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从华雄手中接过鸡腿,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一边不冷不热地对他说:“华雄,两情相悦才不负良辰美景,我与你不共戴天,有什么辜负不辜负?”
“两情相悦还不容易?我华雄有的是钱,也有的是本事。”华雄又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几罐啤酒,啪地启开瓶口,仰起脖子灌下一大口,随手递给凌雪一罐,“只要你好好听话,等我了断和孟乔这场恩怨,我就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欧洲美洲,南方北方,任你挑选。”
凌雪挡开华雄的啤酒,淡淡地笑道:“华雄,我相信刚才你已经出去看过了,外面的形势你比我清楚,你真的觉得你还有机会逃脱这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华雄把递给凌雪的那罐啤酒收回来,并不勉强她和他一起喝,“你是不是以为就外面那一群笨蛋拎一支枪往那里一站就能称之为天罗地网?就能困住我华雄?”
“宝宝,你吃饱了吗?是不是想睡觉了?”凌雪看到孟雨吃完一个鸡腿,坐在她身旁眼皮直打架。孟雨的作息一向很规律,平时他都是晚上九点准时睡觉,今天这一场惊吓,他已经晚睡三四个小时了,所以这一松弛,他便再也熬不住瞌睡,凌雪心痛地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妈妈,孟雨不睡觉,孟雨等孟老虎爸爸来救我。”孟雨还想强撑着,可是不到一分钟,他就小脑袋一歪,倒在凌雪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凌雪紧紧地把孟雨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拂去他脸上和身上的尘土,脸贴着他的脸亲了他一下,喃喃地说:“宝宝,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让你受苦了。”
听到凌雪这话,华雄蓦地抬眸看了凌雪一眼,看到凌雪轻抚着怀中的孟雨,烛光里的她一脸的怜爱与温柔,华雄不由得心中一动。
多少年前,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每次看到他躺在货架下面睡着了,她也是这样把他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亲吻着他沾满灰尘泥土的小脸蛋轻轻呢喃:宝宝,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让你受苦了。
华雄猛地灌下一杯啤酒,泪水差点从眼里溢出。多少年没有想起妈妈了,多少年没有这样温暖的感觉了。那样的温馨慈爱,那样的舐犊情深,如今即使在梦里,也很难相见了。
华雄站起身来,拿起那个破毛掸,把床上的灰尘掸了掸,“把他放床上去睡吧。”
凌雪戒备地望了华雄一眼,依旧抱着孟雨斜靠在条凳上。
华雄当然一眼就能看穿凌雪的戒备,忍不住挑唇一笑:“放心吧,我说过了,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听我的话,不搞鬼,不逃跑,我不会为难你们母子的,我要的是孟乔。”
凌雪从华雄眼里,看出了他此刻的真诚,他那褐眸深处,甚至有一丝说不出来由的温情。所以凌雪依言把孟雨放到了那张单人床上,坐在床头静静地望着孟雨。
华雄一边继续喝着啤酒,一边对凌雪说:“过来陪我说说话吧,我现在如果想要你,你就算躲得再远,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凌雪想了想,走到华雄身边,神态自若地在他对面坐下来,“华雄,你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应该说话算话,你刚才可说过了,只要我不搞鬼,不逃跑,你就不会为难我和孟雨的。”
“我倒是不在乎什么男人不男人,这些年恨我,骂我,想抓我,想杀我,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海了去了,我还在乎什么说话算不算话?不过,我答应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华雄静静地盯着凌雪,轻轻一笑,“因为,你刚才的样子,很像我的母亲。”
凌雪有些疑惑:“你的母亲?”
