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山苏死了?”公子耿离虚弱地撑着床,勉力坐起身来,一双英挺的眉皱着,“她怎么会死,她有那么多的毒药防身,应该没人能轻易杀死她”
“是啊,听说她玩毒很厉害。”李淼倚着门,闲闲地说道,“我们在厨房发现了一个破碎的小罐子,还有一些散落的粉红色粉末——想必她已经用过毒了,只是对方并没有被这毒所伤,或者就是对方拼着玉石俱焚,也要将她置于死地不可。”
公子耿离的面色一寒,他想了想,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死于剑伤,一剑从左胸穿入,刺穿了心脉,她很快便死去了。”李淼微微笑道,“剑身较宽,剑刃极为锋利,伤口平整,干净利落,可见出手之人武功不俗。”
听他的语气,不是可惜山苏死于非命,倒是对那使剑之人的武学造诣很是赞赏。李淼这人,一旦旁观起别人的事情来,向来是不知道什么叫同情的。
一愣之下,公子耿离面上浮起一丝悲悯之色,他低声道:“是我害了她。”他眼底不由自主地泛起涟漪,“她为了我放弃了药王谷的传承,一心跟着我四处漂泊,如今还因为牵扯进这件事而被灭口,的确是我对不起她。”
“哦?”李淼一听,倒是悟出一些味道来,他挠了挠下巴,很是感兴趣地问道:“这么说,她是因你而死?怎么,你有什么仇家”
说到这儿,他兴致盎然的表情一顿,想起什么来,然后噤声。
“没错。”公子耿离点头,“她很早之前便被赵琴阑抓住过,只是没想到如今她已经逃出虎口,依然被赵琴阑惦记着,仍旧逃不过她的追杀。”他的神情黯然,“想不到她是如此恶毒的一个人。”
“是啊,恶毒如斯。”李淼暗暗咬牙,想起自己连尸首都依然不见的娘亲,心底混杂着恨意的痛苦一瞬间便压抑不住涌上心头,他狠狠一拳砸向门,“我当初是被什么蒙蔽了心神,竟然相信这样一个女子”
“不过,话说回来。”李淼抬眼,目光瞥过依然半倚着床,病歪歪的耿离,嘴角浮起一个残忍的弧度,眼神森寒,“既然事到如今,她还惦记着要杀了山苏,想必她嫉恨山苏之深,也就是说,她依然爱着你”
耿离睫羽一颤,立刻猜到李淼的打算,不过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动作——他如今行动不便,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保全不了,就算李淼命令他去做什么事情,他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也没有能力拒绝。
施施然地走到耿离床前,李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宛如看着抓在手上的一只小兔子,那满含着恶意的眼神甚至让耿离一阵瑟缩。
“你说,你都已经伤成这样了,倘若我再给你加个几刀,那个女人会不会心疼呢?”他啧了一声,摇摇头道:“真是可怜啊,不过想必为了我的大局,你不会拒绝我的吧?公子耿离。”
“自然不会。”公子耿离苦笑,“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要拿我怎么样都好,我只求你能答应我的条件,肯向我承诺做到答应我的事,区区一条命,皇子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好了。”他深深地望着李淼,缓缓低声说道:“皇子知道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都是言而有信之人。”
“你威胁我?”李淼皱眉,一声嗤笑,“你都这样了,竟然还有胆子威胁我?”他一脚踹向耿离的床,一声巨响过后,他一挑眉,“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你要是想杀我,何必救我?”耿离眉目舒展,神情柔和,“我必然是对皇子有用,皇子才留着我直到今天——养着一个废人,这可是亏本生意。”
“哼!”李淼一声冷哼,收起那只依然蹬在耿离床边的脚,心情却是好了起来,他拍了拍耿离的肩头,沉声道:“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
他拍了拍手,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向李淼行礼道:“主子有何吩咐?”
瞥了一眼耿离,李淼大声道:“把请柬寄出去吧,有请城中所有人前来观礼,我们举行祭天,用活人为祭品,献祭给上苍,以求来年风调雨顺,请求神明眷顾我云州永世繁华!”
