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千帆和胡菲菲很晚才回到报社,一身疲惫,还有些颓废。坐下没一分钟,鲁鸣打来电话:“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鲁鸣急忙起身,胡菲菲瞪着眼睛问:“‘鲁帮主’打来的?不会是漏稿的事情吧?”
“鬼才知道。”
鲁鸣脸上结着一层霜,身子深深地靠在沙发椅上,微闭着眼睛,骆千帆进门,他头都没抬,像个大干部。这让骆千帆深深地不安,暗想着最近做错了什么事,想来想去,没别的,只有漏稿,看来,把鲁鸣惹毛了,这是要兴师问罪了,问罪就问罪吧,谁让自己这么笨蛋,被一个女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骆千帆忐忑不安地打招呼:“鲁主任,您找我?”
好一会儿,鲁鸣坐直了身子,眉头皱着,嘴角下垂:“骆千帆,知道为什么找你?”
越是这么问,骆千帆越是局促不安,头不由自主地往下低,手指头想要去找衣角捏着,似乎只有捏着衣角才能找到为一双手找到归宿。
“是不是因为最近漏了几个稿子?怪我小瞧了高傲,您放心,我会努力的,我一定抓几个独家回来。”
“不是这事。”
“不是这事?”骆千帆想不明白了,不是这事还能是什么事,也没别的事啊。
鲁鸣把一沓虹城都市报往骆千帆面前推了推,很不屑地问:“你在公安局拿了多少车马费?为什么稿子越写越烂?你看看这一篇……这一篇,还有这一篇,你他妈在写讲话稿啊?谁让你这么写稿子的?你听过一个词吗?”
“什么词?”
“圈养记者!圈就是猪圈、羊圈的圈!”鲁鸣越说越气,脸上的冰霜越冻越厚,一说话扯动皮肤,扭曲异常。
他掏了根烟点上,很快,扭曲的面孔被笼罩在烟雾中,朦胧中骆千帆依然能感受到到他浑身的怒气。
这是骆千帆第一次听到“圈养记者”这个词,说实话心里不大服气——一边要求跟条口搞好关系不能漏稿,一边还要保持中立,人家请吃饭你不吃怎么搞好关系?
至于车马费,比起其他记者来,骆千帆算是极其自律的,能不拿的尽量不拿,写稿子中立,只是最近极力要跟条口上搞好关系,才慢慢随波逐流,放松了自我约束。
许久,鲁鸣略略平和了些,吹散烟雾长长地缓了口气:“你就甘心做‘圈养记者’吗?吃人家的饭,喝人家的茶,坐人家的车,开会拿人家的车马费,替人家写宣传稿,这么下去不成了条口单位的家奴,还怎么保持担当?
“胡菲菲就算了,我对她要求不高,你不一样,你就甘心写这样的宣传稿吗?你不是一心想当去特稿部吗?就这水平你怎么去?不是我一个人发现这个问题,上午夏总把我喊过去,劈头盖脸骂了我半个多小时,说我把你带歪了,非要扣我一半工资,夏总多关心你,你就这么放任自流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憋着,你也说说……”
骆千帆早就憋着一肚子委屈了,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鲁主任,其实我没什么可说的,您批评得对。我就是想请主任指点指点,一边不能漏稿,一边不能写稿走水,你还让我跳出条口,我该怎么办?我和胡菲菲每天泡在公安局还免不了漏稿呢……”
“漏稿,什么漏稿?我因为漏稿骂过你吗?我因为漏稿罚过你的钱吗?”
“漏稿没问题吗?夏总每周评报的时候都会说漏稿的事情。”
“她说过你吗?她说过特稿部的记者吗?原本没有枷锁,你非要给自己张罗一个戴上,戴枷锁时髦怎么地?你就是被高傲带乱了节奏。有人还吃鲁菜,有人爱吃川菜,鲁菜厨子非要学川菜吗?你把菜做好了,川菜厨子就来学你了,你老盯着川菜,做到死你也做不过人家!真是气死我了,榆木脑袋……”
骆千帆突然懵逼了,不过也瞬间打开了一扇门。是啊,我他妈的确被高傲带乱了节奏,我干嘛要学她啊?他的优势是交际,三言两语,办案民警有什么案子都得和盘托出,这一点谁也比不了。
“主任,漏稿真的没事?”
