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庚

葛天青葛小少爷在葛城乃是横行霸道惯了，哪个不知道他葛小少爷的“威名”，他一上街，酒肆茶楼的老板欢迎不说，去哪儿玩儿不是被人供着，那送上门的大姑更是多得数不过来，可谓是一位风云人物了。但此时，他竟然看着笑嘻嘻地接近自己的赵琴阑，那脸皮倒像是熟透的水蜜桃，薄的不堪一触。

这莫非是一物降一物？

“哟，葛小少爷，等我呢？”赵琴阑不容拒绝地将手中的糖人递给他，一边往里走招呼道，“来都来了，进来坐啊。”看这架势，倒像是明珠阁的女主人了。

“这”葛天青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糖人，他自打八岁起便不再吃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了，不过接都接了，他也不好丢了，只能就这样拿着一只可笑的大公鸡糖人，扭扭捏捏地跟着赵琴阑进屋。

今日醒来时没曾注意，此刻留心来看，赵琴阑果然发现明珠阁别有一番情致。此刻房中点着数盏油灯，映得满室光影摇曳，有几个小丫鬟候在门口，见赵琴阑回来，齐声欢迎道：“恭迎小姐。”

赵琴阑一笑，后面的葛天青见人这么多，一个瞪眼，便大手一挥把那些小丫鬟全赶到屋外去了。不过他看了一眼一直跟着赵琴阑身后的封七，自知这两人向来形影不离，就也作罢了，两人就着屋内的圆桌坐下，赵琴阑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葛小少爷找我有什么事么？”赵琴阑问道，随手指了指窗户，封七见状，立刻起身将门户紧闭，防止有人偷听。

“唔，也没什么事”葛天寒低着头，在怀里摸了半天，这才摸出来一个精致的香囊，他涨红了脸，将那香囊往赵琴阑眼前一递，说道：“在房里发现了这个，送给你！”

“这是？”赵琴阑有点搞不清状况，但还是礼貌地捡起那个绣工精美，样式独特的香囊看了一眼，这一眼看下去，顿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葛天青见她是这个反应，顿时觉得自己自尊心受挫，小脸一虎就要发脾气，“你不喜欢算了，还我！”他说着便要去抢，但赵琴阑哪里会顺着他的意，一个闪身避过这一下，然后得意地晃着香囊笑道：“公子屋里有唤作‘琪’的丫鬟？”

葛天青一下失手，便也不再抢夺，而是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这个葛天青啊，真是

赵琴阑摇了摇头，将那香囊往他面前一摆，指着那绣的图案下一个小小的“琪”字，笑道：“这分明是人家姑娘绣来送自己心爱的人，你非得拿来送我，这不是夺人所爱么？”

“这”葛天青挠了挠头，面有愧色，他嗫喏道：“我看她绣这个绣了很久了，别的丫鬟也说她绣的好，就觉得说不定你也会喜欢”

拉过葛天青的手，赵琴阑轻轻将那香囊放到他掌心，柔声道：“这个还是还给那个姑娘吧，小公子若是要送我礼物，我倒是有一物想要，就是不知道公子肯不肯给？”

被赵琴阑触碰到的手背肌肤火烧火燎地滚烫起来，葛天青只觉得心头一紧，喉咙也干涩起来，他收紧那香囊，连声答应道：“你说，我给，我肯定给。”

见葛天青果然好说话，赵琴阑心情大好，她起身转了个圈，然后手指向上，指着房梁道，“我想知道一个故事。”

“故事？”葛天青不解，“你想知道什么故事？”

“自然是这房子的故事。”赵琴阑答道，她环顾四周，目光依次从那纱帐书桌茶几上拂过，最后轻柔地落在葛天青的眼里，绽开一朵温柔的微笑，“明珠阁的故事。”

显然没料到赵琴阑想要的竟然是这个，葛天青一阵为难，若是她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贵重的宝物也就算了，这个明珠阁的故事倒真不太好开口。不过既然海口已经夸下了，葛天青也没这个脸反悔，于是他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然后狠狠心对赵琴阑勾勾手指，“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于是烛火跳动，昏黄明灭中，一段旖旎动人的往事经由葛天青的叙述，缓缓在赵琴阑的眼前明晰起来。

这院子的主人就叫明珠，她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出自一个落难的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而且明珠人如其名，生得玲珑精致，有着珠玉一般动人的高洁气质。