余下两人闻言均是一愣,但小厮立刻发问,“主子,活人祭品哪里找呢?”而耿离则是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知道这一次怕是逃不掉了。
小厮的目光顺着李淼所看的方向而去,公子耿离迎着他的注视,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虚弱的笑,小厮立刻瞪圆了眼睛,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淼,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告退。
在喀什克组织云州士兵们抵挡沧州攻势的第一天,李淼在遥远的云州城筹备了一场祭天盛宴。祭坛就设在城中的龙啸坛,那本是用于发布皇家命令,举行祭祀的地方,如今用来祭天,正是再好不过了。
当天,主上要祭天的消息立刻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连七岁孩童都奶声奶气地问自家的爹娘,“耿离是谁?祭天是干什么的?”
而那些被问到的人也是一脸茫然地面面相觑,他们又怎么知道这个耿离是谁呢?他们就连主上为什么要祭天都不知道,前方战事激烈,此时主上不在前线,却在扎木城里祭什么天,这不是本末倒置的事情么?
唯独赵琴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气得掀翻了一张桌子,还摔碎了几个茶杯。她在一通愤怒的发泄之后,立刻问清楚了祭天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搂着那只小奶狗发呆,一人一狗靠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望着扎木城的天空。
所幸故衣姨娘已经带着薄锦寒衾他们撤走了,只有自己和封七以及十几个护卫还滞留在扎木城,换言之,没有人能阻止她去参加那个见鬼的祭典。
本来计划之中,赵琴阑在投毒完毕之后立刻便撤出扎木城,等待时机一到便挥兵强攻扎木城,将李淼生擒而如今看来,想必赵琴阑是走不掉了,再怎么说,李淼特意搞了这么大的阵仗给她看,她若是不给面子,那实在是很失礼的。
但是无论怎么给自己找借口,如何为自己开脱,赵琴阑依然骗不了自己。她将头埋在小狗毛茸茸的身子上,喃喃道:“我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他呢?他是那么那么坏,他毁了我的一生,毁了我好几世,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他”
封七就站在院子中的一颗大树下,他没有上前去打扰她,消息时他带来给她的,从她听到消息时脸上的表情他就已经知道了,她依然放不下那个人,依然做不到漠然相对
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它让人深陷其中,情愿蒙蔽自己的双眼,只要对方看自己一眼,就觉得哪怕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
封七看着那个抱着小狗的娇俏女子,喉头一甜,嘴角便溢出丝丝鲜血来——“佳人”的毒性要压制不住了,每多过一日,他便虚弱三分,等到大军攻城那天,恐怕他连保护小姐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肢百骸的剧痛清晰地传到脑海中,让一贯面无表情的封七都微微拧起了眉,他一旦心绪浮动,无论是开心还是黯然,都会让他浑身剧痛无比,一旦运功,那疼痛更甚。自昨日中毒以来,他只睡了一个时辰,他自知身体的极限便是三日,他只求撑过这三日,让小姐得到她的盛世,完成她的心愿,往后的河山大好,怕是不能和她一同欣赏了。
他眼神温柔地看着赵琴阑,站得笔直,宛如一棵劲挺的松树,为那个女子遮挡着一切狂风暴雨,只为换她一世安好。
第二日,龙啸坛。
坛下扎木城的百姓们已经聚成了人山人海,他们摩肩接踵,一不下心便踩到别人的脚背,或者撞掉别人的帽子,但是人们依然不肯散去,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往龙啸坛上看去,想一睹此次祭品的面目。
“那是谁?”
“不知道啊,说是叫耿离,看着是个沧州人吧。”
“他长得真俊啊,真是比我见过的人都好看呢!倘若不是被拿来祭天,我都想嫁给他了!”
“呸!细皮嫩肉的,有什么好看,小白脸!”
“嘻嘻”
人群中对公子耿离的议论声不断,仿佛开了一场盛况空前的辩论会,有人对他同情,有人认为他活该,更有人就是纯粹地看他不惯,变着法地骂他——人们只是说说,图个好玩,至于耿离到底犯了什么罪,其实他们并不清楚。
公子耿离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低着头跪在龙啸坛上的祭坛前,他面前的香案上还放着一个香案,上面摆着先皇的灵位,香炉中插着三支细细的线香,两支大红烛,旁边的长案上还摆着鲜花和各式各样的牲畜祭品。
公子耿离一声不吭,只是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地板,他对台下的议论声充耳不闻,神情平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