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各自性格上的弱点,有的是缺乏自制力,有的是心软,而刘安此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放弃。
所以他在觉得自己被发现的时候,甚至都没挣扎求证就认罪了。
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在别人看来却是再好不过。
刘启想的刘安直接揭竿造反并未发生,他在使者说完之后就非常配合地让人准备马车,对于挣扎解释的妻儿更是厉声呵斥,不光自己束手就擒还严令国内兵士不允许反抗,态度好到使者都觉得其中可能有诈。
一直到走出淮南国,使者方才如梦初醒,没想到这个他以为可能会折在里面的任务就这么轻易地完成了,他多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可是淮南王,淮南王所在封国极为富庶,良田千顷沃土万里,此处自首任淮南王英布起几乎个个都喜造反。主要就是因为有钱有粮,有了这二者自然就有了兵源。
淮南王刘安在七国之乱时曾经就想要加入,而当时的淮南国相把持住了兵源才最后未能成功,当时陛下宽恕了这位堂弟,后来刘安也一路往文学上撒丫子狂奔,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谁也没想到这位淮南王居然在暗中做了那么多事,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虽然这么想,但为了感谢配合的刘安,心情愉快的使者一路上尽可能给予他各种生活的便利,所以,刘安舒舒服服地到了长安,路上并未遭罪。
刘安见到刘启后直接叩首而拜,他对于自己所行之事供认不讳,然而只有一事却成为了他的执念,“罪臣想要知道,陛下是怎么发现臣有违逆之心的?”
刘启淡淡看了一眼,忽而露出了一抹微笑,“不是朕发现的,是太子。”
“太子?”刘安错愕,他第一反应是刘启在说谎,但转念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审讯他的房间如今并无外人在,这里说了什么都不会传出去,这时候若是给太子贴金毫无意义。
难道是真的?可太子才多大,他精心算计多年,怎么可能会被一个舞勺小儿所发现!
刘安还是感觉自己被深深侮辱了,他的表情有些狰狞,“陛下何必在此时骗臣!”
刘启见他这幅模样,竟感觉有些愉悦,“你儿做不到,可不代表我儿不行。”
见刘安因愤怒额头暴出青筋,刘启想了想,凑近悄声对刘安说道:“我同你说一个秘密。”
刘安一愣,就见这位堂兄面上挂着恶劣的笑容,因为得意甚至都以我自称,“其实我在这次匈奴攻汉之前并不知晓是你同匈奴有所牵连。”
“我甚至不知道是你想要造反。”
什么意思?
刘安皱起了眉,努力思考其中关联,他觉得脑中诸事连成了串,但还差一环,最重要的一环。就见刘启缓缓说道:“在北地,大汉有数郡都有养马,而在武泉养有军马一事……”他悄然靠近,对着刘安一字一顿,“朕只告诉了你。”
刘安瞳孔骤缩,他猛然前冲一步想要凑到刘启面前,而长长的镣铐制止了他这一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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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意的!”他嘶吼,“你在之前与我写信时候故意把消息告诉我,并且频繁在国内调动军队做出要出征之相,你引得匈奴间谍出手刺探情报,然后你通过匈奴攻打了那一处来判定是谁与匈奴有了交易。”
他越说越激动,整张脸因愤怒涨得通红,“你是不是将养马一事告诉了很多人?刘启!!!”他咬牙切齿,“你就不怕我们联合起来?只要有两个人互相将这事一说,你的所有计划都将要失败?”
作为胜利者,刘启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
“可是,你还是上当了呀,因为你不舍得将这份利益与人共享,也因为旁人没有你这般愚蠢。”他声音轻柔地说道:“刘安,若是你靠自己的势力举兵造反朕还有些欣赏你们,然而你却选择与虎谋皮,出卖大汉千万将士和臣民的性命只为了你一己之私。”
他一字一顿:“你以为你这样的人能够荣登大宝?不,全天下人都看不起你。”
“没有人能够接受一个出卖国家利益者为王,人心向背你注定无法成功。”
“我没有!”刘安咆哮,此时他已不复往日温和儒雅模样,近乎目眦欲裂:“我没有想要引入匈奴大军,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让我的注意力放在北边匈奴无暇顾及你,若是匈奴可以一路攻破拖住边军,让长安无力派兵无法镇压你叛乱那就最好。”刘启语气平静,带着些失望:“你是不是真的把匈奴人当做绵羊,当做君子了?你当真以为他们会极为友善得走与你说好的路行与你约定之事?”
