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全员休息,葛岫下马,铺上坐垫席地而坐,等着自己两个心爱的儿子前来会见。
一盏茶的功夫后,葛天青先行到达了,他看着自家爹爹,眼底的怨恨一闪而过。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翻身下马,然后郑重地跪在葛岫的面前,沉声道,“天青见过爹。”
葛岫沉默了片刻,而后伸手虚扶道,“坐下吧,你我二人何时这般生疏过。”葛天青向来没心没肺,如这般向他行礼更是一年都没有几回,因此葛岫已经可以认定,他这是将自己划入了生人之列,他们父子间亲密无隙的关系终究是出现了不可挽回的裂痕。
但有些决定不得不做,有些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
两人就这般沉默着对坐,两人之间明明只有三步不到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一般遥远。
这时候,葛天青也到了。
与葛天青不同,他却是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神色地冲了进来,他先是奔到葛岫身边,再三确认他没有事情之后,这才松了口气道,“我听说爹遇上了北云的乱贼,可真是吓得我不轻,爹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他露出了放松的表情,揪紧的心一放,这才看见了端坐一旁的葛天青。而一看见葛天青,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同赵小姐离家出走了,外面的世界不好玩么,怎么又回来了?”
“大哥。”葛天青置若罔闻,只是乖巧地唤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说。”
“你有什么话要说?你还不赶紧回去关禁闭,别再出去惹是生非了!”葛天寒斥责道,“要不是为了你,爹怎么会惹上这伙北云人,险些落入险境!”
此言一出,葛岫的脸色有些尴尬起来,而葛天青却是笑了。
“爹可不是为了我,而是另有原因呢。”他笑着说道。
“天青”,葛岫打断葛天青,然后叹气道,“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尽管说吧。”
既然葛岫发话了,葛天寒只得一瞪眼,“还不快说,说完回家了!”
葛天青微微一笑,然后再次向两人拜下,他额头触地,语声诚恳道,“多谢十六年来爹爹的养育之恩和大哥的教导之情,葛天青没齿难忘,今后没有机会再孝敬二位了,请二位恕我不孝之罪。”
此话一出,葛岫握紧了拳,却是沉默不语。
而葛天寒却是大惊,“你要干嘛去?怎么就没有机会了?”
“我不是要干嘛去”,葛天青答道,“我只是不再是葛天青了而已,不再是爹的儿子,不再是大哥的弟弟,仅此而已。”
葛岫闭上了眼,默默缓解着心头翻滚着的酸涩之情,一双布满茧子的手颤抖着放在膝盖上,双手握拳,久久不放。
葛天寒两步并作一步,大跨步到葛天青的身边,然后扯起他的衣领,眼睛发红,声音嘶哑,“你说什么!”
葛天青任他扯着自己,只是笑,看得葛天寒更是一阵火气直冲天灵盖,他一拳便狠狠往葛天青的脸上捣了过去,直打得他闷声倒在低声,吐出一大口带血的唾沫。
葛天青依然在笑,甚至笑得愈发的无力,他受了这一拳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而后问道,“大哥解气了没?”
“你到底是发的什么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疯疯癫癫的,说话做事毫无分寸!”葛天寒急了,又想上去打他两拳,将他那坏了的脑子打回正常!
“够了!”葛岫及时地拉住了已经摩拳擦掌的葛天寒,疲惫地说道,“放他走吧。”自己亲手送走了明珠后,他已经失去了挽留葛天青的资格,对于这一点,他们父子俩已经心照不宣。
“爹!你们是怎么了!?”葛天寒大急,他指着葛天青,大声道,“小弟不懂事,您怎么也放任他胡闹!他一个人,还那么小,又无依无靠的,他能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在葛城,我就很开心。”葛天青答道,他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我想走出葛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到底是怎么了?”葛天寒终于反应过来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皱起眉,“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明珠的事情,唯有须臾镇的人和葛家父子知晓,连葛天寒也对明珠的事情毫不知情,因此此时,葛岫竟然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又该如何解释才好。
不过所幸,他已经不必再解释了,因为一名士兵大声来报,“前方发现大队人马,是漓城的援军来了!”
