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死不瞑目

“赵小姐”公子耿离蹲下身子，平视着瘫倒在地的赵琴阑，看着她眼底最后一丝摇曳的火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如同今生前世所做的一模一样，连微笑时的神情都与以往一般无二。但赵琴阑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便知道今日与往时终究是不同了。

“爱是什么？”耿离收回手，不无嘲讽地说道：“爱不过是陷入幻想的人自我安慰的假象罢了，你爱的是‘公子耿离’，是温柔善良，不顾一切爱着你的‘他’，而不是我——自私狡诈又不择手段的‘我’。只看到表象的人啊，为了取悦自己，便以爱之名捆绑着旁人，逼迫旁人与她一同玩那些情情爱爱的把戏，而到最后一切都明朗之时，又不肯相信现实，宁愿欺骗自己，假装自己被所爱抛弃了”

他摊了摊手，无奈道：“你是如此，李淼也是如此，你们为了自己，真是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呢。”

“你爱不爱我？”赵琴阑握紧拳头，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么一个无聊至极的答案呢？”

他指了指窗外，“想必刚刚那只秃鹫你也看到了罢，那是苏安那养在府中的家禽，你猜它今天吃的是什么？这些每日都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不是比情情爱爱好玩多了？”

赵琴阑依然不屈不挠，“你到底”

“不爱。”公子耿离笑眯眯地打断她，“这下你满意了？”

“是啊”赵琴阑终于闭上双眼，眼角干涉，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浅浅地呼了一口气出来，胸膛轻轻起伏着，语气虚弱，“公子耿离，这三世，我不再欠你了。”

见她呼吸渐缓，眼睛紧闭，胸膛乃至不再起伏，公子耿离心头一惊，她似乎有病在身初见时便是一副快死的样子，如今难道又发病了？

惊疑之下，他缓缓欺近她的身侧，拾起她的右手，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仔细感受起她的脉象来。他微微垂着眼睛，侧脸沉静，一如往日一般好看。

赵琴阑睁开眼，一丝苦笑爬上嘴角，然后一道雪亮的光闪过，她手起刀落，狠狠地将随身携带的，已经在左手握了很久的锋利匕首插进了他的后背，他浑身一颤，鲜血瞬时便浸染了他如雪的白衣，让他漂亮的脸庞上爬上了痛楚的表情。

但他没有动，她也没有。两人此时的姿势看上去更像是面对面拥抱着，但谁都知道，从今往后，只怕彼此之间再无半分情意。

耿离放下赵琴阑的右手，没有后退，而是向前一倾，倒在赵琴阑的怀中，倚靠着她瘦弱的颤抖着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地呼气。

“真好，我欠你的，还清了。”他轻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唇角被鲜血染红。他双手试图环上她的腰，但终究没有碰到她哪怕一丝一毫，“我以为你会下不了狠心动我，但你做到了。这天地间，再没有人能如我一般伤你，我很开心。”他闭上眼睛，往左侧一歪，身躯在赵琴阑面前轰然倒地。

赵琴阑握着那把染着耿离鲜血的匕首，呆呆地看着前方，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掉落，与地上艳丽的血液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你分明，就爱我啊”

苏安那府邸。

李淼沉着眼，拿着一把小刀剜肉，然后一块块地丢给院子里的漆黑秃鹫，那只大鸟振翅高鸣，飞快地将那些鲜红的肉块啄食下腹，一人一鸟玩得很是开心。

“主上”苏安那看着李淼眼前只剩一架残破枯骨的尸体，眼角几乎抽搐起来，他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低声说道：“李容求见。”

“哦？”停下喂食的行为，李淼回过头，在身旁小厮的身上擦了擦手上未干的血迹，不顾那仆从瞬间惨白的脸色，转向苏安那，“他这么紧张李聿？”

回头看了一眼那面目已经模糊不清的尸体，李淼摇了摇头，“可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将那小刀递到那个倒霉仆从手上，示意他继续割，然后吩咐道：“吧他带到这儿来吧。”

李容感慨地在苏安那的客厅等候，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晶莹漂亮，和他一般精致。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苏安那带着略显僵硬的表情进屋来，李容抬头去看他，露出一个无辜天真的笑，“他愿意见我？我哥呢？”

“你，去看看吧。”苏安那指了指花园的位置，嘴角抽搐，“他在喂鸟。”

“哦。”李容闻言一顿，然后垂眸，信步往花园的位置走去，他这次没有笑，只是很认真地走了过去。

苏安那的花园很美，他移植了许多珍贵的花木在园中，他甚至在这天气恶劣的北方城池里挖了一个池塘，在里面种满了荷花——正是菡萏花开的时节，院子里莲叶田田，风荷招展，很是惹人喜爱。天知道他是如何在此地将这娇嫩的花种的如此之好，李容惊叹一声，“真是好景致。”

