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魔修四散溃逃,冲霄宗的弟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良久,才有人问:“那个女人是谁啊?”
没人答得上来。
方才打败敌人,吓得魔修落荒而逃的女人生得极其特别,通身雪白,头发是白的,眉毛是白的,肤色也是白的,裹在一袭轻柔如雾的白纱里,恍若姑射神人。但最特别的莫过于是她身上的气质,非妖非魔,亦非灵气,着实辨不出是什么来头。
拂羽猜测道:“许是白壁山里修行之人,左右对我等无敌意,叶舟你说……叶舟?”
叶舟如梦初醒,回过神道:“嗯,她救了我们,应当不是邪修。”
“你在想什么呢?”拂羽疑惑地问。
“她身上……没什么。”叶舟摇头否决了脑中怪诞的念头,毕竟刚才那个女人不管从哪里看都和大师姐毫无相似之处。
幻容丹固然可以改变面貌,但时间和效果都很单一,幻术亦然,对一个人施展还好说,就为了隐藏容貌便大费周折地给所有人施加幻境,未免太劳师动众,披个斗篷遮掩便是了。
应该是他想多了。
——孰不知,樱桃青衣,美人千面。
殷渺渺干掉了棘手的金丹魔修,卸去了秘境中花灵幽昙的外貌——她对千红洞窟的花灵们印象深刻,时常借她们的容貌和气质伪装。
至于为什么要特意寻个样子现身,理由很简单,就是不希望他们猜出自己的身份,一旦知晓她的存在,必然会下意识地依赖,别说她未必护住他们,就算能,救得了一次,还能一直救下去吗?
大难临头,是危机,也是机缘。
三队这边没问题了,她还是去其他地方看看,一二队好说,战力不俗,让四队碰到就不妙了。
*
四队可谓有惊无险,柳问对吉凶有着强烈的感应,每次觉得不安时就卜一卦,看到是凶卦,立刻掉头撤离,遇到三岔路口,也次次都要抛龟壳,按照结果临时变换路线。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往哪里走,离既定的路线十万八千里,一路下来,竟然奇迹般躲开了数次的袭击,毫发无损。
众人对无策峰刮目相看。
原来卜策这么有用的吗?还以为只能看看姻缘,算算吉凶,判断今天从哪个方向出门能有好运。
“柳师兄。”有个女修忍不住问,“你们无策峰还收徒吗?”
她做了前锋,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跟上:“其实不收徒也没关系,有空教我们几招就行了。”
柳问抬起眉毛,似笑非笑地说:“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窥测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算一次少几年寿元,容易短命,你们介意吗?”
众人:“……”
杜柔道:“柳师兄在开玩笑,你们信他就输了。”
“哦?你凭什么这么说?”柳问瞄着她,神情很高深莫测。
“云师叔说的。”杜柔平静地说,“所谓卜策,其实是预测,窥视世间运行的规律,算出最有可能的结果,但未来是不可知的。”
柳问哼笑了声:“云潋的《坐忘诀》当然厉害,修到最后,己身亦是万物,窥视天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但能做到的人万中无一,绝大多数的人想要捕捉天机,只有一个选择,交换。”
杜柔顿住了脚步。
“我脚下站的地方是现在,想知道下一步在哪里,就必须往前走一步。”柳问慢悠悠地跨了一步,又道,“但知道了还不够,必须回到现在,所以还得退一步。与此同时,你们也在不断往前走,因此,一进一退要很快,寿命就是这么被消耗的。”
他的讲解通俗有理,大家都听懂了,纷纷心悸。唯有杜柔沉默少时,问道:“你也是绝大多数人之一吗?”
“当然不是,不然我早死了。”柳问弯起了桃花眼,眸光粼粼,“这就是有天赋和没有天赋的区别啊。”
感动中的弟子:“……”浪费感情。
柳问却毫无捉弄人的自觉,抛了抛手中的蓍草,掐指算算:“上法器,这边走。”
众人一凛,五人一组坐上飞行法器,于密林间快速穿梭了起来。
一刻钟后,原地出现了是几个魔修。
“该死,又被他们跑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是拿不到足够的人头,我们就进不了无常山。”
“难得魔君特赦征召,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无常山啊……原来你们想去天煞魔君那里。”背后突然有人说,“或者说,这是天煞给你们的试炼?”
他们惊愕地转身:“什么人?!”
回答他们的是熯天炽地的烈火。
*
最先汇合的两支小队是南阳带的一队和三队。叶舟等人在撤退时恰好碰到了他们,临时加入战局,改变了一队原本的劣势,击退了纠缠不休的魔修。
一队喜出望外,觉得队里受伤的人有救了,三队松了口气,觉得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援,然后双方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集中了优秀战力的一队,伤亡惨重,被寄予厚望的三队,病号一堆。
1+1≠2,而是<2.
