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后期制作一结束就是宣传期,vickie说:“我恨宣传期!”
人人都恨宣传期,整组人马都忙得人仰马翻,费峻玮和方定奇,还有主创团队一起,要连飞十二座城市做宣传。
即使清高执着如同江导,在电影上映前,也不能不听从宣发的安排。办公室的墙上挂了一幅地图,vickie用小旗将十二座城市标出来,然后拿着厚厚一叠行程表,一边看一边叹气:“我的天啊,其中有六天要连飞,然后隔一天再接着飞,比空姐飞得还勤。十二场发布会,我想一想就觉得崩溃……”
文昕安慰她:“就当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
“每天一座城市,去了就开记者招待会,哪里是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完全是在替航空公司累积飞行里程。”
“也不错,去年我的里程换了一张马尔代夫的机票。”
“哗!”vickie叫起来,“那你跟谁去马尔代夫?”
“一个人去不行啊?”
“太残忍了,我们要连飞十二天,你却要去马尔代夫!”
“现在哪有时间去?”文昕觉得气馁,“我三年没有休年假了。”
“下次跟老板说,不如年会就在马尔代夫开。”
“刚过完年,就想着年会了。”
vickie叹了口气:“人生总得有点盼头。”
文昕说:“打电话叫小费来开会,我可能没有时间跟着你们,所以有些事情大家先商量一下。”
后期配完音后费峻玮在家休息,小千说他精神不好,连形体教练的课程都取消掉了,体力与精力都透支得太厉害,几乎要大病一场。
隔了好几天没有见面,文昕坐在会议室,下意识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听到门“吱呀”一声,接着有人打招呼:“小费来了?”
他似乎“嗯”了一声,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文昕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神色憔悴,也许是因为今天穿了西服。他很少穿这样的正装,虽然是他自己代言的品牌。因为瘦,所以整个人越发显得高。坐下来腿一伸,然后拿出手机来,不知是在看短信,还是在刷微博。
即使他没有看她,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开会之中他很少说话,一直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文昕也很少看他,对vickie交代的事情最多,事无巨细,几乎样样都要确认一遍。
“汪海这边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就不跟着你们走行程了,有事情随时联络。”
这时候费峻玮才抬起头来,问:“十二座城市,你都不去?”
“vickie跟着你也一样,而且她是宣传……”
“我知道,我是问,你,都不去?”
vickie插了句话:“北京的首映式我们都会去,毕竟是首映,而且有现场直播。”
费峻玮看着文昕,文昕十分担心,唯恐他说出什么话来。幸好并没有,最后他只是说:“无所谓,我听公司安排。”
开完会vickie问文昕:“你跟小费又吵架了?”
“没有啊。”
“总觉得今天你们俩都怪怪的……”
“他累了,心情不好,所以懒得多说话。至于我,说实话,这几天也觉得挺累的。”
“宣传期后休年假吧。”vickie说,“绷得太紧,总应该缓一缓。”
文昕也是这么想。
vickie说:“不过宣传期后马上就是续约,又得兵荒马乱一阵子。”
费峻玮的合约今年到期,vickie很轻松地说,“还好是续约,几天就理顺了。”
因为工作忙,所以这阵子文昕也很少给梁江打电话。这天他打给她:“女超人,今天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正巧她手头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于是答应了。
谁知晚饭吃到一半,vickie突然打电话给她:“文昕……”
“怎么了?”她听到vickie声音有气无力,不由问,“你不舒服?”
“是啊,肚子好疼!我室友不在家……我疼得站不起来……”
“我马上来!”
她告诉梁江有位同事非常不舒服,梁江很爽快地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开车送她去vickie家。vickie租住的房子离公司不远,他们到得很快。文昕敲门听不见答应,打电话也不通,一时着了急:“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梁江说:“你让开。”
她让到一旁,然后愣愣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vickie晕倒在客厅里。
文昕都急傻了,梁江抱起vickie,说:“去医院。”
幸好他镇定。
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胆囊炎,挂上药水,做完各项检查,他们一直等到vickie醒过来。
“文昕,谢谢你……”
“应该的。”
vickie似乎很累,说了两句话,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梁江跟医生谈完,回来告诉文昕:“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就是疼起来特别可怕,医生说要住院。押金我刷卡了。”
文昕很感激:“今天幸好有你。”
“应该的啊。”
从医院出来,文昕感慨:“纯粹是累出来的。我有一次宣传期太累,累到胃出血,也是独自在家。最后打给arilyn,她飞车赶到,送我去医院。”
“arilyn?”
“以前小费的经纪人,也是我最尊重的前辈,金牌经纪人arilyn。是arilyn把我带出来,她可以算做是我的老师。”
“你这么英明神武,她一定更是。”
“何止英明神武,她还英姿飒爽,你没有见过她做事情,杀伐决断,决胜于千里之外!”
“有没有这么夸张?”
“我一点也不夸张。你不是业内人士你不知道,她可以算我们这一行的一代宗师。苏西你知道吗?方定奇的经纪人,新辰国际最得力的干将,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金牌经纪人,连她出道都比arilyn晚,每次见到arilyn,都客客气气叫arilyn做姐呢!”
“那你这老师现在在做什么?”
“退隐江湖了,先是去地中海度假,然后去英国念戏剧……”文昕无限向住,“闲云野鹤,世外高人,境界早就和我们不一样了。”
梁江觉得好笑:“你也可以退隐江湖……”
“打住!”文昕说,“怎么样也得像她一样,带出十个八个艺人,然后成为业内公认的金牌经纪人,才可以金盆洗手吧?”
“哇,带出十个八个大明星,你也太贪心了!”
“像小费那样的,带出来一个就ok了。”
梁江不解地问:“你现在不是小费的经纪人吗?”
“不说这个了,我好饿。”
“晚饭只吃了一半,当然饿。”他坦然说,“我也饿了。”
“这个时间不知道哪间餐馆还开着门。”
“这个时间开着门的餐厅多着呢。”他说,“你不是混娱乐圈么,怎么完全没有夜生活似的?”
“天天加班,回家就恨不得睡觉,还要什么夜生活?”她突然瞥了他一眼,“怎么,你的夜生活一直很丰富?”
“我加班不比你少。”他好笑地反问,“你这句话是不是表示你在吃醋?如果是的话,我受宠若惊一下。”
“吃什么醋啊?我现在连一头大象都吃得进去,快快找地方吃饭要紧!”
他想了想,在最近的出口下了环线,然后将车一直往前开。
“这附近有一家私房菜,老板我很熟,这个时间上门也不至于吃闭门羹。”
所有的私房菜都在十分诡异的地方,这家馆子也不例外,在一座四合院里。单门独户,门前一对浅色灯笼,光晕漾开,照着台阶与门蹬。走进去是照壁,夜色中看不分明,绕过照壁才是院子,院子里种着两棵大树,点缀着山石。
文昕小声问梁江:“这种地方看样子就不便宜,好不好吃啊?”
他跟她开玩笑:“说了老板是我朋友,我不会不买单就将你押在这里的。”
“早知道去吃快餐,又便宜又快。”
“那我叫老板做两份蛋炒饭,也又便宜又快。”
等老板出来打招呼,果然与他很亲热似的:“哟,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东风。”梁江很轻松地开玩笑,“快点,咱们都快饿死了,来两碗蛋炒饭,吃完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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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哥在这儿请客呢,要不你上里面蹭他一顿去?省得你吃蛋炒饭。”
梁江怔了一怔,老板往后遥遥一指,垂花门里面一列正房,灯火通明,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屋子里面人很多。
梁江回头看了看文昕,文昕赶紧摇头,梁江就说:“算了,他那样子像是在大请客,去了又要喝酒,我可陪不起他那些客人,个个都是酒仙。您赶紧给我们弄点什么吃了,我们好回去睡觉。”
“急着回去睡觉啊?”老板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放心,我立马给你们做去,绝不耽搁你们睡觉!”