“刘安,朕已经对你一忍再忍,先前你利用南宫出嫁之事挑动荣儿,后又对彻儿下手,这些朕都可以放过了你,只是如今你的种种举措已经越过了底线。”
“刘安,朕会请宗正开祠堂,先将你逐出刘家宗室序列,再对你所谓进行清算。你这样的人,心怀欺诈,扰乱天下,迷惑百姓,背叛祖宗,朕羞于与你为一宗。”
很难说刘安此时愤怒的心情,以及种种复杂的情绪究竟是因为他预感自己死期将近,还是因为这位老对手的这一番态度。刘安只觉得怒上心头,眼睛向外看去的景色全都是血红色一片,他深深吸了口气竭力缓和自己的情绪,然而并未能成功:“那你这又算什么?你又何尝爱护边军了?你用边军当做诱饵钓鱼,何尝不是将边军当做弃子?”
“我是乱臣,我是恶人,你又算是什么?你难道就是明君了吗?”
刘启面无表情“我的确不是明君,我斩恩师,嫁亲女,废元后,于内于外均是软弱忍让,丹青之上朕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但是……”
“朕有好儿子,还不止一个。”
“朕有好大臣,也不止一个。”
“朕有好将领,同样不止一个。”
“刘安,朕不怕去见先祖,你怕吗?”
片刻后,当刘启走出牢狱之时,伴随刘启走出的还有一道宣太医的指令,刘安被硬生生地气晕了。
“让太医令看着点,朕要他活着。”刘启一边吩咐一边快步向外走,“活得越久越好,最好看到我儿四海皆服的那一日。”
“喏。”春陀小跑步跟随,他跑得有些急促,“陛下,淮南王的家眷要如何处置?”
“家眷?”刘启步子顿了顿,他思索了一下,忽而转头问春陀,“这按大汉令……该如何处置?”
“啊?”春陀一脸莫名,不解陛下怎的会突然问大汉律令了,“陛下,这淮南王为谋反大罪,家眷应当弃市或徒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启摆手打断,“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春陀眼珠子转了转,见刘启一点点向前走去,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联系上下文试探着向帝王谏言道:“是奴想差了,陛下圣心仁厚……”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刘启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奴觉得不若……将他们贬为奴……庶民……?”
“庶民”刘启自动选择他想要听到的答案,面上似乎带了几分笑意,“这样会不会有人说朕所罚过轻?”
春陀忙宽慰道:“陛下,淮南王一家要么是妇道人家,要不就是舞勺小儿,淮南王之事他们自不知情。要说这成人也罢,小儿着实可怜。更何况大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孩儿,未来便是多一份力道。”
“若是臣子尚有不能尽责匡正阻止之错,小儿却是无辜……”
他有些编不下去了。好在刘启也听够了,帝皇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他的看法。
春陀见状又继续道:“何况奴听闻淮南王家有几个翁主,待到其长大还能为其父将功赎罪……”
“胡闹,”哪知他迎来的是刘启厉声呵斥,春陀一惊,连忙跪下来请罪。帝王声音低低沉沉,话语中带着浓浓怒气,“若有一日朕要嫁公主,只会嫁合适的,无论是藩王家的翁主还是皇家的女儿,都是我大汉的女郎。”
“朕不会因为她是罪人之后刻意为难,亦不会因为那是我的女儿便有意维护。”
“于朕而言,其中并无差异。”
春陀伏地,“陛下万万息怒,奴知错了!”
