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怎会来这里?”没想到竟在许府见到蒹葭,田恒面色微变:“可是巫苓出事了?!”
出宫之后,先回了郑府,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田恒下落,又匆匆赶来,蒹葭一见人就扯住了对方衣袖:“田郎,有人想害女郎!”
这话,让田恒剑眉高竖:“你细细讲来!”
蒹葭可是憋了一路,赶忙把女郎告知她的全都讲给田恒,连一字也不敢改。田恒听罢,突然问道:“她未说那人是谁?”
蒹葭摇了摇头,要是知道那人是谁,她早恨不得生啖其肉了!
田恒一听,就知事情不妙。若是寻常人,巫苓肯定会告诉这傻婢。现在瞒着不说,不是身份不明,便是出身不凡。而她又言明楚王将死,还有多少时间?
不能再等了!
当机立断,田恒起身便去寻许偃。
正准备入宫,见田恒面色不善大步赶来,许偃赶忙道:“田宾客可是有事?”
“某要救巫苓出宫,还请许子援手!”田恒没有半点犹疑,干脆答道。
“什么?!”许偃大吃一惊。这些日他听田恒劝说,投靠王妃,近来果真备受重用,因而更看重此人。但是入宫救人?怕不是救,而是劫吧?楚宫何其森严,岂能如此?!
“大王怕是命不久矣,何不再等几日?”许偃当然不愿冒此风险。
谁料田恒双膝一曲,竟直挺挺的跪了下来:“有人要害巫苓,受人恩惠,怎能不救?还望许子看在小君子面上,施以援手。”
说着,他俯身在地,行稽首大礼。
八尺男儿跪于尘埃,唬的许偃连忙去扶,却扶不起那千金之躯。许偃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动容。田恒肯为救命恩人舍命,难道自己就不如这大汉吗?他那爱子,何尝不是因巫苓而活!
长叹一声,许偃道:“也许能从宫中救出巫苓,但出宫之后,又要如何?君上病重,若真闹出动静,王后必勃然大怒,发兵搜寻,怕是不易躲过……”
郢都才多大地方?况且人多口杂,万一走漏风声,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田恒却道:“楚王崩,必告天下。何不找他国质子,趁此机会携巫苓出逃?”
许偃讶然:“你想找郑公孙?”
“那人不成。”田恒断然否决,且不说郑公孙性情弱软,只巫苓出逃一事,郑府必会成为众矢之的。郑公孙能不能离开楚国,还是个问题。
许偃显然也想到了此事,沉吟片刻,突然眼前一亮:“倒有一人可用。”
田恒立刻道:“何人?”
“宋大夫华元!”
※※※
华元这两天一直困坐府中。楚王重病,人心惶惶,他担心的却不是楚国局势,而是自己不能趁此良机,离楚归宋。
身为宋国大夫,常年不在国中,难免手中权柄旁落。而他在楚国虽然广结卿士,此刻愿替他进言的却没几个。诸公子都盯着王位,想要争一争权柄,谁又在乎他一个宋国质子?
要走谁的门路呢?正发着愁,从人突然通禀,王子罢登门拜访。
华元不由吃了一惊,王子罢跟他无甚交际,怎会突然登门?
不便多想,华元赶忙起身,来到堂涂相迎。好一通恭维谦让,才把贵客迎入正堂。
落座之后,王子罢肃然道:“今日冒然登门,实在唐突,只是有一事想问华子。”
华元笑道:“王子何处此言,若有鄙人能效劳之处,尽管吩咐。”
王子罢似是思索片刻,方才开口:“这事倒跟华子有些关系,不知华子可想归宋?”
想!怎么不想?!华元面上却露出哀伤神色:“大王如今病重,吾也想尽快告知寡君。只是此刻离楚,不知是否妥当?”
王子罢轻叹一声:“有何不妥。君父如今这幅模样,怕也是天年所限。把告丧之事托付华子,实是应有之义。”
王子罢终归是庶子,父亲若死,对他也是未必是好事。不过小君贤良,又有诸公子虎视眈眈,新王登基,应当不会寻他们麻烦。也正因此,才让他有勇气接下许偃拜托之事。
华元何等人也,只听这些,就知王子罢必有所求,否则哪会帮他进言?立刻笑道:“若得王子相助,吾必感恩戴德!”
王子罢摆手:“何须如此?只是吾身边有一人,想托君带离楚国。”
竟然是带人离开,华元讶然:“敢问是哪家卿士?”
难不成是楚王将死,有人要出奔?
王子罢摇头:“非卿士,不过一巫医尔。”
这下华元更惊讶了,区区巫医,何劳王子罢亲临,还助他离楚?等等,突然想到了一事,华元低声道:“可是救了季芈的神巫?”
王子罢看他一眼,不说是,也不说否,只道:“可能劳烦华子?”
