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沧州大军抵达沧云边境,公子耿离作为帐中幕僚随行,沧云两州在边境姜城开战。
赵琴阑独自在家中等候,沧云已经开战半月之久,前线的战报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大约十日才能送到漓城,耿离一时音讯全无。赵琴阑日夜思念耿离,担心他的安危,茶饭不思,懒于梳妆,眼看着日渐消瘦,憔悴不堪。
“小姐!前线传来捷报!”茉莉火急火燎地冲进赵琴阑的梧桐馆,手里还攥着一封书信,“耿离公子给你来信了!”
哐!赵琴阑撞翻了梳妆台上的香粉罐子,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从茉莉手中抢下那一封薄薄的信笺,颤抖的手几乎撕不动那脆弱的封口。
茉莉看着自己小姐那焦虑惊慌的神色,以及仿佛失水的鲜花一般日渐黯淡的容颜,心里心疼的不行。她出声安慰道:“说是大捷,公子耿离献上妙计,将蛮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军上下都对他赞赏有加呢。”
赵琴阑这才稳住了心神,将那一纸素笺抽出,凝神细看起来。
看到熟悉的字迹,两行清泪便顺着她两颊流了下来,打湿那干枯花瓣一般的唇,那嫣红的颜色重新润泽起来。
“他说他一切都好,大家待他恭敬有礼,病也好了,没有留下后遗症。他说他会争取到功名,会八抬大轿回来娶我,他说,他说他很想我”赵琴阑一边读一边哭泣,泪水沾湿了耿离挺拔的字迹,氤氲出团团墨色,模糊了赵琴阑的视线。
“茉莉,他很好,他很好”赵琴阑心神一缓,连日的焦虑忧思一放下竟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晃就要栽倒,茉莉赶紧去扶,“小姐,公子没事,你放心吧。你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等他回来的时候,小姐要漂漂亮亮的,不然公子看了多伤心啊。”
“是啊,”赵琴阑含泪笑道;“等他回来,我还要嫁给他呢,我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出嫁,让天下人知道,我赵琴阑嫁了多么好的一个男人!”
茉莉见小姐总算振作起来了,心底松了一口气,扶着小姐在床上躺下,柔声道:“小姐先睡一觉吧,等晚些我给您送吃食来,您累了。”
赵琴阑点点头,脑袋混沌一片,几乎是沾枕便睡了过去,十几日未曾好好休息,心神已经疲惫到极限,这一觉,终于是睡踏实了。
茉莉带上门,叹息着前往厨房吩咐去了。
茉莉走后,封七像幽灵一般出现在赵琴阑房中,他在床边跪下,神情地凝视着小姐。
怎么会不痛呢,他的小姐已经彻底地在别的男人那人沦陷了啊!从十岁开始,他的任务就是日夜看护小姐,寸步不离地护着小姐安危,到如今已经八年之久了。眼看着小姐从粉雕玉琢的女童长成如今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少女,他们一起看过了多少个日升月落,一起走过了几度春秋啊,那些日夜守护她的记忆已经成为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保护她不受任何外界的伤害已经成为他牢不可破的习惯,深入骨血,不可剥离。
他是老爷捡回来的孤儿,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名字属于自己,其他的都是老爷和小姐给的。十岁以前的记忆,无非是街头乞讨,与乞丐争夺食物,与野狗抢夺地盘,成日为了一点食物打得头破血流,浑浑噩噩,不见天日。而往后,就全部都是她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小姐,他躲在老爷背后偷偷看她,几乎要羞愧地抬不起头了,她那么好看,像画上的仙童,而自己破破烂烂,还散发着污秽的气息。
老爷指着自己对她说:“阑儿,这个孩子以后就是你的了,他会负责保护你。”
小姐啃着甜甜软软的桂花丸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咧嘴一笑,“好啊,小哥哥你叫什么?我叫赵琴阑,今年十岁了。诺,给你丸子!”
说着,她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身前,将手中香喷喷的丸子塞到自己手里,“你吃呀,很好吃的。”她笑得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
“我,我叫封七”他握紧了手中的食物,心里感激地几乎惶恐了,她不嫌我脏也不嫌我臭!她还给我吃的!
