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莞尔很受不了跟着老板去后厨点杀活兔的不忍,于是这工作交给了柯知方。
几分钟后他回来,说:“最小的一只四斤,一斤做一道白砍兔,三斤做成尖椒兔,够吗?”
何莞尔头如捣蒜:“够了够了。”
又马上一愣:“怎么你又反客为主?说好了今天我埋单,你要再耍心机抢着给钱,我真要生气了。”
柯知方微笑:“好,都听你的。”
他的嗓音平和安静,声线有一种可以让绝大多数人都心生好感的质感,尤其是带着点笑的时候,总会让人想到温润如玉四个字。
其实,何莞尔有时觉得,莫春山也有玉一般的质感——只不过,他是冷的,天生带着清冷的倨傲,即使你对他有别样的好感,也会因为那种淡漠疏离而驻足不前。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层淡漠疏离的外壳悄然破碎,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上前去伸出了手,想要触摸他的温度。
想到莫春山,她有一瞬的失神,还是柯知方问她要喝什么饮料才醒转神。
她定了定神,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柯医生,你之前说的和我情况一致的案例,现在怎么样?”
柯知方苦笑起来:“你在我这里四年还没有什么效果,那孩子不过才四次治疗,哪里能见效那么快呢?”
何莞尔略有些失望,柯知方话锋一转:“来日方长。莞尔,有我在,你不要怕。”
说者有心,听者却是一惊。
何莞尔听到他的称呼,一个激灵——这是柯知方第一次,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在这之前,不是那么熟的时候,他称呼他为何小姐,后来换成了青荷,却从来没有叫出过莞尔两个字。
有些她之前刻意想要保持的距离,似乎在无形中,被他强行拉近一般。
还有,“来日方长”四个字,也让她悟到了别的含义。
何莞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柯知方也就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一朵花开放的神情。
恰巧服务员端了小菜和饮料出来,还说两分钟后兔肉便做好,让客官稍安勿躁。
何莞尔忙打开饮料喝起来,却还是能感觉柯知方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
不多时,服务员端了兔肉上桌,何莞尔举起了筷子,本想招呼柯知方的,却总觉得刚才的尴尬还没过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却是柯知方拿起桌面调料碗里的香菜末,放了些进白砍兔的盘子,开着玩笑:“兔兔那么可爱,当然要配香菜。”
饿了大半天,何莞尔早就咕咕直叫,在她最爱的食物面前,没多久就忘记了开饭前的所听所闻所想,一心都放在吃上。
柯知方的胃口也不错,四斤的兔肉,竟然被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加了一道小吃。
何莞尔终于得偿所愿结了账,之后心满意足地抚着肚子,感叹:“这道菜能让我这辈子都不离开庆州。”
“一道菜就行?”柯知方笑起来,“那,再加一个人呢?”
食物带来的满足感瞬间消失,何莞尔知道,她终究到了,要直面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对他说:“吃得太饱,我们到对面河边走一走消食吧。”
早在柯知方那一日半是试探半是表态的时候开始,何莞尔就会思考一个问题——单身八年之后,如果对方是了解她并能够帮助她克服心理障碍的柯知方,她到底是前进,还是固步自封?
这问题曾经让她很困扰,甚至会下意识地回避去思考,总觉得这是她解决不了的难题,怎么选都是错。
现在,却有些什么在悄然改变。
她曾经视为洪水猛兽的某些事,因为某人的出现,已经没有让她望而却步的感觉了。
反而,那张眉目清致到极点的面孔,会让她时不时地想起。
她甚至认为,如果她是能够正常做梦的人,说不定他已经出现在她梦里好多次了。
有些念头在悄悄地萌芽,她甚至觉得,自己在享受这个过程。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所以也就不要误人误己。
何莞尔吸了一口气,说:“柯医生,你刚才说的话,我其实明白是什么意思。”
柯知方脚下一顿,回头看她,眸子如繁星般闪亮:“真的明白?”