梁江在他肩头捶了一拳:“只有你牙尖嘴利!”
“大律师夸咱牙尖嘴利,那是荣誉!”
“别贫了,我真要饿晕了。”
“好,这边屋子请您哪!”
他们在小小一间偏房坐下,房间布置得很舒服,气氛很居家。文昕问梁江:“你要不要过去跟你哥哥打个招呼?”
“不用。”他顿了顿,“再说打了招呼就回不来了,我哥的那些客人,都爱闹酒,不喝醉不准走人。都快半夜了,咱们快点吃,吃完好回家。”
上菜倒是极快,没一会儿工夫,果然送上两碗炒饭,四样酱菜,还配了一大海碗热腾腾的开洋瑶柱汤。
文昕吃到撑:“这汤真好,炒饭也炒得好,吃过那么多家扬州炒饭,没想到这里炒的最好吃。”
“家常风味他做得最好。”梁江说,“有时候我一个人,常常到这里来吃饭,觉得有妈妈的味道。”
他们吃完打算离开,正房里的客人还没有走,仍旧闹哄哄的,听着像是有人在唱歌,还有人在拍巴掌,笑语喧哗,正是热闹。老板亲自将他们送出大门,因为文昕夸过他们的手剥笋好吃,所以老板拿了一篓给她。
梁江替她道谢,说:“这怎么好意思?”
“算在你哥的账单里头了,你当他送的得了。”老板笑眯眯地说,“他们那群人,全喝美了,回头买单我添上一样两样,绝看不出来。”
梁江哭笑不得:“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你哥财大气粗,别说一篓手剥笋了,就是一火车皮手剥笋,他也请得起你和这位姑娘。放心吧,这家我替他当了,回头他要为一篓笋来问我,看我不拿扫帚把他扫出去,从此后不许他进我的门!”
那篓手剥笋风味绝佳,文昕第二天去医院看vickie,特意用保鲜盒带了一些,给她过口吃粥。
vickie觉得很沮丧:“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最忙的时候病,真是添乱。”
“没事,我应付得来。”文昕说,“我跟投资方谈过,对方答应宣传时带上汪海,这样我去跟十二城,连同小费也可以照顾到。”
“那汪海的新戏呢?”
“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差出合同签字。我飞回来签,或者快递过去也来得及。”
话是这样说,其实真正做起来,也是一场乱仗。
文昕手头的事情本来就多,现在vickie一病,连宣传的事也全部压到了她身上。一个人当做两个人用,跟飞的第一天,在机场就接了二十多通电话,一直接到上飞机空姐要求关机。
整个头等舱全部被剧组包下来,还有一部分工作人员在商务舱。空姐最开心,来要签名合影。江导从上了飞机就开始睡觉,没有人敢打扰他,费峻玮和方定奇替人签名拍照,都是轻声细语。
文昕也抓紧时间在飞机上打了个盹,等到快降落的时候被空姐唤醒。她迅速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回来看费峻玮在和方定奇聊天,汪海则在陪江导说话。她略略觉得放心,汪海近来十分懂事,行事说话都很周到。
下飞机后更是兵荒马乱,光是江导一个人就可以令全部的娱乐记者到场,何况再加上费峻玮与方定奇。机场接机的粉丝人数太多,他们不得不在保安的护送下从通道悄然离开。
有人开车跟在他们车后,一路追着拍。
文昕用手机上网刷新了一下,全是接机现场的照片,有人拍到背影,还有人拍到上车时的画面,密密匝匝全是人头,还有人精心制做了横幅灯牌,可惜他们没有看到。
下榻的酒店马上也被泄露出去,他们一进酒店就闭门不出。文昕事事亲力亲为,看过费峻玮的房间,又看汪海的房间。本地媒体已经快要把她的手机打爆,纷纷要求做专访。
只有一天时间,哪里安排得过来?
宣传的第一站就各种消息爆满,因为发布会的时候方定奇以露背装登场,谋杀无数菲林。而记者们唯恐天下不乱,威胁利诱,提问提得花样百出,不断地套话。
费峻玮经验丰富,应付得很好,而且拉着汪海拍照。关键时刻他总是记得照顾同门,文昕最欣赏他这一点。她在场外不停接电话,下一站的媒体已经在做预约,都想挖到独家。
发布会结束后,院线做东请吃饭,一桌山珍海味,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江导说:“每部片子都必须来这么一次,比拍片还累。”
费峻玮只喝了点汤,方定奇晚餐从来只吃沙拉,汪海也吃得草草,文昕一边吃饭一边接电话,一边还要注意晚上出来的即时新闻,自然无心吃饭。
忙到半夜才算消停,她下楼去便利店买泡面,看到还有大批粉丝等在酒店外。
人人都辛苦,连做粉丝追星都这样不易。
文昕想了一想,上来叫费峻玮和汪海都写张纸条,让粉丝们回去休息。
她把纸条拿下去,自然一片尖叫声,人人都想要那两张纸条。文昕只好现场抽奖,最后两名幸运者幸福得只差没有晕过去,拿到纸条立刻去复印店,每人复印一张。
这样也好。
收到大捧鲜花与无数小礼物,门童给她帮忙,她一股脑儿抱上去,交给费峻玮和汪海。
“我也不记得哪个是谁的粉丝送的了,反正你们俩一人一半吧。”
有大盒的巧克力,汪海送给她,她老实不客气地拆开来吃。
还有几个果篮,她拿去分给剧组的主创和工作人员。
凌晨三点才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机场。清早的飞机,仍旧有无数粉丝赶到机场相送,翘首以盼。
汪海笑着说:“只有这一刻最风光。”
可不是,千辛万苦,站在万人中央,也不过为了这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一刻。
连机长都来要签名,对江导说:“您拍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
空姐们最喜欢费峻玮,每个人都来合影。
江导说:“现在明白为什么有些导演甚至买私人飞机,确实更方便。”
“下次借时总的飞机吧。”方定奇开玩笑似的说,“只要您肯开口,一定没问题。”
“哗,他是投资方之一,为什么要借?征用!不然难道算进宣发成本?”
文昕一直担心宣传中出纰漏,幸好并没有。时川亦是投资方之一,想必不至于跟钱过不去,在电影宣传中作梗。
这天睡到半夜、电话突然响起,她睡眼蒙眬地抓起手机,才发现是酒店的座机在响。
是汪海打给她的:“文昕,能不能马上到我房间来一趟?”
她骨碌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了?”
“家里打了个电话来。”
她马上知道是什么事,匆匆忙忙换衣服,冲进洗手间擦了把脸,然后就去汪海那边。
她还没有按门铃,汪海就已经打开门,明显早就在门前等她了。
她小心地关好门,问他:“可可要生了?”
他满脸焦虑:“医生说要剖腹产,怎么办?”
“剖腹产是很小的手术,不要担心。”
“这种时候我都不能陪在她身边。”
文昕安慰他:“很多人因为工作或者其他原因,都不能陪在太太身边。明天还有几个小时在飞机上,而且有发布会,你需要精神和体力应付,不如趁现在睡一觉,等手术做完,家里自然会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汪海大声说:“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嘘,小点声,别惊动大家。”
“文昕,我现在很焦虑。”
“焦虑是正常的,任何人要做父亲了,都会觉得焦虑。”
“我该怎么办?”
