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沈怀安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呼吸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痛。修仙者都能自查身体状况,沈怀安意识到自己虽然很痛,但骨骼和五脏六腑的损伤都完全恢复了。
沈怀安的大脑有一瞬间的迷茫,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他听到身边传来另一个呼吸声,沈怀安勉强撑起手臂,便看到谷秋雨窝在角落里,熟睡得像是个婴儿。
他回来了。
沈怀安短暂地失神,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人推开,虞楚走了进来。
沈怀安心中一紧,他撑着疼痛坐直身体,而后低下头。
“……师尊。”他低声道。
不知为何,他有点害怕起来。
怕被虞楚怪责,也怕她失望、怕她赶走自己。
虞楚注视着这个生性倔强的少年,他低着头,平日高高束起的黑色长发此刻也散在肩膀,看起来没有平日的活力四射,而是有些可怜巴巴的乖巧虚弱。
她在床榻边坐下,便察觉到沈怀安瑟缩了一下,身体可怜巴巴地往里倾斜。
虞楚心中真是又心疼又无奈。这孩子被人阴得受了这么重的伤,到了现在还怕她责罚,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伸出手,轻轻地揽住少年的肩膀,将他搂在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
“你受委屈了。”虞楚沉声说。
本来平静的沈怀安被师父搂在怀里,情绪似乎也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一样,他将头埋在虞楚的肩膀,他的肩膀耸动,轻轻地哽咽起来,像是个孩子一样哭泣。
搂着哭泣的徒弟,虞楚垂下眼眸,心中尽是按压下去的怒意。
天狗阁那四个几十岁的成年弟子,竟好意思坑骗一个没到十五岁的少年,而且是用这样狠毒的方式打他。
他们第一次撒的粉末和第二次对沈怀安肩膀用的毒素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普通人沾到可能便会当场毙命。
最令虞楚气愤地另一点,是这些男人利用了沈怀安的少年心性。否则凭他们那劣质的实力,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你没有做错事情。”虞楚轻轻拍着沈怀安的肩膀,她低声道,“你信任公平和道义,没有错。你去救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没错。错的是那些人,他们本就是地痞无赖般的货色,利用了你的善良而已。”
沈怀安靠在虞楚的肩膀,他嗓音沙哑地低声说,“师尊,我还是错了……我之前总是不听你话,没好好修炼。你让我不要心气浮躁,我没听。您之前说小人难防,让我们多加小心,我也没听……”
虞楚无奈地说,“你还是个少年,又是最调皮捣蛋的年纪。天下哪个半大孩子能完全听大人的话呢?你已经够听话了,是好孩子。”
沈怀安抿了抿嘴唇。虞楚要是借机骂他,可能也就没什么了。毕竟如今想来,他过去确实心气高,也太傻,没见过天狗阁这样的人,以为世界上都是好人。
可虞楚不仅不说他,还一直在安慰他,说他是个好徒弟,沈怀安反而心中更难受愧疚。
“当时您一直让我们谨言慎行,不要引人注意,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沈怀安带着哭腔说,“我,我还和陆言卿私自就把小谷带回来,完全忘记了您之前的警告,我现在才明白,我做错太多了。”
虞楚无奈地叹气一声。
“你们确实没有完全按照我说的话来执行,可是我从未生气过,你知道为何?”虞楚说,“不是因为我好脾气,而是因为我信任你们。我信任你们师兄弟二人品性端正,直觉眼光准。如果是你们带回来了人,那必定是因为你们遇事紧急,又没有其他办法。而你们带回来的人,也必定是个好孩子。”
她抬眸,看向另一边睡觉的谷秋雨,她笑了笑,又垂眸轻抚沈怀安的头。
“当然,小谷的事情就算了。有了这次的教训,你们未来也都要谨慎一些,小心再被他人蒙骗。”
沈怀安闷闷地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他又有点委屈巴巴地低声说,“师尊,我好累,好难受。”
到底是心里更痛还是身上更痛,沈怀安已经分不清了。
他刚刚情绪不稳定,如今忽然想到自己遗忘的事情,顿时抬起头。
“师尊,我的手臂……”
“放心,无事。”虞楚道,“不会影响你未来持剑。”
沈怀安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说,“可天狗阁的人说这毒素特别可怕,好像是什么幽冥巨蟒的毒,听起来怪吓人的。”
虞楚不再说话,她伸手去拧沈怀安的鼻子。
“呜我错了,我错了,我相信你,师尊,我错了——”
沈怀安连连告饶,把小谷都吵醒了。
“沈怀安,你醒啦!”谷秋雨惊喜地说。
她飞扑着抱住沈怀安,把沈怀安疼得大叫了一声。
“你昨天晚上可吓死我啦!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沈怀安揉着自己胸口,他龇牙咧嘴地说,“如果你再撞我一下,我就真死了。”
虞楚伸手将小谷搂着腰抱了过来,将她圈在怀里,虞楚说,“小谷,我之前说了什么?”
