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下）过分

找了很久，七歪八拐地才找到一家破败不堪的网吧。医院附近几乎都不见网吧的踪迹。

一打开门，空气污浊，混杂着烟味灰尘，以及熬夜的人没洗澡的汗腻皮肤味道。林欣莹差点吐出来。回学校的话，第一件事一定是好好洗个澡。

打开邮箱来，再次看到那篇文章标题---记忆里的江南和那个如水的女子。林欣莹茫然地看着自己把它们通通复制粘贴一遍，发送到林菲的邮箱里，就像当初吴恒远为自己这样做一样。

时光哗哗如水流啊，林欣莹看着下面的日期，只觉恍如隔世。

再把隔了几天自己没有上传的日志复制一遍。这篇日志，除了自己，林菲是第二个看的了，真是讽刺，作为最好的朋友，贾笑都没有看过；作为那个秘密的保持者，吴恒远也没有看过。

居然是她林菲。什么时候，她们两个人如此亲近了。林欣莹麻木地将日志再看一遍：

虽然一直觉得他不在乎我，这么久以来，还是不断地找借口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直到看到那篇文章，终于崩溃。那天晚上，我想死。

爬到楼顶的护栏上坐着，我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我在想我的爸爸妈妈在干什么，他们是不是在吃饭看电视，窸窸窣窣地做着各种琐碎的事情。尽管平凡尽管普通，却是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养了一二十年的孩子，突然没有了的话，岂不是比我此时还要绝望？我不过是碎了一个十年的梦啊……

所以我要很幸福，即便不幸福，我也要假装很幸福，好让他们放心。

这几天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在一起的日子就没有在他心里烙下痕迹来？曾经有一个夜晚，我都是他的枕边人了啊……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人这一生，同眠的人又有多少？

可是有什么用呢?任时间荏苒，关于我的部分，被他的记忆自动过滤，关于她的部分却愈加清晰。在我每个辗转反侧想着他入眠的晚上，他都在怀念着另外一个女子啊……

可笑的是，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想泡个汽油澡，然后去烤火。我想把在自己烧成灰，烧成粉末，撒在风里面，颗粒不剩，漂泊无依。只为惩罚俯瞰楼底纵身一跃之前还想见他一面的不知廉耻的念头！

林菲呆呆地看着最后一段，她的眼睛里泪光涌动，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里面，一个比自己还决绝还无望的自己。她关了电脑，爬到床上含着泪笑了。

平手了，林欣莹看起来那么幸福，那么被人宠的，也不过如此，也还不是受伤害吗？

曾经，那么看不惯她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原来，也是个可怜虫。

她看着窗外蒙蒙的亮光，就要天亮了，再也睡不着。

林欣莹回到医院里，看到吴恒远如忠诚的骑士一般，守坐在床头。

“你还有课吗？要不先回去吧。”林欣莹道。已经是早晨了。

“早停课了。”吴恒远顿了顿，抬起头来，“欣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

林欣莹百感交集，谁会想到会发生这些个破事啊。这个大学，念得真够呛，除了上课看书和闺蜜们吵闹那些单纯美好的时光，其它的都跟在江湖里闯荡一般身不由己。一个林菲就够她受的了……

“秦深也很担心。”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

“替我说谢谢他。”林欣莹对自己说不要想，不要想他了……

突然被贾笑的话打断，“吴恒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了……我好怕……”她平躺着，脸上淌出泪来。眼睛却是紧闭着的，看样子，只是做梦。

这个一往无前风风火火的丫头，她毫不犹豫地把林欣莹推到一边，那样义无反顾地把凶手引开……跑得再快，人一米九的个头，明显知道终逃不开……

只有在梦里，她终于承认自己怕了，怕再也见不到吴恒远。抛开坚强无畏的面具，其实也只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女生，林欣莹心痛。

吴恒远犹豫着，终于还是握起了她的手，他动容。此情此景，可谓生死一线，还眷恋着放不下的人，自然是深爱。

任何一颗心都会被感动融化的吧。

“贾笑，贾笑，醒醒。”吴恒远想把噩梦中的她叫醒，她不回应，安静下来。继续沉睡。他颤抖着抬起手来，要去给贾笑拂去脸上的泪，他自己的眼泪却掉在上面。

林欣莹隔着朦胧的泪眼笑了，没错，自己的预感一向都很准确的。他们会在一起吧。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贾笑忽然睁开眼睛来，她看到吴恒远，惊诧道，“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做梦吧？”