文昕翻找自己的包包,拿出一盒感冒药:“来,吃两片,安眠效果奇佳,副作用很小,这是我的绝招,一般人我不告诉的哦!睡到一半就保证你接到电话,一定是母子平安,生个可爱宝宝。”
汪海终于动了动嘴角,勉强有了一丝笑颜:“文昕,你永远这样乐观。”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看,你都快要当爸爸了,等宣传期结束,你马上可以回家看宝宝。”
“还要等宣传期结束?”
“没办法,我当然可以放你假,可是记者们会生疑。”
汪海揪住头发,苦恼地说:“为什么我要干这行?”
“其实当年你跟我说过。”
“什么?”他一脸错愕,完全不记得了,“我说过?”
“是啊,当时我在给你当助理,在横店赶戏。有天晚上收工很晚,你一边卸妆一边嚷嚷肚子饿,我用电水壶煮了泡面给你吃,当时我问你:‘为什么要当演员?真的好辛苦’。你说:‘因为喜欢啊,喜欢拍戏,喜欢不停演绎不同的人生,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苦’。你说话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两眼炯炯,就像孩子提到了最心爱的玩具,或者花花公子提到了最漂亮的女朋友。”
汪海终于被她逗得笑起来:“花花公子……我什么时候成花花公子了?”
“哎呀,那个时候你好麻烦,跟蒋瑜拍拖,每天都煲电话粥,可是又跟张采心暧昧,在片场眉来眼去,剧组还有一个女演员叫什么……刘珈珈!你又爱逗她玩,不是花花公子是什么?我一接到蒋瑜的电话就紧张,怕说错话,怕她查岗,怕她问东问西我答不上来……”
“太夸张了!哪儿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啊!”文昕掷地有声地说,“可见那时你有多花心,自己都忘了。”
汪海努力思索:“我曾经跟蒋瑜拍拖是真的……可是刘珈珈……我真不记得有这个人了……”
“可见你们男人靠不住,半夜扪心自问的时候,都想不起别人的名字。幸好你收山了,从此不再为祸江湖……”文昕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将感冒药递给他,“来,吃过药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重新做人。”
汪海吞下药丸,喝了一口水,认真地说:“文昕,谢谢你。”
“别这样见外,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晚安!”
“晚安。”
她悄悄打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打了个哈欠,沿着走廊往前走。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走到一半,一扇门突然打开。
她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费峻玮,才拍了拍胸口:“大半夜的,你怎么还没有睡?”
“那你呢,夜游神?”
她敏锐地问:“你喝酒了?”
“一点点。”
整层楼都被剧组包下,她不能在走廊里跟他吵架,只得将他推进房间,然后回手带上门:“深更半夜,你喝什么酒?你酒精过敏难道不知道吗?”
“深更半夜,你到汪海房间去做什么?”
她一时赌气:“你管不着!”
他将她狠狠推到墙上,按住她,她后脑勺撞得很痛,他把她咬得也很痛。他完全不是在吻,而是在撕扯什么似的,文昕拼命挣扎:“放开我!”
他并没有放开她,反倒将她抱得更紧,喃喃地说:“不要离开我。”
她有些无力,他的怀抱太温暖,陌生而熟悉,总令她不知不觉沉溺,她虚弱地抗议:“你说过你不会再误解。”
“文昕,我爱你。”
他将滚烫的嘴唇烙在她的额头上,她怔了一下。他俯身重新吻她。这一次他吻得温柔而缠绵,几乎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似的:“我很想你……”
她也非常非常地想他。
虽然每天都会见面,虽然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虽然他从来不曾离开她的视线,可是她知道,自己与他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可是这是不应该的,他们虽然不曾正式开始,却早就已经结束。她按住他的手:“我得走了。”
“文昕,你真的很残忍。”他的眼圈都红了,是隐忍的愤怒,“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可是你为什么总要出现在我眼前?”
她心里一颤,连嗓子都仿佛在隐隐作痛:“你是想我换一份工作吗?”
他凝视了她几秒钟,说:“你走吧。”
“小费……”
“走!”
他从来不曾这样粗鲁,拉开门就将她推出去,然后“砰”一声摔上门。
她怕惊动其他人,只得飞快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之后,心还在怦怦跳。从猫眼往外看,走廊仍旧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睡着了吧?
第二天她起得早,酒店有自助早餐,所以她下楼用餐,刚刚呷了一口牛奶,就看到汪海神采飞扬地走进来。他坐到她身边,悄悄告诉她:“生了个女儿,我妈妈发了照片到我手机上,真可爱!”
“恭喜恭喜!”她也跟着眉开眼笑,低声问,“像你多还是像可可多?”
“都像!”他把照片调出来给她看,小小的婴儿,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粉嫩嫩的一张脸,乌黑柔软的头发像缎子一样贴在额头上。
文昕也觉得开心,却警告他:“你可不能丢手机!”
“放心吧!”
因为这件开心事,文昕胃口大开,跟汪海边吃边聊,等到导演下楼,他们差不多已经吃完了。文昕跟导演打了个招呼,然后上去看费峻玮,担心他睡过头了,误了飞机。
敲门敲了半晌无人应,文昕着了急,连忙拿出手机打给他。幸好手机他还是接了,文昕连忙问:“你在哪里?”
“天台。”
她怔了一怔,赶到天台上去。天台上原是酒店的无边泳池。这个季节风很大,根本没有人上来,只有费峻玮独自站在那里,趴在栏杆上抽烟。他手肘撑在大理石的栏杆上,目光漠然地俯瞰着这座城市。虽然他在这繁华巅峰之上,却仿佛有玻璃罩子罩着他,让他显得更加孤独。
文昕将他的烟拿走,放柔了声音问:“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风很大,将她的头发都吹乱了,远处泳池边躺椅上方的遮阳伞,也被风吹得“扑扑”直响。
他并没有答话,文昕又说:“下楼吃早餐吧,过会儿该去机场了。”
“不想吃。”
“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也容易得胆结石。要不叫送餐到房间?”
他并没有答话,却问她:“文昕,自由是什么?”
她语气温柔地答:“再多的自由,也只是相对的。”
“可是你看那只鹰。”他指了指远方盘旋的黑点,“城市上空的鹰,很奇怪是不是?我在想,从它的眼里看这一切,这个世界是不是光怪陆离?”
她看了看手表,告诉他:“再不下去,我们该迟到了。”
“文昕,我在想,来世会是什么样子?”
“胡说!”她大声训斥他,“想什么来世?把这辈子过好就行了。”
“来世我想做一只鹰。”
她感到强烈的不安,于是将他从栏杆边拉开:“不许胡说八道!你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情绪低落。”
他看着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才不会像哥哥那样,纵身一跃。”
“再说我打你了啊!”她又急又怒,“大清早的不准胡说八道。戏都拍完了,下个月才拍广告,宣传期一结束你就可以度假。我跟公司说,放你大假,你出去玩,好好放松放松。”
他眉毛挑起来,看了她十秒钟,突然放声大笑,坐在了躺椅上,说:“原来你还是很担心我,我要不试一试,真怕你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他从躺椅下拿出一个托盘,里面有一个三明治,还有一杯咖啡,他说,“来,早餐分你一半!”
文昕又气又急,狠狠踹了他一脚:“混蛋!”
踢得他像小狗一样呜呜叫:“你不能轻点吗?你是女孩子,像你这样子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我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婆都不要你管!”她看他开心得大口大口吃三明治,更觉得怒火中烧,伸手就掐过去,“你吓我!叫你吓我!”
他被她掐得直咳嗽:“谋杀!我要打给老板……咳咳……你再这样欺负我……咳咳……我就不续约了……有你这样的经纪人吗?”
“拿续约来吓唬谁?”文昕冷笑,“合约明文规定,同等条件下我们有优先权,敢不续约你要赔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像你这样大手大脚,挣一个花一个,哪里有钱赔违约金!”