鲁鸣一拍桌子:“以后你就把漏稿这个词给我从你脑子里抠出来,扔马桶里给我冲走!老盯着公安局干什么?公安局没大案子你就别去,让胡菲菲一个人去,你去给我找那些犄角旮旯的线人,你认识那些法警吗?协警认识几个?派出所的片儿警呢?再扩大了说,全虹城的的哥你认识几个,小区的保安你认识几个?门口小卖部的老太太你熟不熟?对面饭店的厨师、伙计你叫得出名字吗?他们都可以是你的信息源,就看你的触角够不够长。
“当记者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等来的稿子都是烂稿子,记者要想牛起来,要让办案的民警跟着你跑,你去给警方提供线索,你要他们查什么他们就去查什么,我就不信你还能漏稿!还是那句话你给我记住咯,鲁菜厨子要拼鲁菜,别跟川菜厨子拼辣!”
……
骆千帆从鲁鸣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飘乎乎的,不是因为受责骂,而是因为太兴奋,身上的枷锁没了,牢笼没了,头顶上的乌云没了,浑身轻松,眼前一条康庄大道,指引了方向,明确了目标。鲁鸣跟其他主任真不一样,是啊,漏稿,去漏稿!漏稿就是个伪命题!高傲,等着吧,我不会输给你。
胡菲菲瞧骆千帆满脸轻松,心中非常意外:“鲁帮主没骂你一顿?”
“骂了,不过骂得我心服口服。”骆千帆就把事情经过简要说了,最后说,“今天采访的稿子你来写,别署我的名字,我开完会就去找小区的保安、饭店的厨子聊天去!”
胡菲菲很不高兴,说:“鲁鸣神经病,难道让我一个人跟高傲斗?”
……
例会上,夏繁天评报的时候果然没提骆千帆漏稿的事情,黄国强翘首以盼,等得望眼欲穿,等到最后一个字也没提,没把黄国强给气死。
不光他,还有王霖,王霖最讨厌两个人,一个当然是鲁鸣,自打鲁鸣上任,王霖有一半时间被迫泡在阅览室思过,每个月的工资垫底。另一个是骆千帆,原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最近他跟鲁鸣似乎越走越近。骆千帆没有被处罚漏稿,王霖觉得整个世界都倾斜了——不公平!这件事就是鲁鸣霸权主义的延伸。
开会的时候,王霖坐在后面,整个例会的下半场他一直在下面开小会,骂骆千帆,骂鲁鸣,还骂“夏繁天就喜欢骆千帆这样的小白脸子”,直到坐在他前面两排的胡菲菲扭头冲他竖中指的时候,他才闭嘴。
他有点怕胡菲菲,以前被她没鼻子没脸地骂过,怕惹毛胡菲菲她敢冲过来给自个儿一茶杯。胡菲菲什么干不出来!
会后,黄国强在办公室拍着桌子指桑骂槐,“不公平,一条裤子三个人穿,何以服众,何以服众?”
骆千帆一听就知道黄国强是针对自己漏稿的事情,有心发火,他是个老同志。胡菲菲可不管,眼一瞪,就要冲过去对骂。不知道什么时候夏繁天出现在了门口:“黄老师,说什么呢?”
“哦,夏总……没什么?”
“我都听说了,你们觉得小骆最近总是漏稿,为什么总编室不处罚他对不对?不怪他,是总编室有意让他慢慢跳出条口,他现在手上好几条大策划,稿子出来你们就知道了。老同志要树立个榜样,也要反思自身,要不然报社可不养老……”
黄国强顿时脸都黑了——骆千帆满打满算才漏几条稿子,黄国强以前可是全报社最典型的“漏勺”、“筛子”、“背景墙”。
骆千帆挺感激夏繁天——根本没有什么大策划,夏总就是宠着我,以后说什么不能辜负她。还有鲁鸣主任,他点醒了我,我一定换个思路把高傲斗下去!”
回家的路上,骆千帆反复琢磨着鲁鸣的话,越想越有道理。在小区附近面馆吃了碗面,一顿饭跟店老板就混熟了,老板天南海北侃了半天,末了给骆千帆加了个煎鸡蛋,免费。
骆千帆挺有成就感,以前他总觉得当记者、跑条口两只脚都在空中飘着,不稳,跟老板聊了以后突然觉得双脚落地了,当记者本来就应该接地气才对。
回小区,没直接回家,跑去保安室给俩保安递了根烟,边抽边聊,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俩保安对记者很恭敬,说以后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骆千帆。
晚上躺在床上给乐天打电话,聊了很久,聊完工作又聊未来,展望着存钱买房子。乐天很心疼骆千帆,说:“老公,你一个人不要太辛苦,我瞒着爸妈已经攒了三万,买房的时候我也会出一份力的。”
骆千帆好感动。柳城的经济比虹城差得远,乐天的爸爸妈妈怕女儿辛苦,就给她找了一份很安逸的工作,不为挣钱,只要陪在父母身边就行。靠她那点工资,除去吃喝用度能攒三万至少两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