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吕夫人有些意外于他如此肯定的态度。她一路北上,听到的均是正面的讯息,不单单是赵国人,就连魏国人都非常相信赵国能够赢得这一仗。
如此自信的状态并不像是色厉内荏啊。她为吕不韦倒了一杯水,然后将儿子的小爪子洗干净,也给他倒了杯水捧在手心里喝。
吕不韦却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扭头看向正在一口一口小鸡啄水的吕安,“安儿,你怎么看?”
吕安眨眨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廉颇将军,是赵国最强的将军吗?”
吕不韦有些意外,他点头应了,小孩又问道:“那王龁是秦国最强的将军吗?”
闻言,吕不韦的眸中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不是,秦国最强的将领是白起。”
见小孩要发问,他又补充道:“此二人并未对决过,不过廉颇以守为上,白起则相反。”吕安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又问了一个问题,“白起现在有作战任务吗?”
“哈!”吕不韦击桌而起,他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竟是放声大笑,笑过之后他叹了口气,“吾儿一个五岁小儿都看透的事,可怜赵国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所觉。”
他对上了妻子有些疑惑又隐隐有些明悟的双眸,道:“白起没有被派出作战。”
“所以……”吕夫人倒抽了一口气,她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是惊动到别人一般,“夫君的意思是,秦国此后会因战事胶着派白起上阵?”
“八-九不离。”吕不韦笑了一下,他重新坐了下来,指尖一挑勾起了儿子的一缕长发轻轻扯了扯,然后在儿子抗议的眼神中笨手笨脚给他扎了个小髫,“廉颇经验丰富,若是秦军突然换帅,他定能察觉并且做出应对,而若赵王真听了民间风声换了赵括……”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不说,娘俩也能知道。
赵括不曾上过战场,也不曾接触过白起与王龁中的任何一个,就算再聪慧再机灵,经验终究为零。即便秦军没有派出白起,便是用王龁也是赵括难以应付的。
到底年轻。
赵王年轻,赵括亦然。
年轻人是最不怕犯错的,因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和纠正错误,但是有些错误一旦犯了,是要付出最为珍惜之物作为代价的,有时候是性命,有时候是国运。不过这些与吕不韦无关,他现在第一时间想的全是如何抓住这一天赐良机。
秦赵大战在即,如今若说有一人最为焦灼的话,毫无疑问便是他最想要接近的对象——秦公子,异人。
嬴异人最近的日子是真的有些不太好过,他本来在赵国就是属于小透明,偶尔在宴会上被cue一下的那种,然而现在则是场场不落,被人疯狂diss。
这也怪不得别人,毕竟在赵人看来,秦国就是拿的反派剧本,特别蛮横、霸权,一点都不讲道理。这次的事他们赵国有什么错?他们不就是接受了来自韩国送来的爱的礼物吗?和你们老秦人有什么关系。
老秦人对上党动兵,那就是侵略他们赵国的领土。面对侵略者有什么说的,当然得抄武械啊。
自从周王室东迁,那就是流水的强国铁打的反派,各大诸侯国之间也渐渐形成共识,平日里头可以互相打飞狗脑子,但是在面对秦人的时候,绝对要联合起来。想得很好,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因为各国之间的爱恨情仇故事,自然也不乏暗地里和秦人暗通款曲的。
否则哪有张仪用连横打破苏秦合纵之计的空间。
阴谋阳谋利用算计更是不必提了,那都是基础操作,大家接受的教育都差不多,万没有什么你会用而我不会用的伎俩存在的。
三观?不存在的。
春秋战国到秦汉是华夏社会第二次思想变革,在这个时代每一天都在推翻前一代的思想和行为以及所有的常识,宗族血缘制度伴随周王室的衰弱渐渐消隐,拳头大才是真理的思想正在冒头。
再过不到一百年,伴随着代表血缘的【姓】被放弃,代表地缘和靠奋斗而获得的【氏】成为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的代表,华夏民族将彻底进入一个以新儒思想为中心的新纪元。在如今这个在后世被称为战国的时代内,各种思想、举措、理论正在悄无声息地激烈碰撞。
昨天觉得是正确的,今天可能会被人贬得一文不值;今天觉得是错误的,明天可能会成为正确的。
在这样剧烈的思潮之中不存在真理,人们对于是非二字的判断极为迷茫,最后只能简单而粗暴地将至归纳为——只要能活下去的就是真理。
能让人能够活下去的,那就是为人的真理。
能让国家能够活下来的,那就是治国的真理。
所以虽然大家都觉得秦国是超级大流氓,但是也不是不想要学习秦国的,很可惜他们做不到。
不是没有“商鞅”,而是没有“秦孝公”。
秦孝公即位时不过二十一岁,彼时秦国在穆公时期打下的基业全数被亏光,诸侯开会甚至都不给秦国留个位子,谈论起秦更是将之比作蛮人。老秦的土地之所以没有被东方诸国攻陷不是因为秦国有实力,而是因为占据肥沃土壤的东方诸侯们看不上西边这块土地懒得动手而已。
从某种角度来说,有地理环境保护的秦国其实也可以偏安一隅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但年轻的诸侯王定下心来静静地观察自己的国家,并且能够清楚地意识到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我们秦国真是太弱小了,如果再不改变就要灭亡了。
随后他将这一发现公之于众。
看起来这很容易,事实上古往今来没有几个帝王能够清醒地看到国家的问题,更没有多少是能够在看清楚之后撸起袖子准备去大刀阔斧去改变的,就连他的继承人嬴政,在最后不也做了遮盖住自己眼睛自欺欺人这一决定?
