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量门派势力强弱的关键是什么?
地盘?太狭隘了,修士的人数远比凡人少许多,强者以一当百,故而高阶修士才是王道。要培养出高阶修士,关键在于有没有好苗子,饶是冲霄宗到了每年收徒的时候都要发愁,别说其他门派了。
现在陌洲就有许多“沧海遗珠”,可能被耽误了,可能只是缺少机缘,可能……各门派的代表心头火热。
再看看面前的“苦主”,备受欺压之下,居然还能修到这等修为,可见资质气运皆是不俗,若是有足够的资源与机遇,十有八-九能结成金丹——反正他们在陌洲也待不下去了,稍作示好,说不定就能收入门中。
面对着徒然灼热起来的目光,蔡娥有点慌:“哥。”
“嘘。”蔡阳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殷渺渺留了足够多的时间让众人衡量得失利弊,良久,才幽幽问:“这恩怨,是不是大了去了?”
承宫唇边露出笑意:“不错,事关重大,看来需要仔细查证一番才好。”
殷渺渺就点到为止,她对今日的局面早有准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发生了改变。散修有散修的做法,冲霄宗弟子有冲霄宗弟子的立场,原本准备好的腹稿被毙掉了一半,她需要时间重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承宫记挂着令牌的事,决断道:“请这几位小友在飞舟暂作休息,剩下的事改日再议。”又对殷渺渺道,“三大宗门世代交好,我厚颜叫你一声师侄。有件事,要请师侄与我分说个明白。”
殷渺渺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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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暂时告一段落,四大家族的人眉来眼去,似乎打算私下里商量出个对策来。殷渺渺也不去管他们,只对向天涯道:“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担心。”
向天涯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三言两语就把局面反转,他担心个屁。
“男人变心就是快。”殷渺渺感慨,“刚刚还爱我爱到能为我去死呢,现在就这样对待我。”
向天涯翻了翻白眼,有气无力道:“好,我错了,我担心死了。”
“好好休息。”殷渺渺的视线在他肩头的瓢虫上停留了一下,微笑起来,“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的。”说完,见承宫已经走了过来,只好匆匆对其他人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偏厅喝茶。
偏厅只有一面窗户,仍旧是无尽黄沙,没什么看头。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小圆桌,桌上供着几支花,通红的花蕾平日里瞧着俗艳,这时却显得可爱起来。
承宫给她倒了杯茶,开门见山:“我就不绕弯子了,令牌是不是在师侄手上?”
殷渺渺端起茶盏抿了口,不答反问:“令牌的主人与前辈是什么关系?”
“是我师兄的爱徒,多年前身故,这是她的令牌。”承宫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从何处得来?”
殷渺渺沉吟片时,笑了笑:“令牌仍在它的主人手上,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借归元门的名头一用而已。”
“那人是谁?”
“十余年前,有个女修被人追杀,临死前将令牌留给了襁褓中的婴孩。”殷渺渺道,“不知那女修是否就是前辈的师侄。”
承宫一震:“婴孩?”
“不错。”殷渺渺叹息道,“这段往事我是从收养婴孩的人口中听来,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个孩子亦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来历。”
承宫道:“我要见见他。”
殷渺渺想一想:“可以。”
“我与你同去。”承宫顿了顿,好意解释了一句,“安全为上。”
殷渺渺婉拒:“师哥会陪我去,前辈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承宫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五十多年前的结婴大典,我曾见过剑纯真君一面,你不像他能交出来的徒弟。”
殷渺渺苦笑,这是夸奖还是奚落?对于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想她能答上什么来呢。
好在承宫似是随口一提,转而道:“我就恭候佳音了。”
见他这般急切,殷渺渺对飞英的未来多了几分信心,不想再耽误他时日,离开后便去找云潋:“我想师哥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好。”
殷渺渺好奇:“不问去哪里?”
云潋一怔:“要问吗?”
殷渺渺:“……不用。”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好奇,“能不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什么都可以。”
“给你。”云潋给了她一枚玉简。
殷渺渺莫名:“这是什么?”
云潋道:“你怕我练《坐忘诀》会把什么都给忘了,就写了这个玉简给我。”
“坐忘诀?”
“嗯。”云潋静静道,“我都记得,是你忘了。”
殷渺渺无端愧疚起来,赶紧接过玉简读一遍,看完发现不再需要师哥了。过去的她又成了现在的她的救星,玉简里要紧的都有,关键讯息都在,真是求人不如求己。
只是……“师哥。”她突然问,“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云潋想了会儿:“苍雾林。”
殷渺渺的唇角不由自主勾起,原来蜃怪让她看见的都是真的,美好的记忆仍然在脑海深处,她只是把它们藏了起来,为了保护它们。
会迫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受伤的事必定大有隐情。然而,这时她全无忧虑之心,心脏稳稳地落在胸腔里,胸骨、血肉、皮肤,一层层紧紧包裹着,护卫着。
底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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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皮不是孩童的专利。
与重要的人重逢,得知了身世来历,意外地有了强大的底气,殷渺渺格外愉悦,特别痛快地把孩子的消息告知了廖雨,又罕见地恶作剧了一次,对飞英一字未提,直接把人带到了承宫面前。
“叫前辈。”
飞英乖巧地叫人:“前辈好。”
他今年十二岁了,男孩子发育要晚一些,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退去,圆月似的脸盘像是个糯米团,修真界的纷争没有影响到他内心的纯良,一双眼睛澄澈见底,不染尘埃。
承宫怔怔看着他,脱口说了句老掉牙的台词:“真像……”
飞英眨巴着眼睛,悄咪咪瞅了一眼殷渺渺。
她忍着笑,故意道:“把你的令牌给前辈。”
飞英满心疑惑,取了令牌交给承宫后,忍不住问:“姐姐,我娘……”
“你母亲是我师侄。”承宫打断了他,不假思索道,“你要跟我回归元门。”
飞英受了惊吓:“啊?!”