他喝了口咖啡,仍旧随口胡说八道:“那我就找个超级女富豪结婚!”
“人家会签婚前协议!”
他想了想:“卖身都不行,只好卖血喽……”
“说真的,合同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文昕说,“如果有条件,我可以去跟老板谈。”
“前两天老板跟我谈过,我觉得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我跟他说,我是公司捧起来的,做人要知道感恩,何况公司对我一直不薄,大家合作愉快,希望未来仍旧如此。”
文昕说:“就觉得你这点好,不贪心,又重感情。”
他却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一早就明白,有很多东西,都是钱买不到的。”
吃完早餐文昕陪他下楼,大家整装齐备,直奔机场。今天的航程最远,在飞机上要待足足四个小时。
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导演站在走道里活动筋骨,说:“天天飞,天天飞,一把老骨头都坐僵了。”
方定奇最有本事,她可以在飞机上练瑜伽。
她是舞蹈演员出身,肢体柔韧度非常好,姿态轻盈大方。她就在过道里教给江导一个瑜伽动作,说是对颈椎非常好。
文昕颈椎也不好,就兴致勃勃跟着一起学。
做完瑜伽果然觉得舒服很多,喝了果汁坐下来休息,文昕跟方定奇聊天:“苏西还好吗?”
“她非常忙,所以这次没有跟我一起出来。”方定奇只带了宣传和助理,还有一个专用的化妆师。
文昕向方定奇请教护肤心得,两个女人窃窃私语,江导在旁边直摇头:“女人……”
漫长航程总得找点事情做,汪海一直乐呵呵的,文昕怕他简直都要忍不住在飞机上翻筋斗了。
幸好江导的助手带了一副扑克牌,拉着他玩牌,汪海一直赢,越发觉得开心,旁人才没有起疑。
费峻玮显然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上了飞机后一直睡到快要降落,文昕才去摇醒他:“要下飞机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文昕还听见一个剧组工作人员大声说:“咱们这个团队最开心了。”
她也认为是。
她也以为一直会是。
落地打开手机,有十几个呼叫未接,全部都是公司打来的。一开机几乎就被打爆,全都是记者:“汪海对私生女事件有什么要说的?”
“听说闵可之前从事的职业并不光彩,他们正式结婚了吗?”
“余小姐,我们可不可以访问汪海本人?”
中间夹杂着公司同事十分焦急的留言:“文昕,你落地了没有?出事了,网上有人爆出来汪海有私生女,昨天刚刚生的。”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就这样措手不及地发生了。
机场有大批记者接机,远远已经可以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闪光灯。文昕急中生智,对导演耳语两句,导演点点头,她拉着汪海转身就走。
大队人马都从通道出去,记者们一涌而上,再加上前来接机的粉丝,现场十分混乱。
她跟汪海走机场的工作人员通道,迅速地到了停车场。大队人马还没有出来。一上车她便用三言两语简单将事情告诉汪海,他茫然地看着她,问:“我该怎么办?”
他的表情几乎让她觉得不忍心,她安慰他:“不是你该怎么办,是我们。我会在你身边,你先别着急。我跟导演说了,我们先到酒店,所有记者现在全在机场,导演会替我们拖住他们。”
“可是马上有发布会……”
汪海全身发抖,其实文昕也觉得心里没底,但只能极力地安抚他:“如果你不想去发布会,我们马上订机票回去,好不好?”
汪海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抵在椅背上,将脸埋在胳膊里。文昕打电话给同事,追问事发经过,才知道原来早就有记者盯在汪海的老家。昨天半夜可可进了医院,汪海的父母去照顾她,马上就被拍到。然后记者想办法混进医院,又拍到了孩子的照片。
明显是处心积虑,连可可从前的职业也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今天一早新闻就上了网,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车到了酒店外,文昕也清楚了来龙去脉。到前台拿到房卡,就带着汪海上楼。
他似小孩子一般手足无措,只得跟在她身后。
她将他的房间安置妥当,然后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
她说:“这明显是蓄谋已久,不然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查到可可的身世。”
汪海茫然地看着她:“我想回家。”
“现在不能回去,大批记者肯定会追着你回去,到时候更麻烦。”文昕当机立断,“你出国度假好不好?过半个月再回来。”
任何轰轰烈烈的娱乐头条,最后亦只得一周的时效。避风头或许是一种消极的办法,但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文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汪海摇头:“把她们母女留给媒体去乱写?我不会这样做。”
文昕说:“公司替你发个申明好不好?你们并没有结婚,孩子的事情,只要你不承认,记者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汪海却异样地坚定起来:“不,我不想发这种申明。”
文昕焦虑地在屋子里踱过来踱过去,她的手机响起来。记者打来得太多,她已经设定为过滤陌生来电,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费峻玮。她担心他那边又出状况,连忙问:“怎么了?”
“大批记者跟着我们,会到酒店来,你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不,我叮嘱过前台,而且我们换到了商务楼,记者应该找不到。”
剧组住在他们对面的迎宾楼,文昕掀起窗帘,看到乱轰轰的人群被保安和门童拦在了酒店外,剧组的车迅速地驶?
??雨廊下。
“我想回家。”
文昕放下窗帘,好言相劝:“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是最稳妥的应对方式。”
“能躲到哪里去?天涯海角?”汪海苦笑,“就算是死,我也想见孩子一面再说。”
“你别这样。”文昕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事情并没有坏到那一步,我们可以想办法,你先冷静下来。现在你去见她们母女俩,有百害而无一益,不如以静制动。对方既然有备而来,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
汪海的声音很轻微:“文昕,我又给你找麻烦了。”
“别说傻话。”她极力地安慰他,“经纪人难道不就是替你们解决麻烦的?不然你为什么要花大价钱来请我这个经纪人?”
“可是这次我给你惹的麻烦也太大了……”他喃喃地说,“其实从签合同那天起,我一直很感谢你,一直想着,你这样相信我,在我那样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我一定要好好演戏,争一口气,给所有人都看看,你并没有签错人。”
文昕说:“你别这样子,现在也没有糟到不可收拾。对公众人物,尤其是演员而言,有新闻就是好新闻。偶尔上一次头条,起码观众会记得你是谁,对不对?”
汪海苦笑:“可是这样的头条,我真不想要。”
“谁也不会想要。头条总是负面的时候多,正面的时候少,因为观众就爱看公众人物出事。若天下太平,哪里有话题来?”
“文昕你真会说话。”
“以前我很喜欢的一位艺人说过,乱箭穿心,习惯就好。你在圈里这么多年,也早就该明白,该来的挡不住,既然躲不过去,不如我们勇敢面对。”
汪海点点头。
文昕这才放下心来,对他说:“发布会我不去了,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汪海摇摇头,说:“我不去发布会,是为了避免尴尬,你如果不去,记者岂不以为我们怕了?”
文昕笑起来:“这样才对,我们不怕。你放心,如果谁敢问我,我一定翻脸给他们看。”
“不要得罪媒体。”汪海反倒安慰她,“大家都是挣口饭吃,他们也并无恶意,只是出了新闻,不能不来。”
“有恶意的人我知道是谁。”文昕说,“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背后绝对有人指使。”
汪海说:“新辰国际。”
自从符云乐离婚事件之后,文昕一直防着新辰的报复,没想到报复来得这样快、这样猛。远在符云乐离婚爆料出来之前,只怕对方已经埋伏下了这样的棋子。新闻说记者在汪海的老家盯了三个月,也就是说可可一被送回家就被盯上了。
汪海并不是一线当红的巨星,计划得这样周详,对方明显并不是冲着汪海本人来的,而是冲着整个公司。这是一石二鸟。时川是这部电影的投资方之一,而汪海的事情一爆出来,会使得电影阵容更具有话题性,而对于影片本身,几乎没有什么不利影响。
文昕心想,只怕在自己替汪海争取到影片角色的时候,新辰国际就已经在不动声色地谋划布局,而可可,正巧成为了他们的棋子。
她本来不放心将汪海单独留在酒店,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看新闻。昨天没有睡好,今天正好补一觉。”
他的神色还算平静,文昕略略放心,跟剧组一起去了发布会。
她和费峻玮搭同一部车子,他问她:“汪海还好吗?”