“起来吧。”刘启眯着眼,见伺候多年的仆佣站起身,只敢以余光偷偷覰他,眼神中满是小心翼翼,叹了口气,他带有几分疲惫地摆摆手,“罢了,朕同你置什么气。”
“陛下若是有怒还是冲着奴才发出来吧,”春陀凑近两步,见刘启并不反对于是搀扶住他,“气憋着伤心,陛下骂奴若是心里头能舒服些,骂多少句奴也受得住。”
“朕知晓你忠心,淮南王这事……朕有些气糊涂了。”刘启拍拍他,“只是有些话你对朕说着就罢了,日后千万别对太子说。”
春陀一愣,就听刘启淡淡说道:“朕是年长者,听着能自己判断,但太子年少,是非观不稳,他又聪明,朕担心他会学坏。”
话刚说完,他就感觉手下的胳膊一阵激烈颤抖,刘启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平静道:“太子很喜欢你,朕也同他说了你是个可靠的……”
“陛下!”春陀第一次打断了刘启的话,他想要跪下来却因为刘启正握着他的手而被定住,只能倔强地站在刘启身后,“陛下千秋鼎盛,奴比陛下还白长数岁呢。且,若,若陛下当真千秋岁了,奴便去为陛下守灵,伺候陛下一辈子。”
“春陀。”刘启声音平稳,“朕相信你。”
他重重落音:“宫里的人,除了太后,朕只相信你。”
“所以若有一日,朕想要托付你替朕照顾好太子。”
他没有听到春陀的回答,只感觉到搀扶着自己的手颤抖得愈加厉害,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别想多了,朕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上几年,还没到用得上你的时候。”
“……喏!”
“你去把卫皖找过来,让他到宣室等着我,朕先去看看太子那儿。”
“喏!”
春陀低着头快步跑开,刘启装作没看到他奔跑时候擦泪的动作,只是招招手唤来一直跟着他们的步辇。
他的确去了太子所在,不过当时正是小太子午睡时候,刘启没有让人叫醒刘彻,而是悄悄进了太子的宫室,见桌上的书册还摊着,便顺手拿起来看了眼。
刘彻的书册上整整齐齐写着读书笔记还有批注,虽然上头的话语和想法还很稚嫩,但已经有了小孩自己的风格,看得出是认真思考后写下的。且所思所想还算是有些东西。
刘启唇角不自觉上扬,然而翻到一半就看到书册中掉出了一封写到了一半的信,一看开头他嘴角就又耷拉了下去。
哼,一天到晚给他哥哥写信,信里头还哼哼唧唧得像个没断奶的小崽子一样,没个太子模样,丢人。
刘启绕到后殿去静静看了会小儿子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心事的模样,便又离开此处去了宣室,离开时他还吩咐听闻他过来赶来的王皇后不要将他来过的事情告诉太子,让他好好休息。
王皇后自是一番温柔写意,刘启同她寒暄几句,便往外走去。刚往外走了几步,刘启忽而折返,王皇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放下了正在缝补的衣裳颇为意外地看着帝王,“陛下?”
刘启瞟了一眼那衣服,“怎么现在还自己缝衣服?我也没见你穿过这颜色啊?”
王皇后没料到景帝会问这个,她稍稍犹豫了下,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南宫的衣裳,前几日我晾晒时候发现上头有些地方被虫子蛀咬了,就缝一下。”
“……南宫的衣服你还留着?”刘启有几分意外,他从自己的记忆里头翻了一下,隐隐约约好像的确有找到这个颜色的印象,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今天来是临时起意,突然转头也是意外,王娡不可能先有准备,只能说她是真的想南宫了。
刘启有些怅然,“南宫……有多久没来信了?”
