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长安城一路东走,迎面的风渐渐带上了水汽。
沿途路过不少城市,夏安然便托人一路走一路采买。
年轻的藩王令人准备了好些个木盒子和竹签,将购买到的果蔬种子、粮种都一一入盒进行记录。
他此举一来是为了预防到了中山国那没有这些果子,自己大概能知道哪儿能买苗。二来……
“太傅可有发现,不同城镇使用的粮种亦是不同。”
夏安然将若干粒粮种并排放在一麻布之上。
翟太傅凑进去细看,最终指出一粒:“确实,臣于农道上头经验不足,但以臣之愚见……似是越靠近东边,谷子越肥?”
见夏安然点头,他思索了下,眉头微微蹙:“我等车队一路东行,若此猜测成立,中山国的粮种当优于此处。臣愚钝,不明白殿下何故还要采买这些种子。”
“是好是坏,总得种出来试试。”夏安然面对挂着疑惑之色的太傅说道,他暂时不准备将他打算进行水稻杂交的打算说出来。
以前无意之间,他似乎看到过报道,古代人似乎对“杂交”这个概念很是讨厌,亦是不喜“不纯”之物。
譬如骡子之所以在清代才成为运力工具便是因为古人不喜欢杂交,觉得有悖天伦,加上畜类的品种筛选脱离不了近亲繁殖,此更是触雷。
这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到时候还要费一番功夫。
小少年独自一人端坐在不停抖动的马车内,他面前摊着一侧竹简,心思却全不在其上。
杂交是肯定要交的。夏安然想。
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选择某方面特征格外明显的种类作为母本和父本,自子子本中选择更优的再次培育,经过若干代基因筛选和淘汰,选择最为稳定的品种,便是杂交的意义所在。
譬如选择抗倒伏性比较好的稻子互相授粉,或者分蘖性特别优秀的,再配上特别抗病的,幸运的话三四十次,不幸运的话成千上万次,经过无数次的培育后,可能就能产生一个优秀的新品种。
而在得到最终的产物之前,其中也定然会产生很不错的变异品种,这些变异的,或者是走错了方向的品种也有其亮点。
譬如如今的水果玉米,就是一个意外的产物。
动物的稍快一些,植物的慢一些,总之无论哪一种,人类的干涉筛选和培育都能干涉和加速它们的进化方向。
而且不提这个,单单是进行东西谷物的混种也能提高其优势。旁的不说,能够生长在西边的稻谷定然有一个优势是东边稻谷望其项背的——抗旱性更强。
华北平原不会永远都那么温暖湿润,在雨带从黄河移到长江之后,河北便时常受到春旱的影响致使减产。
如果可以,到时候他还想引入南边的水稻品种,尤其是那些可以达到一年两熟三熟的地方的种类,其天然便带着“早熟”的基因。
如果到时候他的封地也能实现水稻的两熟……嘿嘿嘿。
目标是美好的,过程则必然曲折如果培育品种有这么容易的话,现代也不会只有那么些品种了更何况现代还有暖房、补光灯等设备可以提高种子的发芽速度加快其生长期,不用跟着节气走,他可没法子。
正当夏安然默默将视线转向了队伍里头的高头大马,并且开始打一些羞答答的小主意的时候,便听兵士来报。
太傅转而告知,言曰前头遇上了梁王使者,说是做叔叔的梁王听闻侄子要经过这里,特地派人在此等候打算招待一下。
若要问此时夏安然的感受的话……
知道那句老话,黄鼠狼给鸡拜年吗?夏安然此时的感觉就和那只鸡一样。
但是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事情应当没有这般复杂。
此时,七国之乱刚刚平息,在这场为期三个月的战争中,梁王坚定地站在了刘启的身边。
他的封地是梁国,国都几乎可以说是东汉时候的首都洛阳。
洛阳城本身占据了地利之优势,亦是东、南两方进入长安城的必经之通道。可以说,如果不是梁王死守洛阳城,以周亚夫为代表的讨叛军队就不能这样轻易地击败七王连军。
而事实上,梁王本人就是在这一场讨逆中担任诱饵的存在,就周亚夫定下的战略,便是由梁王顶枪口,他们去断吴楚大军的粮道。
以一国之力抵挡二国的疯狂攻势,由此可知那一场洛阳城的战斗是何其惨烈,据闻于战争最激烈之时,梁王携内侍都亲上城墙,受伤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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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现如今汉景帝对于他这个弟弟充满了谢意和感激之情,虽然帝王的这种正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起码现在还是蜜月期。
现如今太子尚未定下,向这一目标而努力的刘武自然不会戳他哥哥的死穴。也就是说,他可能纯粹只是想帮哥哥照顾一下自己的侄子而已。
作为一个乖巧的侄子,他应该做的就是当一个摆拍道具,然后乖乖地在到达封地之后,给他爹和他奶奶上一封书信,夸奖一下小叔叔是多么的热情好客,自己又是如何感动云云,最后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夏安然毫无压力地赴约而去。
如他所料,他刚到梁国便被他叔叔热情地接待。休息一晚又参加了一个酒宴之后,他叔叔给他介绍了不少能人,然后,给他讲说了一些当国王的经验。最后,夏安然带了一份已经准备好的爱的小礼包便离开了梁国。
考虑到按照大汉历,农历十月就是新年,他将其定义为提前红包了。
拿到了丰厚大红包的小国王笑得甜滋滋的。
作为小辈微不足道的回馈,他毫不犹豫地在这一座繁茂的千年前的洛阳城内大大采购了一番。
比之长安城,洛阳城的交通更加便捷。
加之此地扼守东南大部分城市通长安的通道,其富庶程度绝非夏安然那个以农业为主的小城市可以比拟。
西汉的税务体系中,农税很低,主要还是要靠旁的税务贴补,譬如商税、人头税。毕竟是他老爹唯一一个弟弟,待遇好一些也是正常的。
夏安然心中丝毫不妒忌,相反,他抓住机会,走了一遍街市之后,回去向他叔叔提出要求。
他抄录下了梁国的治理、街坊设置,和进行商税收缴的各种行为方法。
作为拥有独立治理权的各王国,他们其实拥有一定的治税权,除了国家规定的范围均可以进行轻微的调动,毕竟收缴上来的税款就是蕃国国王的零花钱。
基本没有一个藩王是按照法律条款收钱的,他们多半都另立名目,收取额外的税款。
作为弱势方的百姓,只要不过分,一般只有忍耐这一选择。
在如今,整个一国除了丞相都是自己人。
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独独一个丞相,要么被同化,要么被边缘化,能做的非常有限。
但在未来便不好说了。
作为今上嫡亲弟弟的梁王,他没有去触他老哥的眉头,官方规定的几大税款,他都不曾增加,但是他额外加了坊市的管理费,以及进城费。
没错,这些是服务费,不是税收哦!
