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精怪

“爹，你有所不知，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救我了。”赵琴阑笑着摇摇头，她垂眸低声道，“我已经试过好几次，的确没有人能从这强悍的命运里逃脱。不过，我愿意再试试。”

她说着便放开了封七，坐到那长案边，将一只如霜如雪的皓腕搭在岸边，示意那一堆唯唯诺诺的大夫过来诊断。

看到这里，公子耿离哪里还忍得住，他立刻毛遂自荐，挡在那些背着药箱子，看上去便庸碌得很的白胡子老头前，朗声道，“我认识一个朋友，是出自药王的门下，歧黄之术可谓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尤其精通疑难杂症，主上可否让她一试？”

“哦？”赵雍这时才看见在房内竟然还有个耿离，他挥挥手，答道，“如此便劳烦公子为我请来那位神医，老夫谢过了。”

今日耿离拜访赵雍是早就定下的，只不过经过先前赵琴阑这一闹，赵雍忙于寻医问药去了，倒是将这茬给忘在了脑后，不过既然耿离不请自来，还能提供帮助，那倒是再好不过了。

赵琴阑自然知道他是指的山苏，不过事到如今她倒是什么都不怕，无论是谁出现在漓城都与她没什么很大关系——毕竟已经是这漫长的五世最后的十几天，就算再有人来害她，也没并无太大关系了。

甚至她的心里还隐隐地生起了期待之意，她在这五世的轮回里，已经对他们了如指掌，如今到了要最后分别的时候，倒是生起一丝不舍来——人之将死，那些仇怨愤恨便如同江上之水，过眼云烟一般地散去了，反倒是对于那些温暖的东西和记忆格外不舍，连带着连那些曾经面目凶恶的人都显得可爱起来。

“不如，请他们来参加我的婚宴罢！”赵琴阑笑着拍手，神色欣喜，“我也想热热闹闹地做一回新娘子，我要天下人都知道，我赵琴阑嫁给了封七，嫁给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封七脸色通红，他被巨大的幸福感砸的头晕目眩，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赵琴阑的病症。而赵雍的脸色却复杂得很——昨日有将近十几个大夫来看过，都说自家女儿这病是药石无救了，只能全看天命，他真的担心可会不会是自家女儿最后的愿望

所以他最终没有出言发对，而是一挥手，“你们看看我女儿吧。”而后背过身子，不给自家女儿看见自己眼底浅浅的泪光。

耿离这时立刻告辞，他要马上找到山苏，不然等到赵琴阑真的确定了要下嫁封七，自己谋划许久的计划便要泡了汤！

耿离一走，大夫们立刻蜂拥而上，他们依次给赵琴阑诊脉，而后个个愁眉苦脸地站着沉默不语，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出言下诊断的人。在这压抑而沉闷的氛围里，赵雍一声长叹，而后吩咐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大夫们如蒙大赦，立刻收拾东西逃走，仿佛此地有妖魔鬼怪，又仿佛下一秒他们便会被失望透顶的赵雍拉出去砍头。

但是赵雍什么都没说，他沉默许久，终于柔声对赵琴阑说，“阑儿，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无论是什么，我一定满足你。等耿离的朋友来了，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你别怕。”

这话连封七都听出来了，与其说是在安慰赵琴阑，不如说是赵雍在自我安慰，他现在将所有希望都押在了耿离的那个朋友身上，却忍不住开始考虑如何在赵琴阑剩余的有限日子里，让她过的毫无遗憾。

“爹，我只要你答应我，将我嫁予封七，其余的我一概不要，你答应我好不好？”赵琴阑站起身来，深深地望着自己的爹，她着实不想让爹爹伤心，但也不愿意再辜负封七，因此这婚宴是一定要办的，而也一定要得到爹爹的首肯，不然这一世便是白活——这是最后的机会能得到情爱和亲情两全。

赵琴阑所居住的梧桐馆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那株洒金碧桃枝头的桃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伴随着滴答滴答的雨声，房内的人们心思各异，竟然比这阴沉的天幕还要晦暗几分。

“我答应你。”

一声轻叹从那虚掩的窗边飘出来，落在赵琴阑的心上时宛如在湖心滴下一滴雨，欢快的涟漪层层扩散，快乐遍及每一个欢呼着的细胞，这房内似乎都明亮了许多，赵琴阑一跃而起，“爹你答应了？！”

