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今日不过穿了一身玉兰品月色素缎衣裙,看起来并不打眼,然而永昌郡主何等眼光,立时便看出了那是上贡的衣料,想到之前自己姐姐曾说过大太太身边如今有两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可是却极得大太太宠爱,一时都离不了的,又见锦绣温文秀雅,浑不似个丫头,便与大太太笑道,“这丫头长得还好,很是干净。”
大太太最喜的就是锦绣不爱涂脂抹粉这一点,况虽素面朝天,然而那张小脸却白净细腻,目似水清,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貌,便只含笑道,“她还小,做什么打扮得花红柳绿的,没得叫人腻歪。”
“姐姐身边的丫头,都是好的。”永昌郡主只一笑置之,唤了一个小丫头便领着锦绣往后院走去。
这府里因只永昌郡主一个主子在,因此并不喧闹,又不是在自己家,锦绣只低着头跟在那小丫头的身后,捧着大太太叫给同寿县主的礼,也不四处张望。然而却也听到远处哗啦啦的水声,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待得过了一道假山,便到了一个极为精致的院子,院子不大,然而里头却奇花绿树,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此时正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面上还带着几分疲惫,满面是笑地等着,见着了锦绣与那小丫头,忙走上来笑道,“可是英国公府上的妹妹?”她歉然道,“刚收拾好住处,里头有些乱,妹妹别嫌弃。”亲自将锦绣手上的东西托着,挽着锦绣小声道,“县主这几日一直有些不舒服,今天又有些发烧,还望妹妹与太太多说些好话。”
“姐姐这话好生见外。”锦绣只抿嘴一笑道,“太太心疼县主呢,只说别叫县主累着。”她脚下迟疑道,“若是县主不舒服,我便回去了,想来太太也上心呢。”
这一圈话下来,见锦绣言语周全,那丫头果然舒展了脸色,看向锦绣的目光便亲近起来,只笑道,“县主现在虽难受,却也想见见妹妹,亲自给太太道声谢。”
“都是县主的一片心意了。”锦绣便笑道。
两个人一同往屋里走,刚一进去,便感到外头的那股闷热全都不见,竟是带着几分的凉气。只是此时屋里竟是颇为杂乱,几个丫头正端着盆匆匆地走,见了这么乱,那丫头便露出了几分不快,拉住身边的一个丫头问道,“怎么这么急?”
“姐姐可回来了。”似乎锦绣身边的这个丫头是个管事儿的,那端着盆的丫头便急忙说道,“县主方才竟又吐了,还有些发热,我们正要禀报郡主呢。”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又犯了。”那丫头脸色一变,喃喃几声,便对锦绣说道,“县主的身子一向不错,大概是回来的急。”
“水土不服也是有的。”知道这丫头是生怕叫人觉得同寿县主身子弱不禁风,传出去不好听,锦绣在心里叹了一声,便忙笑着说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搅县主了。”
“都走到这里了,只看一眼也是心意了。”那丫头便拉着锦绣进了屋子。
就见得房中紫檀荷花纹大床上,此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满脸都是冷汗地伏在床边干呕,白皙的小脸儿巴掌大,叫人心生垂怜。见又有人进来,她抬起头对着那丫头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锦绣,目中闪过陌生。
“这是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妹妹。”那丫头忙将锦绣拉到同寿县主的身边,一边心疼地拍着同寿县主的后背,说道,“夫人知道您身上不爽快,因此叫这位妹妹来看看。”
“有劳了。”虽然还小,然而同寿县主却还是礼数周全地说道。然而脸色苍白疲惫,精神极差。
见她确实不舒服,锦绣哪敢多留,只含笑给同寿县主福了福,又问候了几句,见她已经虚弱得浑身都是虚汗,便觉得这位县主似乎身子骨不是那么强健,便要回去复命。
“今日乱,便不留妹妹了。”同寿县主立时便躺下了,却是那丫头拉着锦绣的手说道,“等以后县主身子大好了,定去给夫人请安。”之后便一叹道,“竟然还发起了烧,”转头便对着屋里的丫头道,“太医来了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刚刚叫完,便听得外头一声银盆落地的声音,和丫头们的惊呼。本就乱得叫人心烦,这丫头便厉声道,“还懂不懂规矩?!拿东西也能掉?再出声,把你们全都撵出去!”
“文心姐姐不好了,”一个丫头忙快步进来,满脸的惊恐道,“小菊和睛儿晕过去了。”
“这就累着了?”这名唤文心的丫头便冷笑道,“县主待你们宽泛,纵得你们越发地不像样了。”然而锦绣就见她也是一个恍惚,忙扶住了她轻声道,“姐姐保重自己。”
文心扶额片刻,掩着嘴顿了顿,便感激道,“多谢。”正要再骂那几个丫头,便听那丫头哭着脸说道,“她们也发烧了,和,和,”她有些哆嗦地看了文心一眼,“和县主的一样。”
听到这里,还在微笑的锦绣,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呕吐、发烧、传染,还是在盛夏,这是时疫的征兆啊!
