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殷琦闲来无事坐在院内的葡萄架下学绣花,打发这悠长的午后时光。绣花绷子上绷着一块天蓝色的布,殷琦在上面已经绣出一只火红的小松鼠,翘着毛绒绒的大尾巴,瞪着机警的小眼睛,只需在将它手中捧着松果绣出来,就大功告成可以给欣儿做一只枕头了。
欣儿是殷锦的女儿,才一周多岁。这几日殷琦爸妈都去了扬州,留下殷琦和小满两人在家。所以,殷锦一家三口这几天也都住了回来。白天,夫妻俩去上班后,欣儿便跟殷琦待一起。小满吃过午饭后也去了学校。偌大的院子里现在只有她两人守着。
此时,欣儿正坐在她的对面,趴在小桌上摆弄着一套花花绿绿的塑料玩具过家家。阳光透过葡萄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在欣儿的脸上、衣服上,忽明忽暗。这棵葡萄还是那年新屋落成后,爸爸从外地寻来的苗,奶奶亲手种在这院子一角的。殷琦从未见奶奶伺弄过花草,见她栽葡萄颇感稀奇。奶奶淡淡的说:“花草太有灵性了,我怕养不好它们。又怕花旺人不旺,所以就不养它们了。”如今,葡萄早已牵枝爬蔓,占据了这院子的一角。殷琦瞧着欣儿、瞧着葡萄架,想着奶奶,心里被一种悒悒的情绪给占领了,满腔满腹,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口气。
欣儿起身拿着一只红色的小碗步履蹒跚的去水池边舀水,阳光下,欣儿突然兴奋的尖叫起来。殷琦不解,远远的问欣儿高兴什么?欣儿口齿不清的指着一个方向喊道:“太太,太太。”
殷琦便起身走了过来:“欣儿,你说什么?”
“太太。”
犹如电击一般,殷琦瞬间怔住,院子里,阳光下,空气中晃动着阳光的碎影,哪里有奶奶的人影?难道欣儿看见的是奶奶的魂魄?奶奶回来了吗?奶奶,你真得有灵魂在天上吗?殷琦渐渐的弯下了腰,蹲在地上,心痛如绞。一颗一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渐渐连成线。远志走了,奶奶也走了,还有以前的巧云,凡是她最喜欢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都弃她而去了,种种悲伤的情绪在胸腔里沸腾咆哮,最后都化作无声的泪水。泪水肆掠,却冲涮不了她心中的委屈、不甘、难舍、惶然无助。
欣儿呆呆的看了看她,茫然不知所措的又回到葡萄架下,继续她的游戏。
“院子里有人吗?”
泪眼迷离中,殷琦见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忙擦干眼睛哑着嗓子问是谁?那人身后拥了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道:“琦姑姑,是找你们家的,说是找什么陈幼仪?嗯!反正,肯定是找你们家的,还说是姓殷的人家。”
“哦”,殷琦呆住了,这世上还有谁认识奶奶?
来的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一身烟灰色的对襟长衫长裤,看看就知道是外地来的,身旁还带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老人也是目呆呆的瞪着殷琦,半天不说话,见殷琦问他:“你是谁?”他才答道:“我叫秦正德。”
秦正德,电光火石间殷琦想起奶奶的那幅画,画上有一枚印章就是秦正德的。恍惚间,殷琦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奶奶说过老家没有亲人了,那么他又是打哪里来的呢?但殷琦还是先将他请进屋里,坐下,送上一杯茶。老人一个劲的打量着殷琦:“你是幼仪的孙女吧?你很像你奶奶啊!”
殷琦一愣,从小到大没听人这样说过啊!