拂羽望着满地的伤号,重重叹了口气:“别愣着了,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先处理一下大家的伤吧。叶舟,我需要一些丹药,你看看有没有。”说着,报出一连串的药名。
他的声音平和有力,叶舟的动作也十分迅速,药名的话音才落下,他就找到了对应的玉瓶,一个个摆在石头上,整整齐齐组成方阵。
两人一说一做,配合得天衣无缝,迅速安抚了重伤的弟子。
除了最后一次,叶舟没有任何动作,却道:“用完了,不过材料齐全,我可以现在炼,半日即好。”
“那就交给你们了。”南阳松了口气,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前面有个陷地,可以休息,我去开路。”
“好。”叶舟沉吟了会儿,指着自己队伍里的一个修士说,“你们和南阳一起去。”
拂羽也看到了一队中悬壶院的弟子:“你们两个来帮我。”
南阳反应过来,跟着做出了安排。
殷渺渺便是趁着这个机会恢复了身份,重新混入了人群。汐月看到她,又喜又疑:“你刚才去哪里了?”
“落在了后面。”殷渺渺望着她的双眸,施以催眠。
汐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虚构的记忆,恍然大悟:“哦,对。”
殷渺渺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重新整合的队伍。
两个小队合二为一,原本已经成型的配置被打乱,但双方却很快进行了调整,一下子度过了磨合期。看来积分赛不同场次的人数要求,的确锻炼了弟子们在不同队伍中的适应能力。
但这样还不够,他们现在是有南阳、叶舟和拂羽才能那么快改变,如果队长死了呢?她马上想到了新的积分赛规则,下次可以划分出将军、军师、士兵这样不同的角色,随机分配身份卡,让每个人都能体验不同的身份和选择。
当然,前提是他们都能顺利活下来。
一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了隐蔽的陷地,轻伤的阵法师强撑着布下结界,轮班值守的队伍从四组变成了八组。
殷渺渺看起来只是“轻伤”,所以被分配到了站岗放哨的任务,后来可能看她修为太低,南阳主动跑过去陪她了。
岗亭是棵断裂在地却顽强生长的古树,郁郁葱葱的树冠正好挡住了陷地的入口,完美得隐藏了他们的行迹。
殷渺渺坐在浓密的树冠里,被过分旺盛的枝桠缠绕住了头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摘开来。
“我帮你?”南阳看不惯她暴力扯开头发的行为,小心翼翼地开口。
殷渺渺如释重负:“好。”
然后毫无意外的,擅长照顾小动物的南阳动作轻柔,一点点把她的发丝揪出来,耐心得不可思议。
殷渺渺瞟了眼他横放在腿上的方棱锏,打心眼里觉得反差萌是存在的——锏这种武器,放在后世可以被称为四棱刺刀,无刃有槽,一捅一个血窟窿,伤口极难治愈,杀伤力犹胜刀剑,极其凶残。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身为武修却放弃了大众的刀剑,选择了如此冷门武器的青年,居然是个铲屎官呢?
“好了。”他说。
“谢谢。”殷渺渺问他,“你的武器很特别,有什么缘故吗?”
南阳说:“我爹的遗物。”
殷渺渺开始回忆这个看好的尖子生的履历,然而一片空白,冲霄宗收徒不问来历,不问家世,只看个人能耐。
“他是个凡人。”可能吃烤鱼的友谊作祟,南阳多说了句。
“从军?”她问。
他点点头。
殷渺渺心思一动,正视他:“读过兵法吗?”
南阳说:“启蒙的时候念过一点,来冲霄宗后就没念了。”
“喜欢吗?”她想起了归元门的岳不凡,收徒之心油然而起。
然而,南阳说:“不喜欢。”
她扬起眉梢。
他道:“我爹很少回家。”
确切的说,记忆中的父亲只回过两次家,第一次给三岁的他带了一只小狗作为礼物,他很喜欢,时常养在身边,同起同卧,亲如兄弟。
第二次是七岁的时候。父亲回家看到他和小狗玩在一处,觉得心慈手软,像个娘们,没有男儿的阳刚气,因此送走了他的小狗,并且亲自压着他开蒙。
启蒙的就是兵法。
南阳说:“所以我一点也不喜欢,早忘了。”
殷渺渺遗憾万分,但又好奇:“后来呢?”
“没有后来,没多久我就被冲霄宗的仙师带走了。”南阳摸着手中的兵器,“我筑基后回过家里一次,父母都死了,遗物是我幼弟转交的,不过不是这一把,那把太脆了,砍一下就碎。”
殷渺渺不禁莞尔,凡间的冶炼技术自然不比修真界,年代一久,生锈断裂都是常事,但特地点明这一点,这孩子真不是一般得可爱。
“有人说过你很可爱吗?”她笑着问。
南阳徒然转头看着她,神态专注,漆黑的眼睛里映出她的倒影。
“嗯?”她不闪不避,笑盈盈地看着他。
最终,南阳扭过头去:“很多。”停顿一下,补充,“女人真奇怪。”
这言论太熟悉,殷渺渺真的想说服任无为给她收个师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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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渺渺不仅没有掉马,又披了个新马。
不知道关于卜策的写明白没有,未来是不可知的,因为不存在,但可以预测,非要说的话,有点像天气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