吴恒远别过头去，擦擦眼角残留的泪水，笑道，“不是啊。傻瓜。”

她忙道，“我刚才没说什么吧？”一边急忙用眼睛瞥着林欣莹，里面全都是焦急询问的语气。

还瞒什么呢，这个贾笑。加上这次，已经是第四回了吧。

吴恒远摇摇头，“你什么也没说，是我有话想对你说……”善意的谎言，不过是因为在乎。于人于己，都没害处。林欣莹借故打水想跑出病房去，却被贾笑叫住。

好吧，就再当一次见证人吧。

吴恒远看一眼林欣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脸红了。“笑笑，我们在一起吧。”真好，这一番执着总算没有白费，林欣莹听着心里乐开了花。

“好啊，不过，给我个理由吧。”这个贾笑，生怕人反悔先一口答应下来，再转过头来要补一个理由，呵呵，还说呢，自己还不是逃脱不了恋爱中的女人思维。

“理由有三。”林欣莹一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喷了，学理工科的人都这样么？什么事情都这么强调逻辑思维？当初还以为只有秦深如此呢。但听吴恒远笑道，“第一，有个人好久没找我跑步，不在我耳边说脏话了，我不习惯。”

“操！你这是损我呢还是夸我呢？！”贾笑的口头禅又来了，睡一觉后她精神倍儿好，或许，爱情本身就是最神奇的良药。

“夸你，绝对是夸你。”他继续道，“第二，那天我室友反映，我的说话方式越来越像你了。然后我细细一琢磨，发现不止这方面，还有其它很多方面都在向你靠近。我被你同化了。”

“怎么听着有油嘴滑舌的嫌疑啊？！”贾笑点评。

吴恒远马上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肺腑之言，完全是肺腑之言啊！”林欣莹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笑了。

“举个例子，比如说呢？”贾笑不依不饶。

“比如说，你说西红柿炒鸡蛋酸酸甜甜很好吃，我以前都不吃这道菜的，现在却很喜欢了。”

“好，暂且通过。那么第三条呢？”

吴恒远看着她的眼睛，“林欣莹打电话说你被捅了一刀的时候，我心疼，我害怕。”

贾笑愣了愣，笑出了眼泪。“最后六个字我好喜欢。”她叹口气，“看来我还得好好谢谢林菲了。”

吴恒远变色，“是她？不是说一个男的吗？我还以为是抢劫过程中……”

林欣莹无比惭愧地解释，“我没说清，太着急了，思维挺混乱的。林菲找的人，是针对我的。贾笑为了我才受的伤……”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菲提着一篮水果进来了。吴恒远没好气道：“林菲，我还只当你是脾气大，没想到这么恶毒。”

林菲表情不自然地赔着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他吓吓林欣莹来着，没想到……”

“都动刀子了，还吓吓……”吴恒远愤怒，“林菲我不敢相信，居然跟你这种人同学！”

她完全没了往昔的气焰，林欣莹接过水果篮放下。她知道她会来的，林菲站在旁边，不敢看贾笑和吴恒远，反倒是对宿敌林欣莹比较亲近。

“这张卡里有医药费。对不起，贾笑，我不敢请你原谅我，祝你早日康复。”她低着头，站立不安，放下卡就疾走，像一股风飘了出去。

“有钱了不起啊，我家也有啊！”吴恒远彻底被激怒，“给你一刀试试！”他冲着她的背影吼道。

贾笑一反常态地镇静，林菲一踏进门来，林欣莹以为她会狠狠地让她滚，结果没有。她放下的水果篮，她也没让他们给扔了，她留下的卡也没让他们给剪了，她冲林欣莹笑笑，“至少，不用让我们的父母付这冤枉的医药费。”熟悉的语句，林欣莹听得如被针扎。她们两个，怎么连自嘲都这么像……

“林欣莹，她怎么可能亲自跑来道歉？你没把自己给卖了吧。”世事洞明，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解？不要这样了解……

傻丫头！到这种时刻了，还担心自己干什么。林欣莹把要出来的泪水给逼回去，“放心，我不是在这呢么？”

卖不掉的。有些东西，就像博物馆的物件，它肆意供人展览，可是，真正属于它的故事并没有随着它一道出土。那些是是非非，早被历史湮灭，亘古地留在某朝某代。

就像这耻辱。林菲看到的，无非是还来不及结痂的伤口，血肉模糊。殊不知那耻辱，却是刻到了林欣莹骨子里。

随时随地，蚀骨地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