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才自陈不是个巫,立马又被人唤作“大巫”,免不了些调笑意味。楚子苓瞪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到底,巫者看重的还是法术,只要我‘法力’不减,又何惧旁人的闲言碎语?”
这话说得有些绕,但是田恒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这是要正面迎敌,以攻代守了?他沉吟片刻:“如此也不是不行,只是太险……”
敌人既然敢放话出来,少不得有些凭据,若是此刻出击,容易被人抓到把柄,落于被动,其中凶险自不必言。
楚子苓明白田恒担心的是什么,却摇了摇头:“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当年在宋国,不也熬过来了吗?”
田恒一怔,忽地展臂把她揽在了怀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子苓的意念和智谋,远超常人,即便只论勇气,也要让不少须眉男儿自愧不如。可是这副身体依旧娇弱柔软,需要爱怜呵护,一个不是巫者的巫,在宋宫独自挣扎求活,面对的又是何等的凶险呢?
这一抱来的突然,然而楚子苓心头却是又酸又软,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轻声道:“有你在身边,我不怕的。”
走过了一国又一国,入过了一宫又一宫,然而在危难之际,困顿绝境,总有人会斩断荆棘,破开黑幕,救她出逃,给她新生。有这样一个人守在背后,她还怕什么?
那声音轻而软,却十分的笃定。田恒不由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自己当然会同往日一般,为她踏平道路,守在身后。
“这次的事,似是谭、计两家所为。”他低声道,“当初害我恩师的,应当就是谭氏。”
楚子苓猛地抬头:“你寻到凶手了?”
“不错。”田恒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事涉当年君位更迭,总有些蛛丝马迹。”
自那日遇袭后,他便四处奔波,寻找藏在暗处的敌人。此事虽涉及三代齐侯更替,人人讳莫如深,却也未必没有线索。
当年懿公杀侄篡位,提拔了不少亲信,谁料只四年光景,又因昏庸无度,被亲信杀害。说起来,懿公之死是因失德所致,然而区区两个车夫就能办出此等大事,事后还能在卿士的默许下脱身,就颇有些古怪了。应是有人在幕后谋划,才能在事后扶持毫无根基,逃亡卫国三十余年的惠公登位。
而从这条线来看,当年恩师依附之人,定然既受懿公宠信,又得惠公信赖,也唯有如此,才必须藏起两度背主弑君的阴私,并想方设法追杀恩师,斩除后患。
两度得势,又在今朝失势的卿士能有几个?而那造型别致的箭矢,更是破绽。这等技艺,须得大匠才能打造,冶铁虽各家都有秘辛,却终究是个小圈子,冶坊中的人,哪能不知点根底?
一番探查,让他找到了幕后真凶,正是谭氏。两朝受宠,今朝失势,谭氏可是如今最想靠大位更迭重掌权柄之人。而他们,扶持的恰好就是任姬母子,可惜公子疆入晋为质,坏了全盘大局。此刻改投公子环已是不成,齐侯又在楚、晋之间摇摆不定,惯用隐私手段的谭氏,怎么可能放过子苓这个能影响君侯的大巫?
听田恒细细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个明白,楚子苓微微颔首:“若真是这等老谋深算之人,诬蔑之事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还要仔细想想应对之法才行。”
“正是此理。”田恒看了眼怀中一脸严肃的小女子,突然弯腰打横抱起了人。
被唬了一跳,楚子苓赶忙抓住了对方衣襟:“不是要商议正事吗?”
田恒瞥了眼对方重新泛红的面颊,微微一笑:“先治伤口。”
楚子苓简直都要咬牙了,恨恨道:“我伤在手上!”
她又不是脚伤了,搂搂抱抱就不怕被人瞧见了?!
“无妨,又不沉。”田恒故意掂了一掂,唬的楚子苓一下偎在他怀中,这才笑着向一旁书房走去。
“那巫儿并未离开田府?”听到信报,谭炎挑了挑眉,这可出乎了意料。朝中都闹得沸沸扬扬了,她竟然还不避嫌,难道不怕君上生疑吗?
“家主,下面可要再造声势?”下面心腹问道。
既然想要置人于死地,就必要安排后手,只是那巫儿行动有些出乎意料,必须问上一问。
谭炎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暂且不提,待明日上朝后再看。”
这事,终究是要传到君上耳中的,然而原本的计划是城中闹得国人皆知,再禀明君上,而现在,却不必这么麻烦了。只要君上生出疑虑,就能让那巫儿离开朝廷,连带声姬母子也要受到牵连,如此才能一劳永逸。
只是那巫儿胆子着实不小,能在宋国当上大巫,前来齐国又混到了君上身边。此等女子,还是早早铲除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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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谭炎就坐上了马车,往宫中去。岁末岁初,皆是大祭,已经许久未曾谈论国事了,因而这次朝会,怕是会就亲楚还是亲晋之事争执一番。两边闹得不可开交,正是反手一刀,除掉那巫儿的大好机会,他怎能不打点精神?