她猛然蹦到赵雍身边，钻进了自家爹爹的怀抱，一如小时候那般，扬起大大的笑容撒娇，“爹你最好了！”

赵雍拍了拍她的头，眼底一阵湿润，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哽咽之声，只是勉强笑笑，“你好好等大夫来，我跟封七交待下大婚的事宜——我赵雍的女儿，定然不能潦草地出嫁。”

“嗯！”赵琴阑听话地点头，“我一定乖乖等着！”

而封七直到赵雍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从这天降的喜事中回过神来，他瞥了一眼依然笑得整张脸都洋溢着喜悦的赵琴阑，这才乖乖跟着赵雍走了。临走之前，她笑着对封七说，“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娶我！”

沧州五月初四，赵雍发布赵琴阑的婚讯，将于赵琴阑五月十三日为爱女赵琴阑和封七举办婚宴，这消息一出，举国震惊。

且不说大家不知道封七是何方神圣，很多人根本听都没说过，而且赵琴阑向来是赵雍的手中宝，他扣着她那么多年未曾为她找过如意郎君，而如今忽然便要出嫁，这的确是让大家不解的。

但很快，大家便知道了原因——漓城内有人相传，赵琴阑得了绝症，即将不久于世，而为了冲喜，赵雍这才会不管不顾地将她许配给了她的身边侍卫，希望她能好起来。

这样一来，大家顿时对这桩亲事感到了一阵同情——搞不好赵琴阑才过门，封七便成了鳏夫，都说了是绝症，又哪里还会有救得回来的希望呢？于是在这样的局势下，倒也没有出现有权有势的人去找赵雍要说法的情况，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个随时要一命呜呼的病秧子。

相反的，大家倒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来看，他们甚至预备好了礼物，准备好了五月十三日光临漓城，看看号称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是如何结束她这美丽而短暂的一生——她才十八岁，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

且不管门外是如何对这桩亲事议论纷纷，赵琴阑只在家里认真地裁锦缎，缝新衣，绣锦纹。她想要为自己所爱的封七做一件新衣，便宛如这世上所有心怀春意的女子一般，将万般深情都缝进这一针一线，让每一个细密的针脚里都满含着自己的爱意，让往后的时候里，即使自己不再待在他的身边，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永远如衣衫一般，紧贴着他的心口。

她的绣工很烂，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甚至于连走路都会晕眩，重生才过了五六日，她已经渐渐地走不动路了。

而唯一对这些了解的只有茉莉，赵琴阑不让她告诉封七，也不许她向赵雍报告，她要开开心心地嫁给封七，而不要凄凄惨惨地让他们为她担心。她已经凄凉的够久了，这最后的时间里，她一刻都不想难过。

茉莉的眼泪流个不停，眼眶红了又红，但最后主仆两人还是安静地倚靠着，坐在窗前，绣着吉祥如意的花纹，说着平安喜乐的吉祥话。

谁也不再提不开心的事，封七这些天跟着赵雍在处理婚宴的事，他有时候也来看看赵琴阑。在他来的时候，赵琴阑便倚着美人靠，笑着与他谈天说地，看上去无忧无虑，如同这世上所有待嫁的姑娘一般娇羞而静美。

时光如流水一般不舍昼夜，涔涔流过漓城的白天与黑夜，一眨眼便来到了五月十二，正是赵琴阑大婚的前一日。

而越到预定的时间，赵琴阑的笑容越盛，她待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茉莉抹眼泪的次数却一天比一天更多。

小姐今天睡了好久小姐今天拿针的手都不稳了小姐今天看着外面的蝴蝶看了好久小姐今天有点听不见自己说话了小姐

小姐是真的要离开了

五月十二日晚，月光如水般明朗，清冷而柔媚的月色笼罩着整个漓城，将所有人的梦境都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夜风清凉，梧桐馆外的秋千上，一名衣裳单薄的女子独自在那秋千上晃荡，她的足露在外面，脚踝纤细，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

“明天，我就要嫁给封七了呢。”她娇笑着，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那青丝未绾，如缎子一般流泻，铺满了她整个伶仃的肩。

她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指尖白皙到近乎透明——事实上，的确是慢慢透明了，她身体的许多部分，都已经慢慢地变得虚幻，甚至于能透过微弱的光。她吃吃地笑，“我倒是真像一个精怪了，哪有新娘像我这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