她点点头,这时候才有机会用手机上网看看新闻,自然说什么的都有,不堪入目的字句也很多。
费峻玮说:“做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这样一天。万千宠爱在一身,突然有一天,从最高的高峰上跌下来,人人都痛踩你一脚,巴不得你永世不能翻身。讨公众的欢心太难,可是让公众讨厌,却又太容易。”
文昕完全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匆匆看过新闻标题后,就打给酒店:“能不能帮我订两张机票?”
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网上说得如此难听,汪海看到迟早会崩溃。
她对费峻玮说:“明天的行程我不陪你走了,我让公司的同事过来接手。”
“你跟汪海先回去?”
她点点头。
“也好。劝他想开一点,新闻这种东西,半个月后就被人忘了。”
发布会上自然亦十分热闹,不少记者撇开了剧组来问余文昕。她笑着打太极挡回去:“今天只请江导和主演讲我们的电影,余下的问题不回答。”
人人都在问汪海的角色和戏份,他虽然不在这里,却反倒成了中心话题。江导从来很仗义,说:“汪海是个很努力的演员,影片中的角色他完成得很好。他一直非常用心地琢磨剧本,就表演而言,他表现得很好很优秀。”
晚饭文昕没有跟剧组去吃,她自己打车出去到处找江浙菜馆子,终于找到一家。打包出来,却不拦出租车,反倒走到路边停着的一部汽车边去,腾出手来敲了敲车窗。
车里的人把车窗摇下来,有点尴尬地对着她笑。
“别跟了,我出来给小费买吃的。他挑食,晚上一准儿没吃好。”
记者笑嘻嘻地说:“您对艺人真好。”
或许是一语双关,反正她只装听不懂。
从前都是她带的艺人被跟拍,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也有被跟拍的一日。
她回到酒店,仔细留意并没有发现尾巴,仍旧上楼绕了一圈,才到汪海的房间去。
她对汪海说:“还是温的,快吃吧。”
汪海看着她打开简易食盒,一样样菜拿出来,不由得说:“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
“我做过你的助理啊。”文昕不以为然,“当然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哗,哪里有很多年,我有没有那么老?”文昕故意放轻松语气,“别借机打击我的年龄啊。”
“文昕?”
“什么?”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够从助理去做宣传,然后又当经纪人,而且为什么老板会把小费交给你带,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很用心,做助理的时候你就用心,到现在,你仍旧是全力以赴。”
文昕倒有点不好意思:“笨鸟先飞,既然不够聪明,只好加倍努力了。”
“以前我总是说自己喜欢演戏,总觉得别人不会明白,原来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比如你喜欢你的工作,所以你才做得好。”
文昕将筷子交到他手里:“快吃饭吧。”
汪海没什么胃口,可是她特意去买了他最喜欢的菜,他只得勉强吃了一些才放下筷子。
文昕说:“明天剧组继续走,我陪你先回北京。”
“好。”
“还有,小费叫你加油,他说新闻这种东西,半个月就被人忘了,叫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汪海点点头。
第二天剧组走后,文昕和汪海分头去机场。
果然有辆车一直跟着她到机场。
她换了登机牌就过安检,独自一个人进候机厅。
没一会儿汪海也进来了,她问他:“还好吧?”
他点点头,说:“没遇见记者。”
飞机落地后她一直将汪海送回家,叮嘱他:“这两天你别出门了,也别看新闻,什么都别做。”
他点头。她不放心,跑出去买了两张游戏碟,还有两部电视剧dvd,重新拿上来给他:“你在家玩游戏好了。”
“好。”
“所有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处理,必要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但你不要关注新闻,好吗?”
他像小孩子一样乖乖答应:“好。”
文昕回到公司,vickie还在住院,千头万绪等着她去梳理。她在茶水间泡咖啡,怔怔地看着饮水机出神。这一击几乎致命,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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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已经不可收拾,连可可以前工作过的洗浴中心也被掀出来。网友们对人肉搜索已经得心应手,可可的照片发得到处都是。而电影即将上映,所有的报纸、周刊也纷纷拿此事来做文章。
她在公司加班到很晚,走的时候已经没有旁人,只有走廊的路灯静悄悄地亮着。她搭电梯下楼,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梁江打电话给她:“今天在哪里?”
自从她开始漫天飞,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打给她。
“公司加班。”
他很意外,问她:“怎么回来了?”
“临时出了点状况。”
“听你声音,很累吗?”
她“嗯”了一声。
他说:“这次遇上什么事呢?又是小费出了绯闻?要不要擦一擦神灯,呼唤我这个阿拉丁?”
她完全没心思与他说笑:“不是小费的事。”
“你吃了晚饭没有?”
晚饭?她这才觉得胃中灼痛,一直在与公关公司沟通,早就忘掉晚饭这事了。
他已经猜到了她没吃,于是说:“真不会照顾自己。你过来我家,我给你做川菜,吃完保证你心情好。”
“太累了,不去了。”
“那我过去接你?”
“不,我想回家睡觉。”
“好的。这么累别自己开车了,打车回家,注意安全。”
“好。”
回到家她洗了个澡,就倒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
早上醒来,仍旧觉得双眼发涩。
她爬起来又洗了个澡,换衣服化妆。趁着这么一点点时间,立刻打开电脑上网,一边涂面霜一边登录最热门的论坛。
一看到标题她的心就猛然一沉,点进去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全是可可的裸照,比“艳照门”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是她前男友发的。
她抓起电话打给论坛管理员,对方也很为难:“我们已经删过一次帖了,但是现在网友们众怒难平,都说‘艳照门’的时候那幢高楼都留下了,凭什么这次要删?我们把特别过分的照片都删掉了,留的这些都是没有露点的。而且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一搜就搜得到,再删意义也不大。”
大势已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
她愣了片刻,才打给老板,将事情简略地讲给他听。
老板叹了口气,说:“给汪海放假,让他先出国散散心。下个月的新戏,拍不拍由他自己决定吧。”
文昕做事向来很周到,想想并没有打电话给汪海,而是拿起包包出门,开车去汪海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要怎么样跟他说,怎么说都是难以措辞。她想了又想,只有见机行事,劝他眼不见为净,出国先避一段时间。
到汪海家小区门口时,看到旁边有家便利店,想起这么早他肯定没有吃早餐,于是去买了一个三角寿司,还有一袋热乎乎的牛奶。
她刚刚走到汪海家楼下,突然半空中一个黑影掠过,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重重地落在她前面停的一部车上。整个车顶都被砸得陷了下去,前后左右车子的警报器都尖叫起来。
文昕手里拎的寿司和牛奶都掉在了地上,她已经看清楚原来空中砸下来的竟然是一个人。那人七窍流血,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有血珠渗出来,仿佛是他此生的最后一行泪。
是汪海。
身后有人经过,也已经看到,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夹杂着汽车警报器的声音,更显得凄厉可怖。可是再可怕也比不过眼前这一幕,文昕站在那里,仿佛傻了一般。
是物业报的警,也是物业打的120,可是早就没救了,急救车上的医生下来看了看,就摇了摇头,说:“叫殡仪馆的车来吧。”警察将四周拦上了黄线,110的民警盘问着两个目击者,一个是早起买菜的邻居,还有一个是文昕。
文昕是被保安搀到一边的,买菜的老太太也吓坏了,一个劲儿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花盆没放好掉下来了,谁知道竟然是个大活人。好端端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文昕终于泪如雨下,捂着嘴哭出声来。110的民警诧异地给她递了包纸巾,问:“你认识死者?”