她自十三岁被卖入葛府，便在少年葛岫的身边伴读，正所谓，才子佳人，正是一段佳话的绝佳场景。果不其然，在长达几年的日夜相处中，葛岫对明珠生起了爱慕之心，渐渐地他心头便总有那么一个珠玉般美丽的女子。

但是他并不想草率地纳明珠为妾，他想给明珠一个名分！于是，他一直隐忍着，将这份爱意藏在心口，是想等自己羽翼丰满了，能独当一面时，再为明珠争取一个正大光明的正室身份，这样才不会辱没了她。

“这不是很好？”赵琴阑听到这儿，对葛岫生起几分好感来，“他知道要如何才能给明珠最好的，这是一个少年少有的担当。”

“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倒也罢了。”葛天青苦笑一声，“可惜天不遂人愿，出现了另一人，将父亲的一切打算都变成了泡影。”

原来在葛岫二十岁那年，也正是他接任葛城城主的那一年，一个名叫“庚”的公子出现在了他的城主府，也顺便带走了明珠的心。

那是一个天很蓝风很轻的午后，公子“庚”带着他的雄才大略来到葛城城主府，会见了刚成为家主的葛岫，将他的抱负和理想说予葛岫听，同时也表达了自己想为葛城效力的志向，希望葛岫能给他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

葛岫的眼光一向很准，他认定公子庚会有大作为，于是想对他委以重任，但是还未等他将话说出口，一声惊呼从门口响起，他们一同循声望去，便看见了微微捂着嘴，满脸惊艳之色的明珠。

那一瞬间，葛岫知道，自己的爱情怕是遭遇了最艰难的一劫。

果然，明珠爱上了公子庚。

“等等”赵琴阑一阵头疼，她总觉得这个展开自己似曾相识，只是人物主角换成了自己和耿离而已，这情节是多么相似！

她按住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忽然感到疲倦，“明珠爱上了公子庚，那公子庚呢，也爱上了明珠么？”

葛天青遗憾地看着她，答道：“是的。”

那两人一见钟情，他们之间的爱情如同春日新发的嫩草，一转眼便覆盖了整个草原，将两人之间填的毫无缝隙。而葛岫，便变成了这中间最无辜的受害者，他既气愤又无可奈何——此时向明珠表白心迹已经晚了，明珠眼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但是葛岫依然没有赶他走，依言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他将那座叫做须臾的小镇交给了公子庚管理。须臾离葛城着实不近，葛岫耍了个心眼，将公子庚丢得远远的，算是给自己争取了最后一个机会。

“须臾？”赵琴阑闻言大惊，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个公子庚？那个将须臾发展成一座城池，然后又发生了反叛的那个须臾城？”她立刻想起了在北上途中的见闻，眼角一抽说道：“那座城可是什么都没留下来，全成了焦炭”

“是啊，不仅是公子庚，还有明珠，也一并在那场战役中灰飞烟灭了。”葛天青笑道，那笑简单得很，也没什么情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当年，葛岫在公子庚离去之后便向珍珠表明了心迹，还为她建了这所明珠阁，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明珠的一颗心早就全落在了公子庚身上，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应葛岫的感情。

葛岫对明珠可谓是情深义重，为她搜罗了她喜爱的物件，每日花大把时间来陪她，有什么好玩的第一时间来跟她分享，几乎是将她放在了心尖上来疼，一时间明珠的风头在葛府内无人能敌。然而，他做得再好，对明珠来说，也不过是沉重的负担罢了——她承不了他的情，这么耗下去只会白白浪费他的精力罢了，于是明珠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自己的细软逃跑了。

她是懦弱的，也是勇敢的。

她无法狠下心去对葛岫说些绝情的话，也不敢正面给他难看——公子庚的前途还握在葛岫的手里，但是她又不想就这样屈服，于是她勇敢地逃走了，用自己地实际行动表明了心意。

那时公子庚在须臾的治理已经有了成效，须臾正在满满变得富饶，变得强大，变得不受葛岫的控制。于是，在明珠逃到须臾之后，须臾变成了一座城池，也变成了葛岫心头的一根刺。

房内的红烛噼噼啪啪地烧着，葛天青停止了诉说，赵琴阑也说不出话来，两人就这样静默地对望着，彼此的神色都有些恻然。

之后的故事赵琴阑是知道的，须臾反了，于是被葛岫一把火烧成了一座废城。那一对有情人，也便永远地埋骨于须臾城中，浮生须臾，当真如此。

最终，赵琴阑还是打破了沉默，她斟酌再三，轻声问道：“那场叛乱，是真的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