“还有三个月就两年了。”王皇后毫不犹豫地答道,她有些小心地看了刘启一眼,“陛下,能不能让使者去草原上看看南宫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来信,我真是有些……”
“胡闹。”刘启斥道,“匈奴刚刚进攻过雁门,现在大汉怎么可能派遣使者去草原。”
王皇后也只是试一试,得到答案亦是不意外,她惯常谨慎,现在被景帝拒绝了竟连沮丧也不敢明显,只是喏喏应是。
只是她不知,刘启见她这般模样反倒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没说。刘启拍了拍她肩膀,“你同你兄长说一下,过些日子让他准备动一动了。”
王娡的兄长只有一个,那便是王信。刘启让她通知王信自然是要给他安排差事。
王娡心中一喜,稍稍思索了下却道:“陛下有什么事要让兄长去做直接说就是了,兄长是陛下的臣子,哪儿需要做什么准备呢?妾到底是后宫之人,这前朝之事我去说,不好。”
刘启又拍了下她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神色颇为满意。王皇后亲自将景帝送出了椒房殿,然后回了宫中继续捡起南宫的衣裳一点点缝补,有女官想要来接过衣裳却被她躲了过去。
她手艺不错,但哪怕她用最细的针线将这些孔洞填满,这件衣裳撑开来之后也明显有了瑕疵,大小不一、有褶皱、还有结痕,这样的衣裳南宫一定是不会穿的,而且现在也一定穿不下了。
王皇后却将衣裳小心翼翼地叠起来,然后慢慢地放入了一个箱子里头,有女官小心翼翼问道:“娘娘,还是不放樟木吗?”
“不放。”王皇后淡淡说道,“你们看顾的时候勤快一些、上心一些,莫要让虫子伤了衣服,再有下次,我唯你们是问。”
“喏。”几个女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均是苦涩难言。
王皇后不愿意让女儿的衣服染上陌生的味道,便不允许她们用驱虫的产品。可这衣裳最是引虫,那小虫又根本看不见,等看见的时候都已经有洞了。这衣裳还不能多晒,多晒了又要伤,也不能洗,这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不过还能怎么办呢?她们娘娘平日里脾气好得很,比起旁的娘娘要好伺候太多了,也就这一个点了……大家都知道南宫公主是王皇后心中永远的伤疤,多少也能体谅这种思女之情,只能一边小心伺候着,一边期待南宫公主什么时候能来一封信,安安娘娘的心了。
事与愿违,自这一年匈奴大入边之后开始,汉匈关系再次降到了一个冰点,当年的互市也没有开放,十月大汉新年也同样没有邀请匈奴本部的人前来贺寿,这样的气氛实在谈不上友好,双方使者和商队的往来次数约等于零,如此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什么草原来信了。
这是大汉第一次动用经济制裁的手段,效果非常显著。匈奴王廷在遣使者商讨参加大汉新年被拒绝后立刻派来了使者求见大汉天子,他们向刘启就之前的冒犯道歉,表示那是匈奴右部个人举动,这次他们还让右贤王也写了一封致歉书送来,态度可以说是极其到位。
大汉皇帝对此表示有些动摇,但他表示一切等到来年再说,匈奴使节团只能灰溜溜离开,此举看的大汉人个个拍手称赞。
唯有商人群体在此次经济制裁中受到了牵连,但他们很快就不再愁眉苦脸,因为由官方为他们同羌人部落搭桥,开通了一条全新的贸易通道。
羌族部落比起匈人部落对糖果的渴求更大,同时他们也渴求大汉的粮酒,经营这两项生意的商人很快赚了个盆满钵满。而且羌族养出来的牛羊马耐力更强,不过肉质不如北方草原上进口的要肥美,更加结实,直接吃用有些耗费牙力,不过制作成肉干却非常可口。
但这些加工最早都在汉国境内进行,虽然于羌族来说运输牛肉干对他们更为有利,奈何羌族所在的地区草原广袤,树林却不多,燃料稀少,如果耗费自己的燃料制作牛肉干就不太有意义。