“我是他的经纪人。”
“什么人?”警察没听清楚,“亲戚人?”
“经纪人。他是演员,我是他的经纪人,我原来是他的助理,他去年才签约我们公司。”文昕颠三倒四地说,“我要是早一点来就好了,我要是在路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也可以发现……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要是昨天多陪他聊一会儿,他也许不会这样……”
警察已经认出来了:“哦!想起来了!他叫汪海对不对?演过很多电视,这两天到处都是他的新闻!”
人言可畏。所以阮玲玉仰药自尽,而汪海毅然地纵身一跃,用这种方式,抗议着这个世界的孤绝与无情。
文昕情绪已经崩溃,完全无法说话。
换了个女警察来,安慰了她一会儿,又提醒她:“赶紧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你不是说他一个人住吗?他家里人还不知道呢。”
文昕哭着打回公司,请同事去通知汪海的家人。公司立刻派了几位同事过来,帮忙处理善后。
大批娱乐记者已经赶到,因为邻居都知道明星汪海住在这里,听说他跳楼了,于是爆料给媒体。
文昕是被同事半搀半架劝离现场的,在车上她嚎啕大哭。
同事们也很欷歔,虽然他们与汪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幸,总令人觉得伤感。
文昕被同事送回家,同事跟她说:“老板刚刚打电话来,他听说汪海的事情了,让你在家休息一天。放心,余下的事情我们都会处理,已经通知他家人了。”
文昕已经筋疲力尽,同事走后,她就倒在沙发上,就像自己也死掉了一般。
只要一阖上眼睛,总是那一幕,汪海从空中跌落,就那样重重地砸在她眼前的车顶上,七窍流血而亡。
她从来没有觉得像这样无力过。
就像从前笃信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一直觉得,工作可以努力去完成,只要尽力,便可以问心无愧。
可是她尽了全力,却没想到等着汪海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们被人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后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无情地杀戮。公众只是一颗棋子,推波助澜的棋子,被人巧妙利用。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可可的裸照给了他们最后一击,也给了汪海致命的一击,所以他才会从楼上跳下来吧。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所以才会这样残忍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还没有见过,刚刚出生的婴儿。
所以他的眼角渗着血泪,所以他死不瞑目。
都怪她不好,如果她能早一点想到他的情绪其实很脆弱,再经不起任何波澜就好了,可是她没有想到。
她还以为他们可以挺过去,毕竟他在圈中待了这么多年。
他是觉得累了吧,在浮浮沉沉之后,在几起几落之后。本来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可是没想到,甜美的花朵后面,是有毒的尖刺。
电话一直在响,而她一直在流泪。
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啊,如果她早一点出门就好了,或许他就不会自杀了。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这次换了座机,她拿起来“喂”了一声。
是费峻玮,他问:“文昕?”
没有说话,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说:“我没事。”
“导演已经取消了余下的发布会,我晚上可以赶回来。”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能力保护他。其实我一直防着,防着有人拿可可的事情来做文章,我就是没想到,他们做得这么绝……”
“文昕,你别这样,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
“不,我应该想到的。前几天他就对我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是我太粗心……今天早上可可的事一出来,我就应该马上赶过去,或者马上打电话给他。”
他静静地听她哭泣。
她抱着电话,一边哭一边说,所有的自责,所有的伤痛,所有的不可挽救。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
原来大错铸成,就是这样子。
“如果arilyn在,她一定会想到办法,不会像我这样没用,一味地叫他不要关注,他怎么可能不关注?”
他轻轻地说:“arilyn也不是神,文昕你不要太自责。”
“都是我太没用,如果有arilyn在,汪海一定会没有事。”
她在电话里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不能不去机场。
挂掉电话之后,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vickie打给她:“文昕,你还好吧?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她嗓子已经哑了,只得说:“你还没有出院,别乱跑。”
“医生说病情稳定,我可以请假出去。”
“我没有事。”
有事的并不是她。这世上人们最应该关心的,是现在躺在冷冰冰的殡仪馆里的汪海。
可是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后哀荣,公众迅速地从指责嘲笑转为同情和悲悯。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阮玲玉死后,有十万民众相送,轰动整个上海滩。
可是又有什么用?
谁曾在她生前,给过她一丝温暖?
第二天上班,全部头条都是汪海跳楼自杀。文昕肿着一双眼睛,与同事沟通,成立治丧小组。另两位同事昨天已经出发,去接汪海的父母。今天他们会到北京,大批记者都去了机场。
文昕看到在线娱乐新闻的视频,一片闪光灯中两位老人悲痛欲绝。
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昕觉得心碎。
姜小姐打电话给她:“余小姐,老板问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我马上上去。”
她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招呼她坐下,说:“喝普洱还是喝白茶?”
老板喜欢普洱,收集了无数好茶饼,于是她说:“普洱,谢谢。”
老板坐在茶海前,一边熟练地洗涤着茶具,一边问她:“晚上的记者发布会有没有问题?”
其实一应事情都是同事安排的,不过也与她沟通过,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不爱出镜,所以我让慎聆出面去应付记者。”
萧慎聆是公司的副总,文昕知道这是老板的体贴。她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主持新闻发布会,她现在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场。于是她轻声说:“谢谢。”
“没有关系,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觉得很不好过。汪海是公司的签约艺人,我们能为他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最后这几件事,公司都会替他做好。你也别太自责,你已经尽力,是事态发展太快,我们无法控制。”
可是她不能原谅自己:“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
“负面新闻就像天阴刮风,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刮风?即使知道,也挡不住的。想开一点,汪海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把这件事放下,为了汪海,你也应该振奋精神。”
身边的人都在劝慰她,可是她放不下,也想不开。
“我想辞职。”她说,“我真的不适合做这行,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承担责任。”
“这件事你没有责任,而且你要是走了,小费交给谁?”老板说,“别以为可以学arilyn,她是功成名就退隐江湖,你怎么可以临阵脱逃?”