“你来了。”李淼看着李容迈进院子，唇角的笑意渐深，“过来坐啊。”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来看看我养的鸟，这畜生吃得多，也长得快。”

院中一共两把椅子，都摆在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前不远处，就在那荷花池的旁边，正是绝佳的观赏位置。李淼此时便坐着其中一把，一边呵斥着那发抖的仆从，“快割呀，不别让它等急了，饿着了它，我拿你去喂它！”

“是！！”那仆从一个激灵，狠了狠心，立刻蹲下就是一刀，从那血淋淋的大腿上剜下一大块腿肉来，哆哆嗦嗦地丢给那只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秃鹫。

李容出神地看着那俯趴在地上的尸体，他的衣裳已经残破不堪，但仍然可见那衣料精细，花边精美，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更重要的是，他腰间系着的蝶形玉佩虽然浸着血污，但依然不难辨认得出，那是自己一年前从民间搜罗来的一块玩物，当时自己玩腻了，转手便送给了大哥

“这东西挺好看的，我就挂在腰上吧！”当时李聿笑眯眯地收下了，随身带着，而且一挂便是一年，从未离身。

“怎么不过来坐？”李淼见李容呆呆站着，出声笑道，“难道我们之间还讲什么客套？都是自家兄弟。”

闻言，李容终于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是啊，都是自家兄弟，何苦下如此狠手？”他施施然地走到那仆从身边，伸手道：“给我吧。”

李淼没有说话，那仆从一抖，那刀子便从他手中掉落，当地一声落到地上，场面就此僵住。李容微微一笑，拾起那把刀子，随手丢入池中，然后脱下身上的外袍，盖住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低声道：“大哥，走好。”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李淼鼓着掌，笑得开心：“果然兄弟情深，你们二人虽然草包，但都是有情有义之人，不错不错！”

李容站起身，无奈答道，“我怎知我这个大哥这般愚蠢”

“是啊，你们杀了我的娘亲，他竟然还想让我放过你？”李淼轻哼一声，“他以为他可以为你顶罪？他李聿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胆小怕事，下手的怎么也不会是他。”

“也不是我。”李容无奈地摇摇头，“你杀错人了。”

他真诚地看着李淼，低声道：“我昨晚告诉他你娘亲已经死了的消息，而且猜测你大概也知道了，他大骂我一顿，然后转身就走，我以为他是逃跑了，没想到在这儿看到他。”他叹了口气，“我可没说是我杀的，但是他竟然这么蠢来顶罪，真是愚不可及——我明明还能再多逍遥些日子的。”

“的确，我也是昨晚知道的”李淼一愣，随即心中一凉，几乎咬牙切齿，“是她干的？”

“除此之外，还有谁呢？”李容叹气，“我们都被她利用了，赵小姐果然使得一手好离间计，只是可惜了我的大哥。”他再次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唇边再也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生冷的角度，不是愤怒也不是仇恨，只是冷漠。

“我本以为大哥没什么追求，我死了不要紧，他还是可以过上他想要的土财主的生活，平平淡淡的了结这一生，但我没想到”他双手交叠，看着李淼，“你知道不会是他，但仍然不肯放过他。”

“”李淼没有回答，他回望着李容，眼底却渐渐浮上一层血色，脸色也难看起来，他喉头耸动，冷冷道：“我娘死了”

昨晚他收到一封神秘的来信，信中直言，他娘亲已经命丧黄泉，往生极乐，希望他节哀云云他还未从这消息中回过神来，李聿已经单枪匹马地往苏安那的府邸而来，进门便是一句：“李淼呢？他能不能放过李容，一切都是我干的！”

李淼抬头，看着闯进门来的李聿，反手抽出龙吟剑，一剑贯穿了李聿的胸膛，将他钉在墙上，顿时血溅三尺。李聿心脉立刻断绝，但仍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向李淼说道：“你放过他”

李淼被困的短短三天之内，李聿李容的人见他们依然花天酒地一点动静都没有，渐渐地军心涣散，等到第三日时，李聿竟然发现多半士兵已经在偷偷议论如何投奔李淼的事情

他当时便知道了，他们是没有活路的，李淼迟早会重新夺回政权。如今看来，苏安那的投降也未必可靠——那个老狐狸凭什么为了他们冒这个险？于是，在得知李淼母亲这最后一个筹码都丢失掉之后，李聿终于决定，舍弃自己，换李容的安全。

然而李淼没有出声，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没有。

李聿死不瞑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