谷秋雨便蔫了下,干巴巴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师兄也不可以抱抱。”
虞楚这才点头。
实际上,沈怀安的伤确实很严重。
在那幽冥巨蟒的毒素面前,他被天狗阁打到全身骨折都算不上什么了。
本来这种毒便是剧毒,沈怀安中毒后的治疗又不及时,即使陆言卿封住了他肩膀附近的脉络,可那毒也已经随着七经八脉遍布全身。
系统给的丹药能保命,能解毒,可沈怀安被毒素影响的身体机能却很难恢复。
——他差点,就真的会被影响未来持剑了。
虞楚当晚又是和狗系统一顿神交,系统仍然拒绝说话,但还是和她做了交易。
它卖了一个解毒丸给她,而虞楚没有能换的积分,便是透支购买的。这代表未来虞楚要在某个方面将积分还给系统。
若是以前,虞楚绝对不会将主动权让给系统,可为了救命,她第一次破天荒同意了这种后偿方式。
看着沈怀安如今健健康康的样子,虞楚心中竟也有了为人师的宽慰之感。
“对了,师尊,陆言卿呢?”沈怀安问。
“他为你寻仇去了。”虞楚淡淡说道。
“寻仇?”沈怀安和小谷都怔住了,沈怀安喃喃道,“他那样温和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别小瞧你师兄,怀安。”虞楚淡声道,“他经历过绝望黑暗的生活,他温和宽厚,只不过是他想选择做这样的人而已。”
陆言卿这么一走,便走了十五日。
天狗阁的弟子不是每天都来云城,陆言卿答应虞楚不离开云城地界,便每天都在云城里等待他们的到来。
陆言卿走的这些日子,沈怀安表现得非常安静。他似乎知道虞楚不会让自己下山,便也没有提出过这个要求。
小谷总觉得沈怀安哪里怪怪的。
虞楚在的时候,他和过去一样健谈,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可当他一个人独处时,沈怀安便表现得过去安静了。
他过去似乎总是风风火火活力十足,除了打坐之外,总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小谷过去觉得大师兄像爸爸,二师兄像哥哥,因为沈怀安总是带她玩,带她疯,他们去浅水区捕鱼,在山林里抓兔子、对陆言卿恶作剧。
可如今,沈怀安却安静了下来。
他一个人依靠在床边看书,或者坐在悬崖边发呆。
如果虞楚不在,沈怀安能一天一句话都不说,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谷绞尽脑汁,她偷偷藏在沈怀安必经之路的附近跳出来吓唬他,沈怀安只是笑笑,摸摸她的头。
小谷把沈怀安早上写的毛笔字收起来,然后告诉他,他认真写的字被她撕掉了。沈怀安也不生气,没有过去那样孩子气的过来抓她,只是说了声没事,就真的没下文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小谷抱着剑去求沈怀安教她,还说了一堆他的好话,过去沈怀安这个武痴肯定会很高兴的,可如今他只是轻抿着嘴,摇了摇头。
沈怀安白天都是安静的,只有在遇到虞楚时,才像是过去一样笑嘻嘻的样子,这种反差让小谷心中更难受了。
可你说他想不开,也没有,每天照样训练看书吃饭,只不过就是不吭声了而已。
小谷去找虞楚,虞楚听了她的讲述后也有点头疼。
“他必定会有些不对的。”虞楚说,“他才修仙三个月,自我认知恐怕一大半还是凡人。被人差点打死,谁都会情绪不好。他又是被人阴谋至此,恐怕心中还在和自己较劲。”
“那,那怎么办?”小谷害怕地说,“他不会一辈子都这样闷闷的了吧?”
