她魅力一般?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摊市一般的广场,只是这儿摆摊的修士有点儿不大相同,许多都披了一件能隔绝魂识探视的黑衣斗篷,身上元光晕晕,略靠近一点儿,便叫她呼吸不畅。
崔望将她往身边揽了揽:
“莫胡乱看。”
“……哦。”
郑菀乖巧地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托她最近常跑藏经阁的福,摊头上许多东西她一眼便能辨认出来,所卖货物的品阶与质量,明显要比摊市上的强一些,起码这一路过去,她已经见到了许多高阶物品,甚至还有地阶元焰。
所谓元焰,是指先天元火,地阶元焰是指地火,不过便是寻常的地火,也值一百上阶元石,对炼丹、炼器修士来说,已是如虎添翼。
至于高阶元焰,更是可遇不可求,若碰上五行相符的元焰将之炼化,战力凭空便可高一阶,更别提其对炼丹、炼器的加成了。
郑菀是一直想要个冰焰的。
梦里许多事儿都模模糊糊了,不过有一点儿却是确定的,崔望在得到那仙门宝库时,得到了一朵仙阶紫罡焰,这紫罡焰在修道界十大气焰中,战力排名第一,与那鸿蒙剑气一块,成了他的杀手锏——
玄苍界见过之人,莫不成为一抷黄土。
唯一一个知晓的,还是住他识海的魂灵。
兴许是她瞧地焰瞧得有些久了,崔望问她:
“你想要?”
郑菀摇头:
“不想。”
她的拒绝并未叫崔望意外,他也并不似凡间那些欲讨她欢心的那些郎君一般殷勤,将她多瞧了一眼的东西奉上。
“崔望,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不要?”
郑菀好奇地看着他。
崔望理所当然道:
“你郑氏女儿想要的,自然是最好的。”
……倒是了解她。
烬婆婆在她识海哈哈大笑:
“你那冤家倒是心明眼亮。”
便在这时,婆婆突然“咦”了一声:“前方那个穿蓝衣的方脸修士那儿,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
“那摊头上有不少你现在得用的东西,快去。”
郑菀一眼看去,那儿确实坐了个精瘦的方脸修士,眯眯眼、络腮胡,看着不修边幅,不由加快了脚步。
到得摊头,发现那摊位上果然摆了几件她得用之物。
方才在摊市上遍寻不得的冰属性朱砂,还有雪原狼毛所制的冰符笔居然也有。
“这如何卖?”
郑菀指了指符笔和那两盒朱砂,这一盒朱砂约莫能画三千张符纸,不过符纸……她想了想,又指了旁边一刀渲符纸问。
她如今想画冰心符,黄符纸便有些不得用了,若是能换成渲符纸,品相也要好些。
“朱砂以冰原熊血调制,一盒一枚中阶元石,符笔以雪原狼尾部最细最韧的一撮毛所制,要贵一些,十二枚中阶元石,至于符纸,一刀八百元珠。”
若是只买朱砂和符纸,她身上是够的。
之前便有八百下阶元石,白天在摊市又出手了一批冰盾符,得了三百八十下阶元石,手里统共一千一百八,又去七宝阁买了个四百五十元石的聚元阵,如今还剩七百三十枚下阶元石,也就是七枚中阶元石,三十枚下阶元石。
两盒朱砂两枚中阶元石,五刀渲符纸四枚中阶元石,一共六枚中阶元石,这样一来,便只剩了一枚中阶元石三十枚下阶元石——
相比较十二枚中阶元石的符笔,她是完全不够的。
可冰属性符笔可遇不可求……
郑菀想了想,将方才得了的琉璃灯拿了出来,这灯虽说只是上阶法器,可实在漂亮,不过她已经有凤珑了。
她依依不舍地摩挲了会,一横心推过去:
“这个可能抵价?”