几乎要晕过去,她却还强撑着扶着文心轻声道,“姐姐别生气,赶紧请太医来看看,县主如今难受,待得大好了,再去管教丫头。”虽在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然而时疫这个词可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然就是诅咒主子了。
况且英国公夫人的丫头在外头大放厥词这样的名声,说什么她都不想要。虽然同情同寿县主,可是对她来说,还是大太太的名声更重要些。
“妹妹说得是。”文心还没有想到这些,只对着锦绣叹道,“素日里都是好的,刚回京难免慌神儿。”
“以后得空,放她们几日的假,就是姐姐的恩德了。”锦绣嘴里发苦,只立在原地不动。
“不然妹妹先回去?”见她还站定了,颇觉碍事儿的文心便试探道。
心里却觉得这丫头有些不晓事儿。这都乱成这样儿了,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地添乱呢?想到这里,文心便有心催锦绣快点儿出去。这样她方能全心照顾县主,而不是在这里招呼一个不相干的丫头。
“太太若是知道县主这样,只怕也担心,我等等太医。”锦绣便含笑道。
她如今哪里还敢回去?
若真是疫症,只怕谁都跑不了!到时候她还要拖累大太太。
听了这,文心脸色稍缓,道了一句,“妹妹有心。”
稳了稳心,见此时院里分出了一半儿的丫头去看那两个晕倒的丫头,锦绣便跟着文心一同坐在同寿县主的身边给她擦汗。见此时文心脸上发白,她便轻声道,“不然,姐姐去歇歇?”见同寿县主虽闭着眼,然而似乎很不安稳,便小心地抚着她的心口。
“我没事。”文心似乎秉性极要强,并不离开,只将目光落在同寿县主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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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无声地坐在床边许久,这才见一个丫头领着个太医匆匆而来。那太医一进来,先看了同寿县主的气色,脸色就是一变,又问今日的饮食起居,再听到症状,之后诊了脉相,又见了文心的气色,听了还有两个丫头病倒,也不说别的,只去看了那两个丫头,返回来便与文心道,“姑娘先封了院子吧?”
“什么?”文心先是一怔,然而她到底也是机敏之人,脸色突地一白,问道,“是时疫?”
“大概是天花。”太医轻声道,“姑娘莫叫旁人再进院了。”
文心浑身发抖,向着一旁软倒,一双美目尽是泪水。
“姐姐!”锦绣虽然浑身也突突直跳,然而却还是先将文心扶住了。后者一把将她扒拉在一边儿,抓着太医的袖子满脸是泪地求道,“大人,大人你再好好看看,咱们县主怎么能生天花呢?”她疯狂道,“你是不是看错了?县主身子一向很好,她生什么天花?”她尖声哭道,“县主怎么可能出花!”
天花对于这个时代,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病症了,难怪文心接受不了。
太医被拉住袖子也很为难,还在劝道,“这位姑娘,你看起来气色也不大好,只怕……”
“我不怕死!”文心恶狠狠地瞪着太医道,“天花,我认了!不过你再好好看看我们主子!”她哆嗦着说道,“我现在就封院子,你把县主挪出去,好好重看一遍,嗯?!”
见她如今被刺激得有些半疯,太医也不敢多做歪缠,只抢出了自己的袖子就跑。眼见他慌慌张张地出去,只怕是禀告永昌郡主去了,文心只抱着同寿县主哭,锦绣就感到头疼的厉害,软软地坐在了一旁,苦笑不已。
她刚刚才过上些好日子,竟然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
天花啊。
她伸出手,默默地想,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回,能不能抗的过去。
她以为,有幸留在大太太的身边,总是会过些好日子,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幸福来的那么短暂。
一时间锦绣的目光便迷茫了了起来。她在这个时代孤身一人,亲娘卖了她,便是她死了,又有谁会为她哭一哭呢?
此时同寿县主的院子已经是沸腾一片,外头不少的丫头都在害怕的直哭,锦绣知道这时候只要精神一垮,没病都要生出些病来,急忙振作了一下,拉住了文心对她轻声提醒道,“姐姐去约束一下吧,不然县主听着这些,到底不安稳。”
病症都是越想越可怕,只怕同寿县主三分的病,倒要被这些丫头哭出十分来。
“你说得对!”文心立时便振作了,将同寿县主小心地放在苦笑的锦绣的怀里,这才奔出了屋子,喝止那些丫头的哭闹。
而就在此时,面对慌张的太医,一个杯子落在了地上。永昌郡主的脸上一片惨白,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一般。
“你说娴姐儿,是出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