到了宫门前,下了马车,徐徐上殿,在诸大夫末尾站定,谭炎面色冷峻,看着上方的御座。如今他离那边,可太遥远了,怕只有公子疆继承大位,才能重回君王身边。今日,就当成是迈步之始吧。
韵乐幽幽,鼓瑟齐鸣,齐侯身着冕服,大踏步走进了殿门,这寻常场面,却让谭炎眸子猛地一缩,只因齐侯身后,还跟了个人。墨袍乌发,诡纹白肤,就如只不祥的雀鸟,静悄悄落在了君上身侧。是那田氏巫儿,她怎地来了?!
然而由不得谭炎惊愕,众人已经冲齐侯行礼,纷纷落座,开始了朝会。好不容易面君,下面卿士少不得又要提及结盟之事。不知怎地,今日亲楚一派气焰极高,频频发难,更说了不少刚刚结盟,不好背约的话,一副要让君上加深齐楚友谊的模样。
谭炎不由自主抬头,看向那端坐一旁的巫女,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不动声色的转过头,他对一旁坐着的计衡使了个眼色。之前两人早有密谋,对方立刻点头示意。
眼见下面卿士又因两国之事吵得不可开交,齐侯不耐烦的揉了揉额头:“此事再议!”
说罢,他环顾一周:“诸卿还有何事?”
这副模样,竟是不耐至极。计衡吞了口唾液,出列道:“下臣有事要禀。”
“讲来。”齐侯勉强又坐直了身体,准备听他说些什么。
谁料计衡猛地踏前一步,提高了音量:“君上,下臣听闻田氏家巫与庶长田恒有染,此女行止不端,不敬鬼神,怎能侍奉君前!”
这话一出,殿上哗然。齐侯惊愕的张了张嘴,不由扭头看向一旁站着大巫。然而那张冰冷诡异的面上,瞧不出任何波动,就像没听到这话一般。
齐侯面上不由带出了疑虑,问道:“此话也是乱讲的吗?你可有凭据?”
“自然是有!”计衡哼了一声,“这巫儿自入齐之后,一直跟田恒同住,从未入主田氏家祠,岂能算是家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有鬼!”
这可是颇为惊悚的话题,别说齐侯了,下面卿士也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这些艳色传闻。
都说道这份上了,齐侯咳了一声,对身边站着的女子道:“大巫,此事可果有其事?”
楚子苓微微欠身,平静答道:“田无咎尚未立家,吾与他有盟,自然要随他同住,而非前往田府家祠。”
此话一处,殿上立刻响起一片哗然。原来田氏这家巫,只忠于田恒啊,这怕是想等庶长别居之后,再专门为其守家祠,难怪不肯入现在的田氏家祠。
齐侯一怔,却响起了当初战场相见,她就时时跟在田恒身边,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缘故。那自己当初赏赐田湣,岂不是赏错了?
他这边一走神,计衡已经怒道:“无耻之尤!汝可是巫,与个男子朝夕相处,还谎称没有苟且,谁人能信?!”
齐国也是个男女之事百无禁忌的国家,有些家长只有女郎的,还要招赘上门,更别提亲兄妹之间的“逸事”。若说孤男寡女朝夕相处,还清清白白,传出去怕也没几个人信。
谁料楚子苓却淡淡道:“吾入齐也有些时日,术法如何,君上当知。”
齐侯眨了眨眼,是啊,他可是在前岁秋日,就得知了田恒之名。然而认识大巫,却是在去岁夏末,若是大巫真与田恒有私,又怎能祛除鬼魅,甚至抓住那使巫蛊的巫乞呢?
计衡一噎,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人家都同起同卧大半年了,还能在君前展露术法,不正是两人之间毫无私情的明证?
然而辛辛苦苦安排的手段,可不能功亏一篑。计衡咬了咬牙,终是掀开了底牌:“其中情形,怕是有些复杂,但是下臣自别处听到个消息。这女子,原本乃宋国大巫,只因与人有私,才逃出了宋廷。余只问田巫,可敢与吾寻来之人,当庭对质?”
作者有话要说:先打脸,再撒糖=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