他打了一个完美的擦边球,并且振振有词。毕竟民众进出会增加场地的磨损,都是夯土,多走走可不是就得松吗?
场地内环境打扫都需要额外的支出,加上收费的主要针对对象都是商人,尤其是运送货资的流动商人。在商人地位极地的汉代,自然没人为他们抗议。
这部分开销亦是不会被人说是乱收费。
而且最绝的是,刘武是按照牲畜的数量还有货车来收费的。也就是说生意越大,交的款越高。
夏安然悄然回想了一下在他入城时候于睢阳城门口观察到的情况,对他叔叔的零花钱心中大概有了个底。
积累了足够经验之后,夏安然便向叔叔告辞。
耽搁了数日之后整,个车队不得不加快了行进速度。在这一段时间内,夏安然在太傅的解说下一边吸收刘武治下的梁国已经成熟的制度,一边根据中山国的大概情况进行分析写了一份草案。
其可执行度还要看中山国本国的情况如何。
车马缓行。
在距离进入中山国境内之前,夏安然换上了自己的藩王常服。
中山国的丞相率领文武官员,出国十里地迎接他。初次见面,夏安然于他这位丞相的观感还挺好的。
虽然是文臣,但是他这位丞相却长着一张刚毅的脸孔,虽然穿着厚厚的朝服,但是夏安然觉得他肚子上的腹肌起码六块起步,上不封顶。
真汉子,不解释。
夏安然在心中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臣郅都,拜见殿下!”
竖起的大拇指悄然落下,夏安然的头上立刻挂上了一串问号。
郅都为何人?他对这位可是印象深刻。
一者因为他是西汉有名的酷吏,也是能吏,还是有名的守疆之将。
就在他时任雁门太守的时候,当时还是十分凶残的匈奴人硬是不敢靠近他驻守的雁门郡半步,此人以一己之赫赫威名便护卫了一方水土。
而另一方面,他逼死了夏安然的哥哥——前太子刘荣。
而就历史记载,前太子荣的死因,算不得光彩。因为从历史的角度来说,郅都此人并没有对太子动刑,可以说刘荣的死,是由于其自身的心理素质不过关而导致的。
也可以说,逼死刘荣的罪魁祸首,其实不是郅都,而是汉景帝刘启。
但无论怎么样,汉景帝不能留下一个逼死自己儿子的名声,汉武帝刘彻也不能留下一个父亲为他肃清朝野,于是逼死他兄长的名声。
于是这个锅,只能由别人背负,这个别人便是郅都。
而从汉景帝违抗了母亲的命令,偷偷将郅都派往雁门郡任太守这一举动看来。景帝对为何会造成如此情况,心中应当也有些数。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会觉得逼死自己儿子的人罪不至死?尤其在儿子所举虽有不妥,却罪不至死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大度?
撇除其薄情寡恩亦或者实在爱惜人才这一可能性,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郅都其实是一个替罪羊了。
但,在夏安然的记忆中,他对这人有着另一番了解,这份了解来自于贾美人的碎碎念。
当年贾美人还是贾姬的时候,曾经随伺他爹到上林苑。二人游园游到了一半,贾姬去上了趟厕所,正当此时,有一只野猪突破了宫廷防线,冲到了贾姬的厕所里面。
当时的郅都就是随行的护卫,然而他并没有动手救人,心挂美人的刘启自然想自己动手,就在此时,郅都跪在他面前阻止了他。
理由很简单,美女可以再选,但是帝王的千金之躯不可涉险。
幸好最后贾姬安然无恙地从厕所间里面出来,结果可谓皆大欢喜。就因为这一件事情,郅都便入了窦太后的眼,一并也入了刘启的视线,此后他一路高升,做得还不错。
他爹一定是故意的,夏安然默默想道。
他感觉到了来自于父亲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