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因我而死

在李淼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没有父亲。而且与其他因为天灾人祸丧父的人不一样，他父亲没有死去，他只是不要自己了。

小时候的李淼伏在母亲膝头，仰着脸一遍一遍地问美丽的母亲，“爹爹在哪儿，他为什么不要我？我会很听话，为什么他不要我？”

看着孩子越长越像心爱之人的脸庞，凯丝娜眼眶忽然湿润起来，然后大滴大滴晶莹的眼泪便落在了李淼稚嫩的脸上，也重重地砸在了他幼小的心灵里，这来自母亲柔弱的一幕贯穿了李淼整个童年，也让他一辈子都觉得，母亲是需要自己保护的，脆弱的女人。他手忙脚乱地给母亲擦着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是那么的小，以致于连笨拙的安慰都做不到

最后凯丝娜抱着李淼哭得撕心裂肺，她既无法给孩子解释自己早已经有了心爱的男人，甚至尝过了鱼水之欢，两人已经准备好要结为夫妇但是这时候她却被不顾礼法闯入民宅的如今皇上强迫，留下了满身的伤痕，和不可磨灭的阴影。

心爱的男人听闻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离开了扎木城，甚至于没有留下哪怕一句口信。凯丝娜每日待在家中以泪洗面，整整过了三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的日子，最后昏迷在自己家中，被心急如焚的父母送去看大夫。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诊脉，就多出来一个李淼。

凯丝娜醒来听说消息后，只是呆呆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然后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不知道会是谁的孩子呢？孩子啊，我们俩都没人要了，不如我们便做个伴吧。”

于是，凯丝娜执意生下了李淼，但是一直没有给他取名，只是孩子孩子的叫，直到李淼长到五岁时，凯丝娜看着李淼的面容，已经猜出孩子不是李家的

而当时的政局风云诡谲，先皇驾崩后内乱不断，凯丝娜最后听说，下一个继承大统的竟然就是当初玷污自己的禽兽当晚，凯丝娜给孩子取名李淼，然后靠着当初那人留下的玉佩，一路将李淼送进了皇宫。

于是，云州的四皇子便横空出世，李淼正式在皇宫内站住了脚，夺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孩子，你记住，我送你去见你的爹爹。”凯丝娜在临行前蹲在幼小的李淼面前，温柔得抚摸着他的头，叮嘱道：“你不可以调皮，也不可以胡闹，要好好听话，知道么？”说着说着，她那双总是充满哀愁的大眼睛里缓缓流出温热的泪水，李淼立刻伸手去帮娘亲擦拭，然后一拍小小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娘亲你别哭，我就去看看就回来，我会听话，我最听话了。”

“好。”凯丝娜将幼小的孩子抱入怀中，然后蹭了蹭他的小脸，便目送着他跟着传信之人渐行渐远。凯丝娜站在门口很久很久，久到夕阳西下，李淼依然没有被送回来，这时她已经知道，李淼被皇室收下了。

“让你养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很残忍？是啊，生下这个孩子却不要他，我是多么残忍”凯丝娜当晚大醉，然后在屋内纵火，一把将自己的房子烧了个精光，自然也就有了李淼母亲死于天灾的传闻，从此凯丝娜消失不见。

李淼万万没有想到，才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爹爹，立刻就失去了最亲的娘亲他呆呆地站在爹爹分给自己的偌大宫殿里，四周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不时看着自己发出轻笑。

他没有哭，才五岁的李淼，从那天开始便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无父无母的孩子了——父亲对自己很好，但却是客套的好，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一丝来自父亲的慈爱，如今连娘亲也没了，他一夜之间便变成了孤儿

当晚，小小的李淼躺在从未奢望过的软床上，盖着滑滑的被子，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四皇子李淼，从小冷情，沉默寡言，但学习刻苦，天赋绝佳，很快便变成先皇众多孩子中的翘楚。先皇依然该赏的赏，该夸得夸，但却从不宠他，也不关心他，只是尽着自己的义务。十几年下来，李淼对这个皇宫彻底死心，对这个便宜老爹的期待也消磨得灰飞烟灭，李淼终于变成了一个笑起来连温度都没有的人。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先皇病重之际，他竟然再一次在扎木城内见到了自己的娘亲——虽然隔了十多年之久，但娘亲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怎么可能会认错！就算娘亲苍老了，美丽的面容不再了，但那是娘亲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亲啊！