从旁观者的角度,你可以说这很愚蠢,知错能改,难道不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吗?但要知道,对于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来说,指出别人的错误难度不会比抬一抬手指更简单,而要指出自己的,不亚于搬山移海。尤其是在执政一辈子之后,末了将自己之前所有做过的一切全数推翻,坦言是我错了,谈何容易?
而对于孝公而言,他要否定的倒不是自己,但更难,因为他要否定的是之前的数代先祖,其中还包括自己的父亲、祖父,是如今的秦国,是他曾经所有为之骄傲的一切存在。但是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做到了,在此关键时刻没有选择和别的强国结盟,更没有选择成为别的强国的附属国,而是选择自强这一条路。
他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并且为了这个目标能够咬着牙齿承担一切的后果、一切的压力,他极为诚恳地向天下发布了求贤令,甚至将秦国如今被诸国看不起,自己国家是诸侯国中最弱的事实全数写上,并且以着极其诚恳甚至带着些谦卑的姿态将之散向华夏大地,最终以此打动了天下有才之士尽数入秦。
商鞅是人才不错,但华夏这片土地上历朝历代从来就不缺少人才,正如那句俗语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一样,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主公选择臣子,而臣子也在选择主公的时代,主臣之间是公平的,他们本身就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而这个时代在后来只在东汉末年有过类似的风尚,此外几乎不再有。全天下的才子前往当时最穷、最弱的秦国是为了什么?为了可以一展长才吗?
非也,这些才子只要愿意,只要当真将自己的想法在所在的国家里头发表,那么毫无疑问他们的国王定然会恭恭敬敬将人请到王宫内给他们送上一个官职。之后是否被重用暂且不提,但起码开端是有保障的,那么为什么此时在魏国老老实实当公务员的商鞅会去秦国而不去别的国家?因为他看懂了孝公坚定的谋求改变之心。
吸引他前去的非高官厚禄,也并非是一个诸侯王的赞赏,而是这个王坚定地将路走到底的决心。
所有的人才都不缺欣赏他们的人,他们缺的是能够一直相信他们、支持他们并且将他们的观念持续下去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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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商鞅”之所以是“商鞅”,不是因为他变法,而是因为他变法成功。
除他之外,同时代的吴起也进行过变法,最后他同支持他变法的悼王的尸体一起被贵族射穿。稍晚一些的王莽也变法,最后他的头盖骨成为了别人的收藏品。除了他们之外,后世几乎每个朝代都有变法,近现代还有唯一一个由皇帝主持的戊戌变法,但当说到“变法”二字人们第一反应想到的还是商鞅变法,正是因为这是血淋淋的变法历史上少数能够算得上善终的结果。
虽然商鞅本人最后依旧被反对派所杀,但变法一事的确是传承了下去,没有像其余变法活动一样半道崩卒,可见有些事真的得看天命。
秦国五百年,能够从因为扶持商国而被定为周王朝关注警惕打压对象的秦族,发展到最后的秦朝,期间不是没有出过庸王,但他们每次都能从泥泞里面相互扶持着爬起来,骨子里就带着一股韧劲。
这股韧劲自然也在嬴异人的骨血里流淌,所以他才能撑过这一次又一次的侮辱。
没错,如果说之前赵国对于异人的态度不过是轻蔑,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侮辱,这是每个交战国的质子必然要享受的待遇。而之前,异人到底是一个强国的公子,旁人也不会过于得罪。现在则不然,他是一个交战国送来的质子,随时有可能被赵王祭旗的存在,无论是赵国人抑或者是宴上客,都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压力是释放在了异人身上。
甚至从以往的暗地里讽刺,转为了明面上的欺辱,还带攻击的那种。
当然大家都是要面子的,直接动手那是不可能的,都是体面人那多不好意思,所以赵国人纷纷友好地邀请异人下场角力。至于在角力时候被伤……角力时候的伤那能叫伤吗?那叫技不如人,叫进步的底气。
因此这几日异人几乎日日带伤归家,他独身一人前来赵国,又因为赵国切断了秦国给他的生活费日子过得很是困窘。除了一二忠心老仆外雇不起伺候的人,甚至于连马车都无法雇佣,之前还会有宴会主人相送,如今却只能独自行走归家。
这一日,异人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耳畔响起的都是赵人对秦国的谩骂,还有人指着他嘲笑。男人死死抿着嘴唇,拳头捏得死紧,但他什么也无法说,只任由怒火在心肺之间燃烧盘旋。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