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风姿隽逸的少年

景昊站在阳光里，笑着把凌雪头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草屑从她的头发上拿下来，宠溺地望着她，隽秀的脸上浮起灿烂的微笑：“傻瓜，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再苦再难，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凌雪有些失神地望着景昊，明明是在回忆那样一段苦难的经历，他却笑得这样明艳，不再有少年时代的清冷孤寒，也不再有初见他时的桀骜孤单。灿烂的冬日阳光朗照在他的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光芒。

凌雪在心里轻叹，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经历了那么多，离合、悲欢、沧桑、恩怨，时光却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依旧是朝阳下的小湖边那个十七岁风姿隽逸的少年。

现在想起第一次见到景昊的场景，凌雪依旧觉得好糗好丢脸。

那是高一开学那天，一大早，她便兴高采烈地来到蓉城一中。和往常一样，她习惯在报到之前，先跑到新学校的角角落落瞎逛一遍。

来到学校后面那个小湖边，凌雪突然看到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生长腿斜吊着坐在湖边那块险峭嶙峋的大石头顶上，薄薄的晨曦洒在他身上，衬出他一脸遗世独立的桀骜孤单。

“你怎么坐在这上面呀？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她竟然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来这里跳湖的，所以二话不说脱掉鞋袜就偷偷爬上了那块大石头。

可是脚下尖利的岩石让从未打过赤脚的她仿佛踩在刀尖上，一个站立不稳，她竟然直直地扑进了那男孩怀里，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抱住了她，他差点和她一起一头栽进脚下幽深的湖水里。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们匆匆跑进高一五班教室，凌雪才知道这个好看的男生名叫景昊，是她的同桌，也是他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

从此，无论班主任吴智惠怎么花样百出调座位，无论景昊怎么高冷孤寒不搭理，凌雪都能想方设法和他坐在一起，上课就死缠烂打躲在他的臂弯里安心睡觉，下课就拼了老命抄他作业，直到她追随着他的脚步，和他考进同一所大学。

光阴荏苒，九年过去，面前的景昊虽然比过去多了一份成熟和淡定，可是他眉宇间独特的清朗神俊依然丝毫没有改变。

景昊见凌雪一直望着他沉默不语，以为凌雪只是在疼惜着他的命运多舛，于是又对着她粲然一笑：“这么望着我干什么？心疼我了？”

凌雪没敢让景昊看出她心底的波澜，往事不堪回首，那一段年少痴狂的青葱岁月早已凋零在记忆深处。岁月无情，他依然卓尔不凡，而她，早已经满面风霜，不再是那个飞蛾扑火只为追寻一段真爱的无知少女。

所以凌雪只是顺着景昊的话题，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心疼你，我只是没有想到，那时候你过得这么不容易。”

景昊笑起来：“虽然当时确实是挺不容易，可是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反而觉得挺有成就感的。我有时候甚至会感觉特别得意，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好多次都以为活不下去了，咬咬牙，还是活过来了，而且自我感觉活得还挺不错的。”

凌雪由衷地说：“景昊，你一直就挺不错，挺了不起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么优秀，那么卓尔不凡。”

景昊笑了笑，眼里却渐渐浸染上一种深深的失落和悔恨，“小雪，如果过去你这么夸我，我一定会偷偷地开心上好几天。可是现在听到你这句话，我心里只有悔恨和遗憾。”

凌雪赶紧笑着声明：“我不是在恭维你，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景昊。”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你的心里话。”景昊走到一棵桃树下，笑容里带着一丝对自己的轻嘲，“很多人都觉得我混得不错，当年的穷小子混到了现在这个身份地位，在这个锦绣繁华的城市里有了一份令人惊羡的工作，有了一个令人仰慕的职位，算是非常完美的屌丝逆袭了吧？”

“不是所有的屌丝，都能像你这样，逆袭得如此完美的。”凌雪站在阳光里，抿着唇轻笑，“可是景昊，你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考进省财政厅，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功，你的事业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工作？”

“小雪，你刚才已经看到了学校的情况，也看到了林姨，向叔叔他们的生活，尽管这几年龙门中小的办学条件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早已不是我父亲当年那个样子。可是你应该看得出来，这里的师生依然贫困，教育依然落后。”景昊一边拉着凌雪往山下走，一边对她说。

凌雪有些疑惑，问景昊，“我知道你是想帮帮林姨，向叔叔他们，可是你在财政厅工作不是更便于你帮助他们吗？到了区财政局，你无权无势，收入也少了，怎么帮到他们？”

