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镇上的饭馆酒肆十有八九都关了门——这些天镇上气氛紧张,商人们唯恐那些在镇上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的北云人会忽然暴起发难,都无心经营生意,这也导致一到夜晚,须臾镇便上冷清得很。
但依然还有人不怕死地开门营业,并且菜品很是丰富,滋味也非常鲜美,赵琴阑和封七风卷残云一般扫荡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吃得是碗筷叮叮当当作响,很是热闹。
李淼直到看见对面两人狼吞虎咽的吃相,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被他们骗了。他无奈地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大度地说,“二位是许久没吃饭了?没事,你们尽管吃,这顿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了。”
“唔”赵琴阑嘴里塞满了食物,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没事,我我们吃得不多你别怕!”
李淼眉头狂跳,这时封七举手示意小二过来,然后大声喊道:“再来一个红烧猪蹄!”赵琴阑补充,“还要一个银耳雪梨羹!”
小二喜笑颜开,这一晚上这一桌客人已经追加了三次菜品,而且看上去根本就吃不饱,可是不可多得的大顾客呢!
“哈哈小姐看上去娇小,可真是好胃口啊!”李淼认栽,还是忍不住酸了几句,“真是不知道都吃到哪儿去了,怎么就填不满呢?”
“哈哈哈”赵琴阑笑眯眯地喝着刚上的甜羹,开心地朝李淼傻笑,一脸天真无辜。这时封七也放下了碗筷,然后接过赵琴阑手里的甜羹,也喝了两口。
这下李淼不能忍了,他重重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然后沉声问道:“不知二位在何处见过我?”
“在扎木城呀。”赵琴阑甜笑,“龙啸坛上的风景可是毕生难忘呢。”
李淼眉头一挑,“小姐去过龙啸坛?”
“然也。”赵琴阑点头,笑得轻缓,“上次祭天之时见过皇子,当时的场景如今想起来也是清晰如昨。”
闻言,李淼脸色立刻一变,他冷笑道:“果然是骗子,虽不知你们从何得知龙啸坛,又哪里听到的祭天,但我们云州上一次祭天已是十年前,那时我正好身体不适,根本没去祭天仪式,你们怎么可能见过我?”
“噢?是吗。”赵琴阑耸肩,“反正我就是见过你,这是绝对不会错的。”
“胡说八道!”李淼见她还是不肯承认,立刻要生气,他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骂人。
但还未等他开口,一道尖利的惨叫在远处响起,那声音凄厉异常,划破夜空,惊醒了无数沉睡的灯火,让整个须臾镇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
赵琴阑等人自然也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就是从城门处传来的,离他们并不太远。
李淼骂人的话还未出口,脸色已经铁青,他咬牙,“怎么会这样!?”方才那人喊的分明是,“敌袭!葛城来犯!”
赵琴阑当机立断,她起身便往外走,封七也跟在她身后,两人动作迅速地撤出了饭馆。李淼丢下银子,立刻尾随而去,而饭馆在送走客人们后,立刻关门打烊,将外面的一切声响都隔绝在外。
走到外面时,才发现半边天空都笼罩在一片嫣红的光芒里——那是围绕着须臾镇的火把,以及开始断断续续往镇内发射的燃烧着的箭雨!
而城门处已经响起了短兵相接的兵戈交击之声,以及不断有人发出的惨叫——葛城来真的!他们是真的下了决心要把这个小镇拿下,就和十六年前一样!
而不仅是赵琴阑想到了这茬,身边的封七也发出了质疑,“难道十六年前的事情要重演?”
正在这时,在赵琴阑对面街边,一位七旬老妇打开了自家的房门,呆呆地看着天边的火光,满眼都是枯涸的痛苦,她嘴唇哆嗦着,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向自己的心口,喃喃道:“老头子,我来陪你了!”
“小心!”一声脆响,老妇的匕首被人打掉,李淼攥住老妇枯瘦的手,不忍道:“这是何苦?”
“啊啊啊啊啊啊!”老妇痛苦地哭号,“十六年前老头子为了救我被他们杀了,十六年了,想不到他们还要再来一次,我们是造了什么孽,非得承受这些啊!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们没错,错的是手握权力的人。”赵琴阑看着对面开始安慰老妇的李淼苦笑道,“自古以来,上位者之间的斗争都伴随着人民的牺牲,是他们流的血,倒下的尸体和成堆的枯骨,铸就了王者的宝座——人们何其无辜。”
封七无言地握住了赵琴阑的手,给她安慰和温暖。
那边李淼问清了来龙去脉,这才忍不住大骂出口,“这个葛岫的脑子是坏的吗?为了一个女人毁掉一个可以重用的人才,还放火烧城,置无辜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中,他何德何能做得了葛城的城主!”