老人似乎明白殷琦的心事继续道:“眉眼像,身形像,语气也像,和她那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哦,家里人都没瞧过奶奶年轻时,当然也就不知道自己和奶奶像了”。殷琦暗想道。
“你奶奶呢?”老人左顾右盼,来了一会了,怎么没见有其他人。殷琦顿了一会,盯着老人慢吞吞的说道:“她已不在了。”老人好一会的失神,然后眼圈慢慢的红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快有一年了。”殷琦心情沉痛。为什么?那时自己怎天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却没有发现奶奶在一天天的衰老,死神在一天天的召唤着她。直到临终的那几天,自己才发现奶奶已神志不清了。
在这之前奶奶饮食越来越少,精神越来越差。家里人送她去医院,无论是在家门口的医院还是送到南京大医院去检查都说没病,只是年纪大了,正常的。
于是,以防不测殷琦又开始夜夜和奶奶同睡。
临终前的那晚,奶奶忽然神志异常清明的清醒过来,她唤守候在一旁的殷琦过去,示意扶她坐起来,并将桌上的镜子递给她。斜靠在枕头上,奶奶拿着镜子端详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我要打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去见你的爷爷,不知道他还认得我不?你帮我把衣服换了,再帮我把头发也重梳了。”殷琦一听这话,心里顿生不祥之感,泪珠子就掉了下来,紧紧的搂住了奶奶的肩膀。“傻丫头,别哭。我是去给你爷爷作伴去的,心里高兴的很呢!快点,一会叫他们都过来。”
殷琦抖抖索索的一一照办,将奶奶事先准备好的寿衣寿裤给她穿上,又将她的白发梳起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奶奶微喘了气,挥手示意她去叫人。殷琦看着奶奶平静的模样,有些不确信的撒腿往外跑,刚跨出门槛,身后奶奶唤她道:“等等。”殷琦掉转脸,看见躺着的奶奶有些微喘的示意她再过去,便又退回去。
“我知道你心事重。但是感情的事本来就是缘分,缘生则起,缘灭则散,没有对错,亦没有好坏。你不要钻了牛角尖就好。”奶奶说罢闭上眼,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一会又睁开,挥挥手示意她快去叫人。
奶奶虽然精神不好,半昏半迷,难道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还是从小就知道我的品性,放心不下,所以才有这样的交待。殷琦一边思索着,一边出了门,朝她爸和她妈的那间房里喊道:“爸、妈,你们快点过来。”声音显然带着慌张的哭腔。楼上楼下的灯“刷”的都亮了,屋里响起家人起床的动静,殷琦扭身又往院外去叫大妈他们。
除了大伯和尧信哥一家在南京外,其余人都赶到了,团团围绕着奶奶的睡床。奶脑相当清醒,吐齿清晰的道:“我不行了,就要去那边见小满的爷爷了。你们都不要哭,世人都有这一天。我能活这么大,很满足了。我走后,你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奶奶说罢,摇摇头,示意他们让出一条道来,轻轻的说:“一会你爷爷就来接我了,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然后,满目慈光的在众人脸上睃来睃去,恋恋不舍,直至眼光渐渐的焕散,才闭上了眼睛。殷琦爸第一个哭喊出声:“妈”。殷琦心里咯噔一下,“奶奶,奶奶,你真得舍我们而去了吗?”
接下来便是大伯他们匆匆从南京赶了回来,全家人商量着守灵、通知亲友、发丧,将奶奶的丧事办了。
殷琦抑制着心头涌起的悲伤,平静无波的向老人回忆起奶奶去世时的情形。老人微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调整过情绪来,颤微微的道:“她留下什么没有?能让我瞧瞧吗?”
殷琦便起身将老人引进奶奶住得屋子里,“这是我奶奶生前住得屋子。她走后,这屋里的东西都照原样放着的,没有人动过。”
老人慢慢的打量着这间屋子,从墙上的那幅观音到床头的那把镜子一一扫视过来,又将眼光重新投放到那幅画上。“这不是你奶奶原来的那幅观音图。”
“你怎么也知道?”殷琦有些讶然。
“原来的那幅是我画得,我当然是认得的。”老人解释道,“还有,那幅画现在就在我的箱子里呢!”
殷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老人示意殷琦帮他把箱子打开,果然里面有一幅画,打开画,殷琦欣喜的流下了眼泪。
“唉!”老人又叹口气,用一双布满斑点的手摩挲着这张画道:“那年我从天津放假回来,你奶奶问我在学校里学得怎么样,画技有没有进步?我说,你不信可以验验。她说那好,你就帮我画一幅画吧!”老人揩了一下眼角,指着观音的脸继续道:“这个观音的面容其实是照你奶奶的样子画的啊!当时她只有十七岁,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殷琦看着观音,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一直觉得这个观音很面熟呢?原来就是奶奶的画像。只是这画又怎么回到了他的手上?了
“说来话长。我的一个老友来南京时遇见了这幅画,看见了我的印章,知道是我的旧作,便买了带回去转赠给了我。”
那年尧年将画放在了夫子庙的古玩店里,被一个来旅行的新加坡人发现并买走。这人便是秦正德的朋友,事后他辗转将画送给了画的真正主人。拿到这幅画,秦正德思潮澎湃,难道幼仪她去了南京,她还活着,还在这个世上?难怪我回河南,遍寻不着她呢?他决定来南京找奶奶。到南京之前,为了不跑空他又回了一趟信阳老家。这回回去,老家的人告诉他殷厚生的孙子曾经来过。原来厚生一家确实都去了江南,在那安了家落了户。这下目标更明确了,问清了地址便直奔江南而来。
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样,尧年偷画、卖画、回信阳祭祖,一系列的举措原来都是为了帮助秦正德找到他们,找到江南。那么,你究竟是奶奶家的什么人呢?殷琦终于按捺不住了。
老人一时语塞,顿了顿道:“我是你奶奶的表哥,你的舅爷爷。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琦。”
“殷尧年是你哥?”秦正德在信阳时便知道厚生的孙子叫殷尧年。
“他是我堂哥,大伯家的儿子。我奶奶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大伯,一个是我爸。”
老人愣了愣,往事一幕一幕的在脑海中闪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