葛天寒神色一喜,“爹,援军来了!北云的人无路可逃了!”
而葛天青却是神色有异,他喃喃道,“怕是我们无路可逃了吧。”
葛岫的人甚至没有搞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如何的身份和境地,便对着漓城的军队高声欢呼,列队欢迎,热情地与对方打招呼。直到自己被团团包围,才反应过来不对,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拿铮亮的枪尖对着自己,那森寒的光芒简直让人战栗。
葛天寒亦是震惊不已,他大声喊道,“我们是葛城的人,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
这时候,赵雍从人群中露了面,他的一双老眼里精光四射,满含着威严和隐忍的怒意。军师故衣就跟随在他的身后,同样是满脸寒霜。
他们穿过缓缓人群,来到葛家三人面前不远处,葛天寒葛天青立即向赵雍行礼,“见过主上。”
而葛岫依然端坐着,神色平静,“主上是来抓我的么?想不到您的速度这么快,我才撤出来两天,您便到了。”
“事关我的掌上明珠,我哪怕一刻也不能耽误,不然谁知道谁会对她不利呢?你说是吧,葛岫城主。”赵雍淡淡答道,他骑在马上,俯视着葛岫,神色复杂,“我本以为,十几年过去了,你应该学会了如何处理这件事,想不到你倒是变本加厉,甚至为了那个女人,连我的女儿也要杀!”
葛天青闻言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尤其在看到无动于衷的葛天青和葛岫后,他即刻生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颤抖问道,“主上,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爹向来疼爱赵小姐,又怎么会做出想要杀害赵小姐的事情呢?肯定是有人在搬弄是非,让您产生了什么误会吧!”
赵雍看了眼一脸惊慌的葛天寒,叹了口气,“我倒也是希望自己是误会了葛岫,但是证据确凿,我可是收到了阑儿的亲笔信,他可是抵赖不得。”
“大哥,此事已经无需多言了。”葛天青也说道,“再如何狡辩,也撇清不了爹在下令放箭时犯下的罪行”他略微顿了顿,“那一道命令,已经彻底地将他自己推入了万丈深渊”
也将他们父子之间的情谊搞的支离破碎。
赵雍接话,“葛岫,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冷冷地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葛岫,“我给你为自己辩驳的机会。”
“罢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葛岫终于起身,而后向着葛天青说道,“你我父子情分今日便尽了罢,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你与葛家再无关系。”
说完,他迎着葛天寒震惊的目光,向赵雍求情道,“天寒与此事无关,恳请主上放他一条生路。”
葛天寒依然不敢相信,他猛地退了几步,然后摇头道,“爹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会对赵小姐下手?主上!”他重重地跪下,“庆祝上明察!我爹是万万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啊!”
赵雍没有理会葛天寒,而是看着葛天青,沉声问道,“你与葛岫脱离父子关系了?”
“是的。”葛天青低头,恭敬地答道,“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是葛天青,而是明望,我生在春日十五,我娘为我取名为望。”
在明珠留下的关于他的物件中,有一封信,明珠在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他的名字是望,取自他出生的时间。他已经做了十六年的葛天青,已经是时候做回明望了。
而葛岫呆呆地呢喃着,“明望很好,明望”葛天青不再冠他的姓氏,不再用他取的名字,自此一来,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联系,终于砰的一声,轰然断裂。
“既然你已经与葛岫毫无关联,那我倒是需要一个熟悉葛城的人来做一下向导,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为我效力?”赵雍闻言,盯着明望,沉声问道。
而葛天寒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到如今还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弟弟就已经不是他的弟弟了,他的父亲也变成了谋害主上女儿的罪魁祸首,而他却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只能沉默地站着,死死盯着自己父亲,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然而葛岫却并不看他,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赵雍,跪着的脊背挺得笔直,“请主上放过天寒!他与此事毫无关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