她点了点头,抬头望着他:“但我宁愿不明白。”
柯知方表情未变,但十几秒的对视过去,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何莞尔有几分歉然,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柯知方又继续向前走:“好的,你不想明白,但我明白了。”
何莞尔愈发地歉意,几步赶上前,和他肩并肩,说:“抱歉,其实在第一次我就该说清楚的,不是一直逃避。”
柯知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你不用对这件事感到抱歉,不是你的错。其实,我的目的也不纯粹,之所以产生今天这样的念头,最开始是因为想在你的治疗上有所突破而已。你知道的,你在我这里治疗四年,状态却没有大的改观,于是我难免产生挫败感。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如果有了更亲近的关系,我会不会能够找到治疗你的突破口。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会不知不觉想要拉近我们的关系,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念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烈的。”
何莞尔哑然,她没想到柯知方竟然说得这样直白。
他还在继续:“如果让你不舒服,很抱歉,我不应该自以为是,而且判断失误,误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达到那样的——那样的程度。”
何莞尔明白他的意思,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说:“对不起。”
她的第三次道歉,让柯知方忍俊不禁。
他轻笑了声,有些无奈:“好吧,我再说多少次都是枉然,只怕你还要第四次第五次道歉。这样吧,与其说对不起,不如你说说拒绝我的原因。”
他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词:“恕我直言,我一直觉得我是非常适合你的伴侣。你没有记忆,害怕亲密关系,但我知道你这些问题,所以你不用和我解释你不合理的行为,我也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以及治疗你。你又是,怎么看我的?”
何莞尔默然,她认可柯知方的这番话——从她现今接触到的男人看,柯知方确实是最适合她的一个,而且柯知方的推断不无道理,在朝夕相处之下,她一直停滞状态的治疗,可能真的会前进一大步。
但,她不想以建立亲密关系来换取自己问题的彻底解决——因为柯知方,不是那个人。
柯知方见她不回答,于是换了个问法:“或者,你觉得我哪里不适合你呢?”
何莞尔愣了愣,咬着唇,依旧没有应答。
难道要她说,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且不说她现在这样说,很有些像拒绝柯知方的托词,一点都没有诚意,就说她目前,还没有让别人知道莫春山存在的意思。
柯知方一直看着何莞尔,迟迟没有等到回答。
他一声叹息:“对不起,我又讨人厌了,我只是想把这件事说清楚,让我知道自己失败在哪里。你不想说,就当我从来没提过,好吗?”
何莞尔忙低下头,更有些愧疚:“我不知道,只是现在没这样的意愿而已。”
她说了谎,因此更加不敢看柯知方。现在,其实她有了主动去接触一个男人的意愿,也能做梦了,尽管梦的内容千篇一律,但那梦似乎在一点一点延伸。
总有一天,她能看清楚那个梦,明的含义,然后,再寻求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如果除去没有记忆的话,她和普通人已经没有了区别。
而即使没有记忆,她依旧是她,这一点不会变。
柯知方自然不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侧眸,微微一笑:“我希望我今天的话,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在他的善意和豁达,何莞尔更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好意。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话不那么尴尬,却听到柯知方再度开口:“另外,青荷,我建议你最近都不用预约治疗了。”
何莞尔一愣,马上抬起头:“怎么?”
柯知方似乎猜到她的紧张和惊讶,眼里漫着浅浅的笑意:“被拒绝虽然有点不开心,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给你治疗。”
何莞尔点头,语气笃定:“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小气。”
他笑了笑,解释起来:“我的考虑有两方面。一是,那个类似于你的案例,我需要时间去研究,如果同时治疗你,我怕会互相干扰。另一方面,你的治疗可能到了一个瓶颈,无论我们这边怎么用力,都要等……舒缓下来才能在前进。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上次你出现的会做梦的变化,其实是在我去了美国、治疗中断半个月过后发生的事。或许治疗是没有效果的,反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也或许其实是有效果,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让那作用发挥出来。”
何莞尔皱起眉头努力消化这段话的信息量,柯知方静静等了会儿,再次给了她建议:“所以我觉得,不如暂停一段时间静观其变,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或许有一天,你会完全不需要我了。”
何莞尔恍然地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他再度开口:“但是,如果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给我电话。”
江风刺骨,夜风撩起了他的一缕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显得一对眼睛清晰而黑亮。
何莞尔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答道:“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