“可是……”
老板断然说:“我给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上班。”
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对。文昕明白他的个性,只好妥协。
“你很少休假,我问过小费了,他要到半个月后才有通告,趁这个机会,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老板很慷慨地说,“正好让小费也放个假,免得你天天盯着他,通告那么多,他都快累出病来了。”
下楼后文昕才打电话给费峻玮,说:“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老板面前抱怨太累,要求休假。所以老板给你放假,顺便也给我放假。”
“不用谢,我确实是累了,才会在老板面前那样说。”
他总是这样嘴硬,即使为她做了事情,也不会愿意承认。
昨天晚上他落地后就打电话给她,知道她有很多负面情绪无处发泄。
还是他最了解她。
他问她:“放假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我想回家。”
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有父母在的地方,最适合疗伤。
回到家乡去,什么都不想,将自己整个人放空。从纷纭的娱乐新闻中逃离,也从枪林弹雨的娱乐圈中逃离。汪海的事令她伤痕累累,汪海父母的样子更令她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她只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梁江正在欧洲出差,于是她给他的信箱留言,然后收拾行李回家。
这次搭动车,出了火车站后她就直接打了个车回到家中。
大门紧锁,父母都不在家。
她忘了带钥匙,于是坐在箱子上,饥肠辘辘,又饿又渴。
打电话给爸爸,他飞车回来救她。
一见她狼狈的样子,余爸爸连忙问:“昕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有。”她说,“就是想你和妈妈了。”
余爸爸打开大门,替她拎箱子进去,说:“你妈妈去镇上跟人谈合同去了。饿了吧?想吃啥,爸爸给你做。”
“面条就行。”
余爸爸给她煮了一碗面,放上腌好的风干羊肉,然后铺了一颗荷包蛋。
吃完面全身发暖,文昕这才舒了口气:“哎,还是家里好。”
她回到自己房
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间听见门被轻轻推开,似乎有人在门口张望。她听出是妈妈的声音,只是太累,懒得睁眼睛。
余妈妈小声说:“让她睡吧,看样子是坐火车回来的,一定累坏了。”
余爸爸忧心忡忡,低声说:“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这孩子,问她她也不说。”
“她要是不说就别问了。她在外头闯,大城市里压力大,回家来咱们就别烦她了。”余妈妈声音更轻了,“走吧,别吵醒她。”
门被轻轻关上。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父母永远这样无私包容,体贴关心。
她一直睡到红日高升,自从汪海出了事,她每天都只睡两三个钟头,今天才把睡眠补回来。
起床时余妈妈正在楼下看账簿,看到她起来,连忙问:“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去做。”
“妈!”她伸开双臂抱住母亲。
余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嗔怪:“这么大了,还撒娇。”
不是撒娇,可是国人都并不习惯外露感情,对父母关爱的感激,似乎都只是埋在心里。文昕眼眶发热,又怕让父母担心,于是说:“你们早上吃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有地瓜粥,还有馒头。”
“好,我就吃那个。”
余爸爸有高血脂,所以父母从来吃得清淡。文昕盛了一碗地瓜粥,拿馒头就着酱菜,吃得十分香甜。
余妈妈看她胃口不错,放心了一些:“在家待几天?”
“下星期回去,我休年假。”
“休年假怎么不跟小梁出去玩?”
“我想你们了,不行吗?”
“过年才刚回来过,又想我们了?”余妈妈看了她一眼,问,“你跟小梁,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最近忙着出差,而且我觉得好累,不想出去玩,所以才回家。”
余妈妈稍微放心了:“没吵架就好。”
文昕连电脑都没带,无所事事在家看小说。余妈妈说:“要不去姑姑家玩一天?”
“她们都爱打麻将,我又不会打麻将。”文昕想了想,“不如我到厂里去给你和爸爸帮忙?”
“别去给我们添乱了。你啊,在家看看书,看看电视,晒晒太阳,好好休息休息。”
余妈妈也去工厂了,文昕独自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书。
阳光十分灿烂,朝南的封闭阳台,太阳加上暖气的温度,晒得人全身发热。文昕拿着个苹果啃了一口,站起来活动筋骨。
河套平原的初春,虽然树木都没有发芽,可是已经生机萌动。河水开始解冻,土壤开始松散,连风里都有了春天的温度。
文昕看到路上有辆出租车正朝这边驶过来。因为是新修的水泥路,最近又一直没有下雨,所以车后扬起滚滚的沙尘,远远看到就引人注目。
文昕吃着苹果,心想准是邻居家的孩子。这里的孩子们都在县城读中学,一周才回来一次。
谁知出租车就在他们家院外停下。文昕不由得十分惊诧,打开窗子探头往外瞧,难道是自己家来了客人?她知道偶尔会有客户来谈订单,也许是外地的客户。
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挥手冲她打招呼。
文昕差点没被苹果噎死。
虽然来的人戴着帽子、口罩,但那长腿,那身材,那眉毛……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费峻玮。
她从楼上冲下来,司机已经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拎了出来。文昕狠狠瞪了费峻玮一眼,他眉眼弯弯,看得出来是在笑。她问司机:“多少钱?”
司机说:“两百块啊,谈好了的。”
她冲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钱包,费峻玮已经掏出钱包给钱了。她只得拎起箱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进来吧!”
司机已经掉头离开,他指着她的脚大惊小怪:“你穿着拖鞋耶!”
“穿着拖鞋怎么了?”她说,“我马上就换高跟鞋!换好高跟鞋就来踹你!”
“你们家的人,都是这样欢迎客人的?”
“我们家不欢迎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他东张西望:“哇,你家院子好大耶!比老板家别墅的院子还要大!”
“我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我放假啊……”他说,“把所有的度假胜地看了一遍,发现自己全部都去过,所以觉得好无聊,就想你也放假,来看看你在家做什么。”
“心血来潮!”
他把口罩摘掉,继续参观:“哇!你们家房子也好大耶!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文昕追在他后头问:“你明天回去?”
“为什么呀?我搭飞机又搭车,一路折腾过来,你让我明天就回去?不行!我累了!我要一直住到跟你一起回去!”
“那我明天就回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就这样讨厌我?”
“我们镇上连酒店都没有,只有招待所!”
“你让我住酒店?”他一脸伤心欲绝,“我都到你们家了,你们家房子这么大,你还让我住酒店?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应该收留我的吧?”
“你住不惯的。”文昕说,“你连毛巾都要指定品牌,护肤品、化妆品更不用说了,出门助理就替你带两大箱行李,吃得挑剔,连水都只喝某个牌子。”
“我喝自来水又不会中毒,是矿泉水广告合约规定我在公众场合必须喝他们的水!”
“求求你,大少爷,不要给我添乱好不好?我父母会回来吃晚饭,你让我怎么对他们解释?”
“我难道不是你同事?同事来看看你,好正常。”
“可是你是费峻玮!我妈妈天天看电视,她认得你,她还有一堆朋友都是你的粉丝!”
“那更好了,回头我送伯母一打签名照片,让她拿去送给朋友,她一定开心。”
文昕沮丧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就当我来度个假好不好?这里空气好,又安静,我都快要累死了,下个月还要去日本拍广告,让我歇一阵子,躲在这里放松放松,可以吗?”
见他说得这样可怜,她也没有办法反驳。
“我肚子好饿,飞机餐好难吃。”
她只得问:“吃地瓜粥可以吗?早上剩下的,还有馒头。”
“好啊!”
她进厨房给他拿馒头、热粥,他也跟进去:“哗!这厨房比我卧室还要大,真宽敞。”他对一切都有兴趣,指着一个表问她,“这里也有天然气?”
“是沼气。”
他又看中了案板上的枣馍,说:“啊!我要吃这个!小刺猬好可爱!这是怎么捏出来的?”
“那是过年时候蒸的,现在不新鲜了。”她怕他吃了拉肚子,“就吃大馒头吧,自己家发的面,可香了。”
“好。”
午饭爸爸妈妈都不回来吃,文昕陪着费峻玮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吃粥。
她炒了两个小菜,还有过年时余下的香肠、腊肉什么的,切作一盘。
他吃得津津有味,连粥都喝完了,额头上一层细汗,对她说:“天天吃这个,真的要多活十年。”
吃完饭他要洗澡,她带他去二楼。
“太阳能热水器,不过有电辅加热。如果你觉得水不够热了,打开这个开关。”
“我怕我不会用……要不……你陪我一起洗?”
“呸!你想得倒美!”
文昕安排好了他,就下楼去洗碗。本来厨房用的也是太阳能热水器,不过因为担心他洗澡水不够,所以她重新烧了一壶热水准备洗碗。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给父母买个小厨宝,这样冬天洗碗也不必再开热水器了。
一壶水还没有烧开,却听见有人开院门。文昕探头一看,原来是妈妈回来了。
“妈,你怎么回来了?”
余妈妈一边换鞋,一边说:“你爸爸说,怕你一个人在家吃不上饭。”
“我都多大了,难道你们不在家我就饿着?”