大汉的商人得知真相后眼珠子一转,给人算了一笔账。他们算筹使得哗啦哗啦作响,在成功将羌族商人绕晕之后,大汉的商人又多了一项炭火的出口。羌人用买来的炭火进行牛肉加工生成肉干,然后卖给大汉商人,赚得也不少,关键是比起直接出口牛来说,出口肉干的运输要简单得多。
最关键的是,因为有了这一个出货渠道,羌族牧民们有了指望,女人们在下雨天也不再无所事事,制作肉干还需要点火,若是平时牧民们不舍得使用珍贵的燃料,但现在是制作商品情况自然不一样,余温还能用来取暖,生活质量节节攀升。
他们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制作烟熏牛肉干。烟熏这种方法对于燃料的要求更低,羌人可以用一些柴火以外的物质当做燃料,譬如牛粪……不过这一点作为羌族全体的秘密被隐瞒了起来。
对于羌族而言,盐巴是廉价的调味料,他们非常乐意为了吸引大汉商人往锅子里头多撒些盐,因为咸口的肉干能够卖出更好的价格。
这些肉干的去处只有一个——大汉的粮库。
抵达长安后它们还会被进一步地加工,切割成更小的肉块,淡口的会再撒上盐翻炒,最后装入匣子作为军需送往北线。
比起粟米和麦菽,牛肉干能够提供更多的热量,在实战演练中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而且能够吃到肉本身对于兵士们来说就是奖赏和鼓舞。
估计羌族人做梦都想不到,看似有好几批收购他们肉干的商户实则都是一伙人,这些商人彼此间口音不同着装不同甚至时不时还要上演些心机说说对方坏话,但实际上他们都隶属于大汉官方的粮食采购员。
有同样工作和任务的还有不知道多少人,他们中甚至有不少并不知道这些粮食的最终去处,但粮草、物资就静悄悄地转移到了长安城郊区建在地下的库房内。
整个国家都如同精密的提花机,在景帝的手下编制出了各种图案,而在旁人看来这些图案均是东西零落,唯有景帝一人知晓这幅完成品会是怎样的。
他会在剩余的时间里尽可能将这幅华锦完成,然后披在他儿子的身上。
汉景帝中元六年,九月年末,景帝宣布改元。
十月一日为景帝后元元年,改元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小到不少民众毫无所觉,大到所有官方政府都需要发布通知更改文件。
对于自己的“友邦”,大汉自然也宣布了这一事件。
而写给匈奴王的落款也使用了“元年”一词。
草原上的男人们对大汉这一举动只觉得莫名其妙,军臣单于抖了抖大汉送来的竹简,他让人将另一封写给南宫公主的信件送过去。
“汉人就是事情多。”他挂着轻慢的笑容对随侍在旁的中行说说,“你那时候的大汉皇帝有这么多事吗?闲着没事干啊换什么年号,麻烦自己还烦别人。”
中行说思索了下,回道:“这其实大汉皇帝自欺欺人的手段。”
“哦?”军臣单于对这一说法非常好奇。见他兴致高昂,中行说解释道:“大汉的皇帝自称天子代天治国,但他们又觉得每个人都是有任期的,任期结束了人就要死了。”
“所以他们就想了个办法……那就是改元。改元便是重新从一开始计算,这样就会给上天感觉时间还有很久。”
军臣单于呆住了,然后他放声大笑。不光是他,在帐内的匈奴人均跟着连声大笑。军臣单于笑到连声咳嗽,他感觉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老对手的愚蠢果然是他们的快乐源泉。
“原来是这样。”一个匈奴汉子拍了几下大腿,“汉人是傻子吗?上天是无所不知的,难道改个年号老天就不知道今天过了多少年?这不是就骗骗自己人嘛。”
“没错,哈哈哈哈哈……我看大汉皇帝该死的也没逃过啊,看来他们一个都没成功过啊,既然知道这是错误的方法,为什么他们还在用?”
“就是,还不如像我们一样干脆不用年号,要是按他们的说法不用年号,岂不是老天都不知道你当了几年皇帝?”