他没有问娘亲为什么这十多年来不管他，只是想接娘亲去跟自己住，娘俩一起过好日子，但是却一次次被拒绝。凯丝娜怕了，自己当年求死未成，如今却是不能再出现了，李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不能陷他于危险之中！

于是便出现了李淼经常到凯丝娜所住的民居内探访，却屡屡被凯丝娜赶出来的事情。即便如此，李淼依然觉得欣喜，自己的娘亲还活着呢，自己是有娘的孩子！

五岁之后便不再拥有父母之爱的李淼，对于自己娘亲的重视程度，已经可以与这个天下比肩了。他是个极度缺爱的孩子，也是个见惯了倾轧陷害的孩子，在赵琴阑出现之前，在这世界上，李淼唯一一个放在心上的人便是凯丝娜。

如今，赵琴阑背叛了他，亲手杀死了凯丝娜，这也等同于，娘亲因自己而死。

自己这一次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娘亲，盛怒之下的李淼，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便开了杀戒。他没有听李聿的请求，直接一剑将他贯穿——这些害死娘亲的凶手，一个都逃不了！所以，当李容后来说出凶手是赵琴阑时，他心中除了悲哀，便只剩下了愤怒，唯独没有愧疚。

杀便是杀了，没有什么对错，只有自己开不开心。

苏安那府邸后花园，风雅高洁的朵朵荷花旁，血淋淋的尸首残缺不堪，李淼冷冷说道：“我娘死了”

看他这个样子，李容叹了口气，宽慰道：“我娘也死了，大家都一样。”他天真无害地说出这话，就像说我俩都吃了饭一样平淡。闻言，李淼的眼神立刻轻慢起来，他甚至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娘是自杀，我娘却是被害死的，这怎么能一样？”

“哪里会不一样呢？”李容睁着眼睛，他指着地上的李聿，“现在我大哥也死了，这么说起来我更惨才对。”

苏安那和一众仆从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哪有这么比惨的，失去亲人的痛苦，怎么可以拿出来比较呢？大家都痛得死去活来，这样的苦楚，难道还能拿出来衡量一个人的悲惨程度么？

“你少啰嗦！你和你大哥，一个都别想逃掉！”李淼冷笑，一挥手，将剑架在李容白嫩的脖子上，轻轻一压，李容眉头一皱，一道鲜血便顺着刀锋处流淌了下来，染红了他白嫩的皮肤。

他伸手抹了一把，指尖便染上了粘稠的血液，他将白皙的指尖放在唇边一舔，便笑了。“我流着我娘的血，她却恨不得我死掉。她自从生下了我，便时常自残，身上总是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那个时候，她便呆滞地看着我，想在我身上也开个口子，让我把血都流干——我是她的耻辱。”李容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那漂亮的手臂肌肤上一道深深的划痕，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可以看出当初这伤痕是多深，过了十多年依然狰狞可怕，像一条毒蛇盘旋在李容的身上。

李容一怔，他手略略放松，那剑便挪开了些许，李容依然在说。

“她是爹强掳来的沧州女子，她生来美貌，这便是她无法逃脱的罪恶，于是在这罪恶下诞生了我——作为她被掠夺这一生的证据。”李容微微一笑，那笑容倒是说不出来的浅淡，他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一点都不伤心。

“她在生下我之后便疯疯癫癫了，每日浑浑噩噩，终于在一个众人都昏睡着的午后，她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开了尚在襁褓中的我的手腕，然后自尽在我的床边。幸亏我被发现的早，捡回一条小命，然而她对自己下手太狠，终究是没保住性命。”李容一耸肩，“你看，我娘死之前就不要我，死了却想带我走，真是个自私的坏娘亲。”

“你至少还有爹。”李淼冷笑，“你拥有他的一切宠爱，哪怕你不学无术，他依然将你视为心尖的宝贝。”

“宝贝？”李容哑然失笑，“你难道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感情么？”他撇撇嘴，“他得不到我娘的心，便想着从我身上再夺回来，玩命的对我好，也只是一半愧疚一半不甘心而已，哪里有什么真的父亲的感情呢？我们的爹，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李容挪开龙吟剑，低下头不看李容，那剑尖却微微颤抖着，他低声道：“我娘因我而死。”

“所以你想要杀尽凶手？那第一个便是你自己罢？”李容白生生的指尖指着李淼，神情调皮，“怎么不在你自己胸口戳个洞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