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澍见那男人已经开始辩解,应该还算明白些事理的,知道自己所为不符合道德标准,便继续刺激他:“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想跟你过一辈子?她如果想跟你过一辈子,为啥跑了?你也不想想,她为啥一直不和你领结婚证?三年了,你们生了一男半女没有?还有,你心里应该清楚,她为啥要回上海?你要是个男人就勇敢面对,别躲在自己的梦里,以为自己是有情有义,其实你就是钻进了牛角尖里的笨蛋。你好好想想,想想你爹、想想你妈,他们是不是希望你过这种家不像家的生活!”
那个男人的眼神开始暗淡,两眼发呆,看着天花板,想必是哪句话打动了他,便又说道:“她亲口告诉我,她回上海就是来看孩子的,她想孩子了,她离不开孩子。现在她着急卖菜,还卖得比别人都贵,就是为了攒钱,然后回内蒙去看孩子。昨天晚上你们吵架了,是吧?她想要钱,你打了她。要是像你说的,你那么在乎她,为啥打她?因为你心里明白,她要离开你,你留不住她了,只能动手。当初赵恩和动手打她,她离开了,你现在也动手了,你觉得她还能再跟着你么?你为啥还找她,这样做有意义么?”
欧阳澍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一句敲打着那个男人的心,突然他捂着脸弯腰哭了起来。王文斌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低头凑近他,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欧阳澍抬起眉毛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王文斌比划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到了门外,王文斌对警察说,等他哭好了你们就进去吧,一定会问什么说什么。
欧阳澍问王文斌,那个男人说了什么,王文斌摇了摇头,说:“不能告诉你!你小子平时不言不语的,今天竟然如此咄咄逼人。反正你把人家弄得够惨了,不能让你太得意喽。”
欧阳澍用手指头点了点他,便跟着警察去签“放弃追究民事责任协议书”,然后给赵恩和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去找妻子。
出了派出所的门,欧阳澍的脸又恢复了心事重重的模样,牵挂像一片乌云,一直盖在他的头顶。
王文斌见欧阳澍要去开车门,连忙开始喊饿:“欧阳,饿死我了。本来呢,我过来是想请你吃饭的,主要是念在你这些天没有食欲,想请你去吃肉夹馍。可是如今我改主意了,我要吃涮羊肉。附近就有一家新开的火锅店不错,这个时间正好有蒙古族的舞蹈。哇,骑马的汉子威武雄壮,挤奶的姑娘古道热肠,快快,不远,走过去就到了。”边说边手舞足蹈地跳过来拉欧阳澍。
欧阳澍甩脱了他的手:“凭什么?涮锅子涮得满身都是羊肉的膻味,不去!”
王文斌气鼓鼓地盯着欧阳澍:“你什么意思?我刚刚救了你的命唉,对待救命恩人总得客气些吧,我又没求你别的,一顿涮羊肉而已,你的命难道还不值一顿涮羊肉的钱!”
欧阳澍严肃地看着他,说道:“这和我的命没有一点儿关系,而你,今天显示了你的段位,还可以狠狠地殴打他人,不用怕被警察抓,所以,你应该感谢我给了你这个机会。”
王文斌被欧阳澍的逻辑弄得差点儿晕倒,无奈地摇了摇头,乖乖地陪着欧阳澍去吃肉夹馍了。但嘴上还是叨咕着:“我这人心胸宽大,不邀功、不计较、识大体、顾大局,肉夹馍就肉夹馍,但是我要吃两碗海参汤。”
欧阳澍走在前面偷偷地笑了。王文斌歪头看到了他侧脸的笑意,耸了一下肩膀,心说,想让这个家伙开心点儿还真费劲,得武打加小品全套配合。
俩人饭后回到燕园
欧阳澍想去西座,陪王文斌喝茶,王文斌却强烈要求去欧阳澍的书房,说已经给他住的客房想好名字了,就叫“觉远”,而且他要亲自书写。
欧阳澍奇道:“我听着怎么像电影里一个和尚的名字?”
王文斌说:“你不懂,这是我想了三天才想出来的名字。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儿自怜,现在可不就是跟和尚一样么!”
欧阳澍笑着向他的头摸去,“带发修行的和尚。”却被他躲开了。
到了欧阳澍的书房,王文斌用毛笔写了‘觉远’两个字。
欧阳澍看了看他的字,没敢恭维,只是闭紧嘴巴摇了摇头。
王文斌把字拿起来欣赏了一番,说道:“我明天就找人刻了,贴到我的门上去。对了,别的客房也一起写了,一并刻出来得了。不过,一时之间也想不到那么多名字哈。这样吧,把白玉兰住过的房间先给起个名字吧,你是窑塌瓦碎,一肚子词(瓷),你来起。叫‘冰雪玉兰’,怎么样?”