“是啊,我的母亲。”华雄又启开一罐啤酒,却把一瓶矿泉水推给了凌雪,让她以水代酒和她碰了一下,“其实我的童年是很幸福的。”
凌雪没有插话,只听着他静静地说下去,“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还没有寒玉轩,我父母在畹町街头摆了一个玉石摊,我每天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出摊。他们做生意,我就在一边看书玩耍,看累了玩累了,我就躺在货架下面一堆破石头里倒头就睡。”
“有好多次,我母亲看我睡着了,就会像你刚才抱孟雨一样把我搂在怀里,拂去我脸上的尘土,亲吻着我对我说:宝宝,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让你受苦了。”
凌雪动容地说:“华雄,天底下没有一个做妈妈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就像我疼孟雨,你的妈妈当时一定也是非常非常疼爱你的。”
“是啊,那时候生活虽然清苦,可是那段童年时光,是我一生中最美最美的回忆。”华雄望着面前跃动的烛光,似乎又回到了那烛光里有妈妈的岁月。
“如果没有寒玉轩,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也许我爸爸妈妈都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在畹町摆个玉石摊,我和夏夏也能和所有平凡的孩子一样,上学,上班,结婚,生子,拥有一份平凡的幸福。”
凌雪望着华雄有些落寞的神情,知道他心里也不是不后悔的,无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家伙,心中也有一个柔软的角落,是别人不能轻易碰触的。
凌雪拿起矿泉水,主动和华雄碰了一下,“华雄,我听孟乔说起过你父亲的寒玉轩和你妈妈的故事,作为一个女人,我非常敬重她对你父亲的那份深情,可是,对她当年的遭遇,我扼腕痛惜。”
“痛惜,是的,痛惜啊。”华雄苦涩地一笑,又灌下一大杯啤酒,眼睛直直地盯着凌雪,“我听得出来,你是不赞同我母亲当年那种做法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凌雪坦然地望着华雄,并不否认自己的看法,“是的,我不赞成她这样的做法,她应该想到这样的人渣是靠不住的。除了寒玉轩,她明明有更明智的选择,即使一贫如洗又怎样?即使从头再来又怎样?可是她偏偏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堵上了她对你父亲的忠贞和自己的清白,最终铸成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也把你和华夏拖进了这场痛苦的深渊里。”
“你是一个真正有大智慧大情怀的女人,小雪。”华雄一口饮尽手中的啤酒,眼里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只可惜我们相见恨晚,到今天一切都不可能重回,否则我不管你是不是孟乔的女人,我都要把你抢到手。”
凌雪拿掉华雄手中的啤酒,恳切地说:“华雄,只要你肯回头,任何时候都为时不晚。如果你肯听我的劝告,你现在就跟我和孟雨一起回去,好好认罪服法,诚心改过,争取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
华雄推开凌雪,站起身来,怅然长叹:“不可能的,小雪,我自知罪不容诛,他们怎么可能给我宽大处理?”
“即使得不到政府的宽大处理,即使最终不免一死,大丈夫死得其所,为什么不慷慨就义,选择一种更有尊严的死法?”凌雪真诚地望着华雄,希望能够说服他迷途知返。
“尊严?”华雄苦笑,随手又打开一罐啤酒,也不就菜,就这么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去,似乎想将心中的愁苦,落寞,绝望都在这泛着白色泡沫的苦辣液体里一口气灌下去,“小雪,我能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已经是一场罪孽了,我还能有什么尊严?”
凌雪看出了华雄的挣扎与绝望,他是十恶不赦,可是他也是一场家庭悲剧的受害者,若不是当年父母的血海深仇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许他的人生会有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辉煌,至少也能如他自己所说,上学,上班,结婚,生子,拥有一份平凡的幸福。
凌雪走到华雄身边,真诚地对他说:“华雄,孟乔一去三年,杳无音讯,人人都说他已经牺牲了。家人,朋友都劝我忘了他重新组织家庭,可是我却苦苦坚持,等了他三年,终于等到他平安回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华雄疑惑地问:“是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一直等着他?”
“因为我不想放弃希望,不见到他的遗体,我就不能放弃希望。”凌雪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你也是一样,不到最后一刻,你就不应该放弃希望。”
见华雄沉思着没有说话,凌雪又说:“你至少应该想想华夏,因为你父母的一场意外,因为你的一遭失足,她已经在这场家庭的悲剧里深受伤害。现在她刚刚要开始新的人生,你却又要把她拖入痛苦的深渊,你这样,对得起她吗?你这是真的爱她吗?”
“我承认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我没法回头,我没有办法再回头了,小雪。”华雄又打开了一罐啤酒,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七罐啤酒了,“从我打死打伤那两个警察,决定来找孟乔报仇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不可能再回头了。”
华雄神情凝重,脸上渐渐变得肃杀:“孟乔身为军人,他毁我抓我,哪怕他亲手杀了我,我都可以原谅他,可是他明知我最在乎的,就是夏夏,他不该假装和夏夏在一起,毁了夏夏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要拉着他和我一起跳下去!”
“华雄你错了,我已经跟你说过,孟乔这样做,只是在保护华夏,希望华夏不要受到伤害。他们两个人假装在一起,是华夏亲口提出来的,华夏就是怕你要杀孟乔,为了保护他,她才这样做的。”看到华雄依旧执迷不悟,凌雪向他解释,希望能够用华夏来说服华雄,“孟乔是华夏深爱着的人,就算为了华夏,你也不能杀了孟乔,不该一错再错。”
灌下那么多啤酒,此时的华雄,已经醉态毕现。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凌雪面前,斜斜地望着凌雪,“小雪,你这样维护孟乔,你还是怕我杀了他,怕他真的死在我手里,你舍不得他,是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