他说的话又引来了一阵大笑。
中行说表情非常平静,他看看室内这些人,默不作声。
事实上,自从汉匈贸易窗口打开之后,他的地位便肉眼可见地下降。中行说一惯的坚持是匈人不要和汉人接触过多,保持自己的资源自给自足,千万不能依赖汉人,这一点在老上单于时期被有效得实行下去,军臣单于即位之初亦然。
然而自互市开启,廉价的盐、粮食、布匹、生活物资源源不断地涌入,那些外来物资严重冲击了本土市场。汉人的东西比草原的更加精美,售卖的价格居然还能更加便宜。
旁的不说,自从汉朝瓷器进入草原以后,原本烧陶的匠人全都放弃了自己的活计,因为比起辛辛苦苦挖泥巴烧陶器还不如从大汉购买。
原本和西域购买盐巴的商队也断了大半,因为大汉可以买到更便宜的盐。
原本在放牧之余匈人也会进行简单的种植,以保证冬季口粮,但现在除了大阏氏会去实验种田之外没有人会在这上头花费力气,因为大汉会售卖给他们便宜的粮食。
中行说有时候看着大阏氏在田里忙碌的样子都会觉得她蠢,但转而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们二人都在做无用功。
他提醒过大单于数次,也在部落的会议上说过几次,换来的结果是自己被排挤出了决策层,
他非常清楚会造成如此结果的原因——利益。
从汉匈贸易开启的第一天,准确来说可能在那之前,部落中就有一部分人将自己的利益捆绑在了大汉的马车上。他们通过和汉人交换物资,然后来卖给别的部落;也通过和别的部落交换物资再买给汉人,低买高卖,赚取差价。
这种行为的收益十分可观,甚至于他还发现商队背后还有大部落的扶持。和与极西之地交易不同,汉匈之间商道短,又因为是官方的通商口安全系数更高,加上大单于出于平衡左右部之间的一个手段,位于匈奴左部的汉匈商道以超乎人想象的速度成长起来。甚至于贸易量将近右部商道的两倍,为此左部的财富快速积累,这样的变化又戳了军臣单于的眼。
在他的建议下,大单于出手打压,如今大草原勉强维持一个平衡。然而这份平衡极其危险,而偏偏如今匈奴这边已经停不下来,对于大汉的依赖已经让人们的心中产生了倾向。
中行说轻轻叹了口气,仿佛看到了在他面前因为一块偏转的砖块而渐渐倾斜的高楼,这份倾斜起初只是些微,然而大单于并无纠正的意思,而是持放任态度。
他看着军臣单于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不过很快这个眼神就被他垂下眼帘挡住,在外是他一如既往平静又温顺的模样。
大帐内其余人毫无所觉他的沉默,或者说大家已经习惯了这几年来中行说阴阳怪气的沉默。这些人肆意嘲笑着大汉改元之策的愚蠢之处,浑然不知就在数丈之外的大阏氏帐中,南宫公主一字一句将这封已经被中行悦提前看过也检查过的书信扫在脑海里面,然后她的手指在左侧的元年二字上轻轻滑过。
改元,代表了……换天。
她捏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年号这东西是ade汉武帝,之前一直都只有年没有号
不过前元后元这个是史学家说的,皇帝说起来就是哎呀我们重新纪年叭,一般是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了才改。
不过武帝之后就变成了想改就改,或者纪年什么或者就是发表新的祝愿而改这样了。
文景两位在历史上的定位在当代人看来绝对是耻辱的,因为苟且忍,举国边防被匈奴人打成了筛子,还被打到首都近郊,然而百余年之后人人都说这是文景之治,个个称赞。
但不要忘了文景之治的先决条件是养出了武帝这么个能够拿着爹和爷的老本打胜仗扩疆土的人。如果文景之后还是刘荣这种温和性格的话,那么结果就是北宋那个模样了(不是黑宋朝啊=w=)所以我认为文景和武帝是彼此成就的。
但是文帝和景帝彼此都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在他们和当代人看来,他们无疑是窝囊的,是无能的,是让人看不过眼的。
其实同样的情况放到现代也一样。
老江、老胡、习大,建国60年左右
只能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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