欧阳澍想了想,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凝澹”两个字。
王文斌看着这两个字,使劲点了点头,连连说好、好、好。然后看着欧阳澍,指着后边的那个字,问道:“啥意思?”
欧阳澍笑道:“这句话才应该是你说的。开始你点头说好,我还真有些冒汗,以为自己错了呢!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那时候你背得很熟啊,怎么连这个字都忘了?”
“没忘,我记得啊。‘海客谈瀛洲’,‘海客谈瀛洲’,下面是啥啦?哎呀,你就说到底念啥不就完了吗!”
“‘水澹澹兮生烟’,想起来没?”
“哦,对、对、对,‘水澹澹兮生烟’,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凝澹’,‘凝澹’,怎么听着像零蛋,不好听,不好听。”
欧阳澍将手里的字递给王文斌,转身向外走去:“是,还是‘觉远’好听,走吧,觉远大师!”
“哎,哎,等等我,我说,加上‘幽香’两个字如何?‘幽香凝澹’更好听些。”
欧阳澍奇怪地挑了挑眉毛,难道这小子也看到过吴文英的词了?他没有搭腔,直接走下楼去。是啊,“幽香凝澹”,正是他心里想的词,但是太明显了,不是么?
欧阳夫人在白玉兰家的这顿饭吃了好久,宴罢席散,天已经黑了。县城的这个时间段,在郊区很难打到出租。
白玉兰的继父推着自行车,与白玉兰一起送欧阳夫人和白玉雪去酒店。
白玉雪与白玉兰的继父走在后面,她不停向白玉兰的继父打听县城都有什么样的单位会招聘她这样的人,而且能包吃包住的。
白玉兰的继父好心地劝她先吃住在他们家,不着急上班,慢慢找工作,还说像她这样的大学生在县城找个工作还是不难的。
白玉雪一听很开心,但坚持想快些找到工作。于是,白玉兰的继父就问她想找什么样的公司、想做什么样的工种、喜欢什么样的环境,还把他所知道的有关县城招聘的信息都说出来,两个人谈得十分热烈。
欧阳夫人与白玉兰走在前面,她们两个人相对就安静得多了。
“你家很有生活气氛,有亲情,难怪你很喜欢回来。回去替我谢谢你妈妈的热情招待,我今天很开心!”欧阳夫人今天真的很开心,压在心头多年的那口怨气得到了缓解,而且她相信,妹妹金美兰如果听到她今天的见闻也一定会减少些怨气。
白玉兰笑了一下:“您太客气了。”其实,她的心里还是有些苦味的。每次提到这个家,白玉兰最先想到的还是她以前那个温馨的家,那个家里有她强大而固执的爸爸,温柔娴淑的妈妈,如今,人事已非,她不习惯。唯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是白叔的体贴和妈妈的幸福。
又走了一会儿,欧阳夫人问道:“兰丫头,现在能和我说说你的打算么?还是不想回上海,也不想去香港么?”
白玉兰犹豫了一下,说道:“离开县城的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没了脚的燕子,落不到地面,一切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能一直在飘,这种感觉让我很害怕。夫人,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欧阳夫人突然站住了,定定地看着白玉兰。后面的两个人注意了她的停顿,也站住了。欧阳夫人便携了白玉兰的手,继续往前走:“丫头,你竟然也有这样的感觉?这个比喻真好。你知道么,想当年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也十分害怕,怕变成一只没有脚的燕子,所以,我选择了一种自以为能把控的生活。可是,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之手下一步会把你推到哪个方向,我违心地选择了安定,可是最后还是陷入了更大的不安定。你也是一样,小县城真的好控制么?你看,五年前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事件就让你难过了五年。其实,懦弱和逃避是人的天性和本能,你不必为此自责。”
“您是说,您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为什么?”
“我是说,应对困境最好的办法不是逃避,而是面对。只有面对这一切,你才能看到、听到、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然后准备下一次的面对,这才是不会后悔的人生。能力强了,你的脚就长出来了,不用总是在天上飞。
“想当年,我也很想飞,可是当我发现,飞起来我可能就没有脚了,我害怕了,就选择留在地上。可是结果呢?妹妹走了,孩子分别了,我的人生还是动荡不安。所以,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是不是一只燕子。你要是问我老太婆的意见,我只能说我看到了你的翅膀,孩子,你是有翅膀的。”
白玉兰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老夫人的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