景昊停住脚步，望着凌雪认真地说：“小雪，龙门中小是我父亲一手创立的，他和向叔叔他们为了振兴龙门中小耗尽了毕生心血，可惜我父亲英年早逝，壮志未酬。”

“我是景岚的儿子，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唯一的大学生，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我父亲他们，林姨，向叔叔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为什么龙门中小依然甩脱不了贫困落后的帽子？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农门离蓉城不算远，为什么这里的农民依然苦苦地挣扎在贫困线上没有得到根本的改观？”

凌雪陷入了沉思，“或许，这地方太过贫困，不是一朝一夕，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

“龙门的问题不仅仅只是贫困的问题，小雪。”景昊认真地说，“参加工作以后，我花了大量的时间，专门走访了省内一些资深的教育专家，也深入到龙门周边的各个乡镇去了解了一下当地农民的实际生存状况。我越来越感觉龙门人缺少的，是一种全新的思维。如果要彻底改变这种现状，我不能再走我父亲他们的老路，必须改变思路，另辟蹊径。”

凌雪深深地望了景昊一眼，她没想到景昊能有这样的气魄和胸襟，景岚在龙门中小，甚至整个龙门县，已经是一个不死的神话。而景昊作为他的亲生儿子，却敢于打破这个神话，勇于创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屋建瓴。

看到景昊成竹在胸的样子，凌雪知道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于是微微一笑，对景昊说：“你就别在我面前卖关子打官腔了，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景昊朗声一笑：“小雪，我就知道你没变，你还是我心中直来直去的凌雪。”

随即，景昊正色说道：“小雪，不是我打官腔，我是从农村走出去的大学生，我深知对于一个一贫如洗的农民家庭来说，要送出一个大学生，有多么不容易。四年大学，对于城里人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可是对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来说，却足以让他们负债累累，甚至倾家荡产。”

“而这些农村孩子即使能和我当年一样，咬着牙顺利上完大学。他们毕业以后除了要承受日益残酷的就业压力，还要承担起一份来自老家的沉重债务。他们往往不得不顶着在家乡人眼里耀眼的光环，在繁华的城市里苦苦挣扎，甚至沦为一个负债累累，身心俱疲的城市贫民。”

景昊的话，让凌雪深为震惊，这样的现实，是身为城市孩子的凌雪从来没有思考过的。她一直以为对一个来自大山深处的农村孩子来说，考上大学，跳出龙门，是他们改变命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最佳捷径，多少年来那些农村孩子也都在这座独木桥上厮杀拼搏。今天景昊却把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展现在她面前。

这个现实让凌雪迷茫：“景昊，那照你说，农村孩子是不是应该安心务农不要上大学了？”

景昊淡淡一笑：“我不是说要他们安心务农，更不是不赞成他们上大学。我只是认为，对于那些一穷二白的山里孩子来说，拥有一技之长，尽早找到一个能赚到钱能养家糊口的工作，远比考上一所名牌大学要来得实际。”

凌雪点点头，“你这样一说，我似乎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景昊从容一笑，“农村孩子缺少的不是头脑和拼搏，他们缺少的是机会。所以我和林姨，向叔叔他们一直在考虑，我想首先在龙门中小办一个实验班，今后视情况我们再考虑是不是把龙门中小转型为职业技术学校，免费为孩子们提供电脑，信息，电工，美容，插花，礼仪等实用生活技能的培训，让那些特困家庭的孩子不再以考大学作为人生的奋斗目标。”

景昊的话，让凌雪对他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过去她只觉得他与班上别的男同学不一样，他的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沉稳与坚忍，有一种特立独行的孤傲与冷峻。苏苏和小绿一直以为凌雪只是爱上了景昊的帅气，只有凌雪心里明白，这种卓尔不凡的气质才是景昊最吸引她的地方。

今天，她亲眼见到景昊为了龙门这些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殚精竭力，呕心沥血，凌雪才知道景昊心里有一份天生的悲悯，有一份大爱的情怀。难怪那天他说到了龙门，她就会知道他不仅仅只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纨绔子弟。

今天景昊终于愿意把自己的计划和她一起分享，也让凌雪觉得特别开心。他终于不再只是远远地站在远处，把他的心事深深地隐藏起来，把她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于是凌雪爽快地笑着说：“景昊，你这个主意不错，有用得着我凌雪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景昊一脸阳光地凑到凌雪面前，“小雪，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

“对了，景昊，你这家伙真不地道，我差一点就被你这一通一本正经的官腔给绕进去了。”凌雪突然发现一个大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要办职业技术学校和你调离财政厅有什么关系？你在财政厅，手里有权有钱，不是更有利于你实现自己的心愿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