“那就只能靠我们三人一起努力帮他了。”
山下,云城。
陆言卿端坐于茶铺中,他一袭白衣金纹,修长的手指持着茶杯,桌子上摆着一把长剑。
他每日都坐在不同的店铺的角落座位里,一坐便是一整天,却没有店家小二上前问询。
今天已是第十五日了。
陆言卿在茶铺中闭目养神,脊梁挺直,像是一尊雕像。
与此同时,云城城门外,四个天狗阁弟子笑嘻嘻地聊着天,向着云城的方向大摇大摆的走来。
城门外站岗巡逻的衙役看到了这几人,他眯起眼睛确定是天狗阁弟子,便向着同伴耳语几句,其中一个同伴走进城门,一个乞丐坐在角落里晒太阳。
衙役向着乞丐弯腰说了几句话,乞丐睁开眼睛,爬起来便向着主街跑去。
乞丐来到主街入口,对着卖糖葫芦的老头小声说了几句话,老头拿出一根糖葫芦,弯腰递给一小男孩,便对他嘱咐了几句。
小男孩拿着糖葫芦奔跑起来,又去往里面去找另一个人。
云城虽不繁华但占地面积很大,靠一个人跑是跑不快的,云城百姓一句一句传话却效率更高。
陆言卿端坐在桌边,茶铺小二从门口小跑着过来。
“陆仙长,天狗阁的弟子进城了。”
陆言卿睁开眼睛,他拿起剑,走出茶铺。
这一边,天狗阁的弟子们还在嬉笑聊天,便忽然察觉不对。
他们抬起头,看到附近商家都关了门,本城百姓商贩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连路上的其他门派弟子也都不见踪影,只剩下他们四人。
天狗阁的弟子正有点疑惑,其中一人赶紧碰了碰鹰钩鼻。
“师哥,那个、那个是那小子的师兄吧?”
鹰钩鼻抬起头,便看到陆言卿一袭白衣,手中提着一把剑,站在街道的中间,那双俊美的眼眸此刻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不过是炼气期的修为而已,看到陆言卿顿时都有点腿打颤。
“你,你这是何意?!”鹰钩鼻开口道,“这这光天化日之下,你堵我们的路是要作甚?!”
陆言卿垂眸。他知道,大部分路人和其他门派的弟子都被云城百姓带到道路两边关门的店铺里藏好,此刻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眼前。
“你天狗阁四人在云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十五日前更是堵住我刚入门修仙三月有余的师弟,以大欺小,使得他生命垂危。”
他拔出长剑,寒光立闪。
陆言卿抬眸,看向对面四人,冷声道,“既然胆敢伤我师弟,那便付出代价吧。”
天狗阁四人便知大事不好,他们转身向着城门逃去,却忽然一齐停住脚步,只见一步之差,陆言卿的剑气划破石路。
这一剑若是落到头顶,估计半片脑袋都会没了。
四人一看无法逃跑,干脆故技重施,一齐转身投掷特质毒粉。
天狗阁修仙不行,这些年便是靠着这样的旁门歪路暗伤其他修仙者,再抢其宝贝,鹰钩鼻的那一瓶高级妖兽的蛇毒也是这样来的。
可他们的把戏对陆言卿无用,陆言卿手指一捏,周遭空气都被真气震动,毒粉反而向着反方向涌去。
四人用毒自然平日服药,所以没被影响。他们看到毒也没有用处,只能硬着头皮拔剑向上冲。
他们四人连对付沈怀安都没资格,更别提对付更高阶的陆言卿了。
陆言卿明有一招制敌的实力,但他心中仇恨难忍,不想如此轻易放过他们。
虞楚告诉他,这些人都是无赖,只要一击击退他们,他们便会立刻跪地磕头求饶,场面倒时定会难看,他也不一定能忍心动用私行。
所以,不用多余的废话,在第一次对打时便要他们好看。
陆言卿是真下了狠手,他剑抵住其中一人的攻击,另一掌转身便击在另个弟子胸口。
他的攻击都被真气包裹,这一掌直接震碎了对方的骨头和五脏六腑,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一次短兵相接,干净、利落、正如虞楚教的那样。
四人被起飞数十米才落在地上,各个都痛苦不已地低吟,爬都爬不起来。
修仙者哪怕是炼气期,只要内丹还在,真气还在流动,便很难死亡,可骨骼被击得粉碎,五脏六腑出血都是极其痛苦的。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嘴角出了点血,可实际上内伤已经极其严重,体内甚至没一个好地方。
陆言卿提剑走过来,四人害怕不已,一边哀鸣一边努力想翻身逃走,奈何用不上力气。
陆言卿一脚踢翻爬着的鹰钩鼻,他持剑来到他身边蹲下,一剑便插入鹰钩鼻的肩膀,鹰钩鼻顿时惨叫起来。
“听说,你本想用毒刃这样伤我师弟。”陆言卿低声道。
他拔剑,殷红的血顺着刀刃向下流淌,他垂眸,又将长剑插下,鹰钩鼻这次只有进气的声,没了出气的声音了。
鹰钩鼻胸口起伏,额头都被汗水浸湿,他虚弱地瞪向陆言卿,眼里的阴毒恨意浓厚得像是乌云。
陆言卿直视着鹰钩鼻的眼睛,他冷冷地说,“那日你问他师兄为何不在,如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