“恩恩,封七哥哥好!以后我们就一起玩吧!”她拍着小手,跳着笑道。
“好”封七忽然觉得眼泪濡湿了眼眶,从来没有人对他好过,大家都嫌弃乞丐,驱赶乞丐,没有人给他食物,没有人对他笑,更别说跟他玩!他生病的时候没哭,在街上饿晕过去的时候没哭,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也没哭,而此刻竟然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封七哥哥别哭啊,我会保护你的!阑儿很厉害的!”小姐见他哭了,急的连声安慰,“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说着还咚咚地拍着自己胸口,显示自己很是强大。
“噗!”封七破涕为笑,看着对方白面团子一般白嫩的小脸,在心底默默发誓,“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哪怕是拼上我的命,我的小姐。”
“离哥哥”一声嘤咛将封七从回忆拉回现实,赵琴阑在睡梦中皱眉,小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封七心底一阵剧痛,她竟然连睡梦中都在受苦!
我可以保护你被刀剑所伤,保护你不受恶人欺凌,可是却防不了你被情所困,为爱所苦啊!
他想着,忍不住伸手抚上小姐皱着的眉头,轻轻扶平那远岚般拢烟罩雾的眉头,不料梦中的赵琴阑却是伸手捉住了封七的手,放在颊边蹭了蹭,神色也松缓了下去,不再梦呓。
小姐封七没有动,只是任她枕着自己的手,就这样静静地守护着她,一步也不离开。
从八年前,初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此生,除了保护你,我再无存在的意义!
“公子,这是附近的地势分布和我军的兵力分散情况,请过目。自前几日一战,我军气势如虹,连破敌军三道防线,如今已经打到了敌军腹地深处。敌军暂退龟缩于风间谷,可是入谷口狭窄,一次只能进入数十人,贸然深入可能被敌军从后截断,首尾失联。倘若在此地中了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边境镇北将军大营,军中大将们正在商讨军情,公子耿离郝然在列。
自前几日一役,公子耿离献上妙计,仅凭三万人击退敌军十万士兵,且只损伤约几百人,这样的战果实在是让人佩服。如今帐中商议军情,镇北将军都习惯先询问耿离的意见,再做打算。
“将军所言有理。蛮军多骑兵擅长骑射游击,他们机动性强,单兵作战能力尤其出色。风间谷易进难出,倘若我们贸然入谷,谷内地势狭窄不便布阵,不利于冲锋,是大大不利于我们的地形。一旦被蛮军埋伏,截断入口,到时蛮军只要占据高地,先几轮箭雨扫射,再将我们冲散逐一击破,我等大军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耿离点头,慢慢分析道。
“但我们不能久拖,正是气焰高涨之时,不能杀了士兵们的锐气。行军打仗,军心最重要,此次行伍中很多新兵,趁着他们初入战场士气正猛,正是出击的时候,一旦时日拖久,新兵怕死,思家者与日俱争,恐怕会生出许多变故啊。”副将李将军提出异议。
“没错,不能不打。”镇北将军点头。
公子耿离一笑,语调轻扬,“打自然是要打的,蛮军胆敢犯我沧州,就要知道会有什么那后果!”
“公子的意思?”李副将不解。
耿离一笑,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军帐内一时只听见他一人清声朗语,而帐外,北地的强风呼啦啦地刮着,吹痛了无数士兵通红的脸颊。
“耿离又立了功了?”故衣看着正在读战报的赵雍,挑了挑眉。
“嗯,风间谷一战,耿离从北地牧民那儿借了几百头牛羊牲畜,在它们身上绑满易燃的旧衣棉絮,泼满油脂,带到入口,统统一把火点着,几百头畜生受了惊,不要命地往谷内撞去。”赵雍开怀笑道,“时值盛夏,草木繁茂,谷内几乎是起了一场火灾,浓艳滚滚,火光冲天,等蛮军残部从大火中突围出来时,面对的却是以逸待劳的我军精锐,还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故衣动容,“倒是妙计!这个耿离有两下子。”
赵雍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阑儿看上的人,倒也不是那么入不得眼。”
“探子回报,耿离出身清白,本家是沧州安城的一家私塾,父亲是一名教书先生,母亲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但几年前一场变故,耿离父母双亡,这才出来游历,渐渐有了名声。”故衣也细细回忆着在耿离北上前探子带回的消息,她皱眉:“但我总觉得这个耿离有些异常之处。”
赵雍点头,“我养了二十年的宝贝女儿,再怎么说也不会轻易交给别人。但是用人不疑,此时耿离正是有用的时候,这事先按下不提也罢。北云这次损失惨重,耿离俘获了敌军五千人马,其中还有一个北云的皇子!”
“什么?皇子!”故衣悚然一惊,“竟然俘获了皇子!”
“是的”,赵雍大笑,“耿离已经在将皇子带回漓城的途中,想必半月之内能到漓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