他冷笑,“难怪耿离要找我合作了,这样的人,就算他不取而代之,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唉”赵琴阑叹气,“葛岫怎么会忽然带兵来须臾镇?看来是葛天青干的好事,想必明珠的事情他多半是知道了,不然也不至于真的真刀真枪地再次带兵来到须臾镇——这座小镇受到的伤害已经太过于深了。”
“喂!你们两个!”李淼大喊,“你们知道耿离在哪里么?李容的兵撑不了多久,我们得快点把百姓转移走,不然不能保证十六年前的惨剧不会再发生!”他神情坚毅,已经决定要救这些可怜的百姓,他说道:“我需要有人来做引导,百姓们需要一个精神领袖!”
赵琴阑一推封七,“你带他去找耿离,我去找葛天青。”
“小姐!我不能离开您,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不能一个人乱跑。”封七断然拒绝,“我绝不离开你一步。”
“傻瓜”赵琴阑想了想,于是改变策略,“那我们先去找葛天青,再带李淼去找耿离,说不定明珠能改变葛岫的心意——虽然要她再面对葛岫有点残忍”
“你说的对,只有那个叫明珠的女人才能解的了这劫,事情因她而起,也必须由她结束!”李淼应和道,“先不急找耿离,我们先找到明珠!”
而李淼话音刚落,封七已经呆呆道:“恐怕是不需要了,你们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赵琴阑和李淼均是一呆,而老妇浑浊的严重爆发出一阵摄人的精光,语声颤抖,“是她!就是她!那个让整个须臾化为飞灰的罪魁祸首!”
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名青衣布裙的女子正袅袅婷婷地走在流箭漫天的大路上,她嘴角噙着笑,衣袂飘飘,神态宛如在后花园散步。
看她的方向,正是交战最激烈的镇子城门口——那是一扇残破的城门,很低矮,看上去不成规模。但是勉强能算得上是城门了,因为那已经是须臾镇最后的防御工事。
“娘!别去啊!”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唤自她身后传来,一个白衣小公子跌跌撞撞地奔来,他整张脸上都是泪痕,风吹乱了他的鬓发,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
“是葛天青”赵琴阑叹气,“看来他和明珠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令人感动的戏码,反而是葛岫的到来,让这两人的缘分又走到了尽头——不知道过了今日,明珠是否还活着。”
封七大惊,“小姐的意思!?”
“老妇尚且为了老伴自尽,背负着罪恶感多年的明珠又当如何?”她笑笑,看着封七的眼神很是悲凉,“那些好不容易放下的痛苦回忆,那些好不容易在时光里褪色的场景,那些已经模糊不清的眼泪和火焰,如今往事重现”她再次叹气,“简直如同噩梦重演,上一次没能和公子庚一起死,这一次,怕是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吧,这一辈子,一个人已经过得够久了。”
封七悚然动容,连李淼也拧起了眉头,他说道:“我们要想办法阻止她!”
“为什么要阻止呢?”赵琴阑不解,她问道:“你有什么权利阻止一个人去寻找自己的解脱,她已经痛苦地够久了,你为什么非得让她继续忍受下去?”
她的语调平淡,“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她如今的苦,如今的痛,都是来自十六年前的因。是她自己的爱欲,是他们之间毫无顾忌的爱,以及葛岫的嫉妒之心,酿成了今日的苦果。明知会惹怒葛岫,还不管不顾地去爱,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虽然他们之间的爱是无辜的,但扯上了无数死在那场战役里的百姓,他们便已经背上了罪恶——没人该为他们的爱付出生命,失去家人,最后家破人亡。”
“明珠是有责任的,她现在不过是在还债。”
一席话说完,赵琴阑沉默了下来。
她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呢?
为了爱欲,为了一己私情,将整个漓城陷入危险境地,让敌人带着军队长驱直入,破城,烧城主府,杀尽赵家人,这些事情,又怪得了谁呢?
这份因果,不正是自己亲手种下的么?
赵琴阑忽然释怀,兴许是明珠的事情给了她启示,让她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深夜明白了一件事——所有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选择负责,无论你将要付出多惨重的代价,都不能逃避。因为痛苦在自己身上,唯有自己知道,那些自己犯下的错,有多愚蠢,回想起来时,心有多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