华元心中实在感慨万千,当初是他让公子侧把那巫医送到宫中,现在王子罢又亲自登门,求他把人带离楚国。若无当日,何来此时?
不过他的神色极为严肃,颔首道:“区区小事,岂敢不从。”
如今他已要归国了,带一个巫医又有什么关系?管她来自哪里,又做了什么,只要回到宋国,自己便是出使过大楚,为国君尽忠的重臣,旁人能奈他何?
听华元应下,王子罢不由松了口气:“过些天会有人送她前来,还请华子勿让旁人知晓。”
“王子放心,吾定小心行事。”华元答的爽利。
王子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想那巫苓治好了阿元,如今阿元已经能说能笑,再也不复往日疯癫模样。这样的恩情,他可不会忘了。能帮这一把,自然也是好的。
又闲聊几句,王子罢便匆匆告辞,还有不少首尾,要细细处理。
※※※
屈巫虽然早早来到内宫,但独自觐见王妃时,日以西斜。实在是群臣众议,脱不得身。许是忧心大王病情,樊姬面色极差,不住揉着额角,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屈巫可不管这些,见过礼后,张口便道:“下臣敢问小君,可想过大王身后之事?”
樊姬猛地抬头,双眼泛红,却一字也吐不出。是啊,所有人都看出了,大王挺不住了。只是谁也不愿提起此事,全都虚与委蛇,还不知肚里想些什么。而屈巫不同,短短一句,便切中要害。大王身后,她们母子当如何自处?
深深吸了一口气,樊姬勉强平复心绪,开口道:“子灵可有高见?”
“当缔盟,当伐国,示威天下。”屈巫说的干脆。
樊姬闻言,不由皱眉,大王刚死,怎地就要发兵?然而她非寻常妇人,只一思索,便明白了屈巫话中深意。唯有发兵攻打他国,才能牵制掌兵的诸公子,使其无法谋夺王位。这倒是跟自己的谋划不约而同。楚国内乱频频,若不牵制,恐生祸患。
眉眼稍稍舒展,樊姬问道:“敢问当交谁人,当伐何国?”
屈巫正色道:“自是联齐伐鲁!”
樊姬不由讶道:“鲁使不是欲乞师伐齐吗?”
“鲁近而齐远,欲伐齐必要借道,受制于人。且齐强,又与晋恶,若是伐齐,岂不让晋侯得了便宜?唯有伐鲁,才能成楚之霸业!”屈巫侃侃而谈,一番话掷地有声。
樊姬的不由轻叩指尖,片刻后才道:“可攻鲁,卫?”
“然。”屈巫在心底暗赞,王妃果真机敏,卫、鲁皆与晋亲善,趁机攻伐,才是上上之选。
再怎么熟悉朝政,这等谋国之策,仍旧是樊姬无法做出的。此刻听了屈巫所言,心中竟有了些底气,不再那么慌乱。
长叹一声,她道:“亏得有子灵献策。”
屈巫唇角微敛,姿态谦逊:“愿为小君分忧。”
樊姬又叹:“谁料大王会病重至此……”
屈巫也跟着道:“众巫皆不能治,怕是天命。唯有送大王魂魄,安居幽都。”
这也是身后事里最重要的一点,樊姬颔首:“亏得瞳师生出了巫子,若非如此,予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了巫子,才能让巫瞳随殉,让这支血脉不至于中断。也许突如其来的巫子,正是天意兆示。
屈巫闻言也道:“多亏子反进献巫苓,才让瞳师保住血脉,实乃天意。”
樊姬眉头一皱,“巫苓”?怎么会突然提及她?她跟巫瞳的血脉又有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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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巫见她神情不对,讶然问道:“不正是巫苓援手,才让那难产的巫婢诞下巫子?小君不知此事?”
樊姬的面色变了,她不知此事!
屈巫却道:“未曾想巫苓术法如此高妙,若是能为大王诊病就好了。”
是啊,失心、难产都能救回来,巫苓术法该是何其惊人。可是她没有替大王诊病,一次也无。全赖巫瞳三番四次进言劝阻。
樊姬的手掌缓缓握起,唇边露出冷笑:“生前不能用那刺鬼之术,身后却未必不能。大王归幽都,多一人伺候也好。”
她竟信了巫瞳!如此欺瞒,莫不是两人早生奸情,巫瞳想救她一命?
她竟信了巫瞳!!
见她如此,屈巫似猜到了什么,却未曾多言,恭恭敬敬的请辞告退。
待人离开了大殿,樊姬立刻道:“派一队人,围了巫瞳住所。若是王崩,杀院中人殉之!”
巫瞳不过是大王奴婢,也敢如此欺主!她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护住那女子!
缓步走出大殿,屈巫唇边才浮起浅笑。宫中又岂有私密可言?想查的,总是能查到。要怪,就怪巫瞳自己太心切了吧。
如此一来,后患全无。
他重新迈开了脚步,组佩轻摇,不声不响,亦如端方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