眯眯眼修士抬头看了眼:
“八枚中阶元石。”
“这可是灯王。”
郑菀还欲多说几个字,却见方才还漠然不动的崔望突然拂袖将灯抽了走,往摊上丢了枚上阶元石:
“用这个。”
“……”
郑菀觑了下他面色,不知自己怎么就惹到他了,小声“哦”了一下,待将符笔、符纸和朱砂全部放入乾坤袋,才道:“等我画出冰心符,便将元石还你。”
崔望重新将灯塞回了她手中,面色不豫道:
“放好。”
……莫非是因为她要将灯卖了才生气?
真是个怪人。
便在这时,烬婆婆道:
“左边那个压摊布的青石头,爱心的那个,叫摊主作添头给你。”
郑菀知道烬婆婆不会无的放矢,正要拿起,却见崔望信手取了那块爱心石在手,还有一旁的一对儿玉葫芦铛,并一个梳子,全是女修欢喜之物,问摊主:
“这几样,可能作添头?”
那摊主颇为鄙视地看他一眼,这小白脸穿得人模狗样的,修为高人也俊,偏生给女伴买两样东西,还想要那么多作添头,当真小气。
拒绝道:
“不成。”
“那真君愿作价几何?”
“三枚中阶元石。”
方才在摊上的一枚上阶元石咕噜噜滚过去:
“找钱。”
摊主找了七十九枚中阶元石过来,郑菀见崔望不收,便替他收好,两人才走出十丈,便听他突然道:
“有些乏了,回罢。”
郑菀情知有异,扶着额头娇滴滴地果真喊要回去,引路女修不疑有他,引着两人去了另一个出口。
崔望一出门,便卷了郑菀径直回了泾七街一号。
“这是怎么了?”
郑菀才落地,还未站稳,便见方才烬婆婆让她想法子拿来的青石头被一股元力包裹着飞到了眼前。
崔望道:
“收着。”
“这是……”
郑菀诧异地问。
“玄冰焰。”
“玄冰焰?”郑菀诧异地瞪大眼睛,“玄冰焰不是存于万万年冰川之上?”
如何会在这一块小石头里。
若说紫罡焰是修道界十大奇焰战力排行榜第一,可驱邪涤清,那这玄冰焰便是十大奇焰中最防不胜防之焰,这焰无色无味,除非元力注入双瞳,否则绝不会被发觉——是偷袭好手。
“莫想太多,只够你淬炼一次。”
淬炼?
郑菀这下便不明白了。
还是烬婆婆告诉了她:
“这石头里包着一小团冰焰,不过这冰焰消耗了太久,早成了一团死火,量又小,所以才没让人发觉,只够你淬炼一次元根了。”
“淬炼元根,使你元根更加纯粹,且经此后,你的元根天生便会具备对冰焰的亲和力,若冒险之地有冰焰存在,你会有所感应,不过,此次淬炼也会带来一个问题,你以后再吸收除玄冰焰之外的其他冰焰,便会难上许多。”
崔望也将这一番话,告诉了郑菀。
“自然是要淬炼的。”
她天经地义地道,“走一步看一步,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吸收元焰?起码我以后寻起冰焰来,要比一般人容易。”
“那我替你护法。”
崔望随手落下一块阵盘,看向郑菀:“脱。”
“……”
她指了指自己:“我?脱?”
崔望抿紧嘴,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似漂亮的黑玛瑙,安静的,带着无所谓般的淡漠,点头:
“恩。”
烬婆婆一阵偷笑:
“娃娃你不脱,这漂亮裙子便要烧化啦。”
……裙子烧坏,她自然是不舍得的。
可对着这样一双眼睛,饶是郑菀想得开,也忍不住羞红了脸,她跺了跺脚:
“崔望,你转过头去。”
声音娇娇的,像是三月里的莺歌。
崔望默默地瞧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转过头去,便在郑菀悉悉率率脱到一半,冷不丁道了一句:
“又不是没见过。”
郑菀恼羞成怒:
“崔望!”
她冲上来咬了他耳朵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