殷渺渺笑了起来:“前辈不需要证明一下吗?”
“不必。”承宫道,“他与、与我师侄长得十分相像,必然不会有错,定然是我师侄的血脉。”
殷渺渺问:“孩子的父亲可还在人世?”
承宫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瞬:“不重要,他是兰秀的孩儿就行。”
“我、我娘叫兰秀吗?”飞英眼睛一亮,“我爹呢,我爹是谁?我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在世?”
承宫温言道:“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飞英不笨,见他避而不答就猜到自己父亲的身份有不妥之处,便强压下焦急之心,打算以后有机会再打听:“是的前辈。”
“无须客气,你叫我一声……罢了,等你回去拜了师门后再说吧。”承宫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储物袋,“拿去玩吧。”
飞英瞄了殷渺渺一眼,看她点头才伸手接过:“谢谢前辈。”
承宫神色温和:“傻孩子。”
飞英:“……”算了,大人总喜欢用傻来表达对后辈的亲昵,他懂的。
*
至此,殷渺渺最初定下的目标已经全部完成。
她随时可以离开陌洲,飞英也回到了自己的亲人身边,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几个临时队友也会有不错的归宿……就此罢手未尝不可,只是,她的身份发生了改变。
冲霄宗弟子,师父是新晋的元婴真君,她有了继续参与游戏的资格。本来都打算好做一枚棋子被淘汰出局了,现在转而成了博弈的一方,让她甘心退出是不可能的。
何况,那天为什么会有人面鸟来带路,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陌洲最大的问题在于发展畸态,资源过度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使得原本有天资、有气运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机缘,天才夭折,庸才不堪造就,久而久之,陌洲必然没落。
这无疑是天道不乐意看见的结果。
所以,她会来到陌洲,会卷入四大家族的纷争……未必是巧合。
天道究竟是什么呢?
是一种游离于天地间的意识,还是蕴含着某种哲理的法则?
殷渺渺参悟不透,干脆放下,俗人做俗事好了。陌洲的情形在短时间内难以改变,强龙不压地头蛇,四大家族在陌洲经营多年,除非诉诸暴力,否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唯有徐徐图之。
四大家族最大的倚仗就是族中的金丹,他们联手拔除了陌洲其他金丹修士,又扼制了他族修士的发展才能有今天。
若是依附于他们的中小家族有了新的金丹修士呢?这些金丹修士还有大宗门做后台呢?
能够做人,谁想当狗?
她是冲霄宗的人,不能开这个口,不然就是仗势欺人。但是,有人主动提出来就不一样了。”
半月后,曹家家主拜见天义盟,主动提出将曹城献于盟中,只求在陌洲之外为族人寻一安稳之地居住:
“季家百年来以族人性命相要挟,使我曹氏一族终日奔波于俗物之间,无一日修炼之机。怜我族中子侄纵有天资,亦不敢表露分毫,唯恐季氏忌惮,痛下杀手……今族中人才凋敝,飞为一族之长难辞其咎,故献曹城于天义盟,只求有方寸之地安顿族中上下,免受季氏迫害。曹飞拜谢。”
季家主万万想不到曹飞敢这个时候捅自己一刀,气得脸都绿了,思量再三,强忍着怒火请来了黄真人:“季氏和丹心门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这样的情况,想必丹心门也不愿意看见吧?”
黄真人自然不乐意,他是因为女儿受了伤才在季家身上割了一大块肉下来,现在要把到手的好处吐出去,岂不是让乖女儿白遭了罪?
“杀害原曹氏族长之事我会代你斡旋一二,只是……”黄真人长叹了口气,“其他事我是无能为力了。”
七大门派里有不少人都对陌洲很感兴趣,近些时日,多方频频接触,只是未曾取得共识。如今,曹飞主动现出了曹城,城池一旦归属天义盟,就等于所有门派都能在此派驻人手。
门派的人进来了,收徒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谁家嫌弟子少呢?弟子多了,增派人手也好,建立宗门据点也罢,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即便是三大宗门也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各方势力进驻陌洲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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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不是特别准确的比方,陌洲以前就是魏晋,门阀垄断官职,寒门没有出路,现在是有了科举制度,普通小家族也能翻身,因为大宗门是看个人潜力不看出身的。顺便一提,在临时团队里,只有向天涯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身,他一共就两个老师,死了的爹教法术,凡人教刀法,条件完全比不上其他小伙伴,但他的天赋其实比所有人都要高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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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下章结束陌洲剧情,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又是一卷分手季……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