“我也这样说,可你爸不放心,非让我回来看看。”余妈妈问,“怎么样,吃过了没?”
“文昕!”有人在楼梯口探头,“我忘了带吹风机,把你的给我用用……”
余妈妈傻了,文昕也傻了。
他裸着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
美男出浴,发梢还滴着水呢。
余妈妈结结巴巴,问:“这……这个……”
他不愧是见过大阵仗,在三个人中最快镇定下来:“伯母,您好,我是费峻玮。”
余妈妈转头看女儿:“是小费?”
文昕点点头。
“哇!你没穿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不是……我是说你这样子跟电视里不太一样……”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突然回来了……我先上楼穿衣服……”
“没事没事。”余妈妈说,“快去,别着凉了!”
等费峻玮消失在楼梯上,余妈妈才哭笑不得地问:“他真是演电影的那个小费?”
“妈,他突然跑来……其实他可以算是我的同事啦……他这个人就是有点随心所欲……”
“哎呀,女儿,?
?应该拿手机把他刚刚的样子拍下来!一定可以上头条吧!”
“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千年难遇的出浴艳照啊。”余妈妈说,“不过看在我女儿是他经纪人的分上,就放他一马了!”
文昕哭笑不得:“谢谢妈妈。”
“他为什么突然来我们家?”
“我放假,正好他也放假,而且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余妈妈很同情:“真惨,所有沙滩上一定都有狗仔队的长焦镜头等着他,所以他才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文昕腹诽,哪里有那么夸张?
余妈妈说:“没关系,既然是你同事,他又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们可以留他多住几天,只要他不嫌闷。”
“不行,妈,我打算明天就让他走,他这个人很麻烦的……”
听到费峻玮下楼的声音,她连忙闭嘴。
费峻玮风度翩翩,他与余妈妈握手,说:“总听文昕提起您。”
“一定抱怨我太啰唆。”
“不是啊,她总自诩有一个又开明又活泼又漂亮的妈妈,今天见到阿姨,觉得真是这样子呢!”
余妈妈乐得合不拢嘴。
文昕瞪了他一眼。
晚上余爸爸回来,倒没有觉得大惊小怪。余妈妈告诉他费峻玮是文昕的同事,他也就点点头,打了招呼。
倒是余妈妈十分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吃过饭后,文昕将房间收拾出来,对费峻玮说:“床单不是埃及的八十支棉,你就将就一下吧。”
“我平常没那么挑剔吧?”
“我怕招呼不周,你心情不好,突然去跟老板说不续约,那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他怔了一下,才轻轻地说:“别提那个字,好吗?”
她本来正拍打着一个枕头,拍着拍着,手却渐渐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有一滴眼泪落在枕套上,骨碌碌的,不见了。
他不远千里而来,她若无其事地相迎,整整一个白天,他和她都没有提起,他来的真正原因。
汪海。
他是怕她想不开,她心里明白。所有的度假胜地,国内国外,他哪里也不去,就来了这里。因为她心情不好,一声不吭地躲回了家。
他从行李箱中翻找出一瓶液体:“给你的。”
“这是什么?”
“五粮液的原液,据说泡澡非常好,加几滴进去,比精油更能令人舒缓放松。”
她不由得说:“暴殄天物。这么好的酒,怎么可以用来泡澡?当然得用来喝。”
“人家是送给我喝的呀,可惜我酒量太差,所以便宜你了!”
她打开瓶塞嗅了嗅:“真香!”举手就对着酒瓶喝了一口,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他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说:“什么味道?让我也尝一口。”
她连忙抱住酒瓶:“不行!你要喝一口,非倒下不可!”
他突然俯身,温柔地吻住她。唇齿缠绵,十分流连。
过了许久,她几乎快要窒息了,他才放开她,喃喃地说:“原来是这个味道……”
她脸孔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那一口酒,还是因为刚刚他的吻。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问他:“你要不要看电视?”
他摇头:“全是一群熟人演的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
“人家都俗,就你最雅。”
“我是说熟,熟悉的熟。”
“平卷舌不分!”
“文昕,我们去天台上跳舞吧!”他忽然说,“这样晴朗的夜晚,在星光下跳舞,一定很美。”
“外面气温只怕零下,看不冻破你的皮。”
他气馁了:“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浪漫的细胞都没有?讨你的欢心真难。”
她轻轻地说:“其实你不必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连说分手其实都不对,他们都不曾正式交往过。
他很快地答:“可是我们仍然是朋友是不是?哪怕从横店那年算起,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朋友不开心,我有义务来陪她。”
她勉强笑了笑:“走吧,我陪你去天台跳舞。”
是啊,哪怕已经分手了,总归是朋友吧。合作这么多年,如果换作是他遇上特别不开心的事,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去逗他开心,陪伴在他左右。
她让他穿上羽绒服,自己也穿上了大衣。天台上果然很冷,星云低垂,大颗大颗的星子,仿佛一伸手就摘得到。他仰着头看星空,神色像个小孩:“哗,星星真漂亮。这里的大气没有污染,真好看。”
她把手机打开,播放那首《星光璀璨》。
他朝她伸出手,她将手交到他手中。
两个人随着手机细小的音乐声,慢慢踩着拍子。
星星挨挨挤挤,没有月亮,所以星光璀璨。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让她觉得温暖而安心。
他说:“电影剧本里有一段,是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星光下共舞,拍的时候,我只想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说不出的动听。
她却故意岔开话题:“那有没有ng?”
“没有。”他说,“我想到你的时候,从来不ng。”
她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带着自己,慢慢地旋转。
风吹得她脸颊冰凉,可是手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他和她独处的机会非常少,即使有,也大多是因为工作关系,很少可以像这样,奢侈地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他亦不说话,只是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他的气息笼罩了她,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跳,那声音令人温暖而迷醉。文昕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一般,只希望这一刻长久些,再长久些,直到地老天荒。
“文昕?”
“嗯?”
“给我们放几天假,好不好?”
她懂得他的意思,虽然他们正在休假,可是他与她之间,从来是工作居多,而她始终放不下的,更是她是他的经纪人,而她本不该逾雷池半步。
“之前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未来的生活里,我想也再不会有一个人,如同你一样。”他恳切地说,“就算是要分手,就算是你要嫁给别人,把未来的这几天给我,好不好?”
文昕没有办法拒绝他。
之前她的生活里,她也不曾像爱他一样爱过旁人,而未来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他,整个天空都将黯然失色。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可是他并不能属于她。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下意识地逃避,似乎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不去面对一切。
不面对与他的别离,这种别离,并不是时间或者空间上的别离,而是距离。
心与心的距离。
她无法不答应他。
也许汪海的死令她格外软弱,面对人生中的一切,她都会想,到底值不值得。
有位女作家说过,爱,其实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既然以后漫漫的人生路都不再有他,那么完全拥有几天时间,对残忍的将来而言,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一段记忆。
何必顾忌太多。
她自欺欺人地想,就这样吧,放纵自己一次,把未来的幸福,全部挥霍。
然后,重新回到循规蹈矩的生活。
有流星划过天际,她轻轻叫了一声,指给他看。
他说:“可以许愿。”
而她说:“我没有愿望。”
既然所有的愿望都是无法实现的,不如不许。
第二天一早起来,文昕才发现费峻玮比她起得更早。
他刚陪余爸爸跑步回来。费峻玮一直有专业的形体教练,平常非常注意健身,所以长跑对他而言自然非常轻松。可是余爸爸板着一张脸,似乎很不高兴似的。
文昕进厨房帮妈妈做早饭,妈妈将她拉到一旁,关好厨房门,忧心忡忡地问:“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
文昕不愿意让父母担心,只装糊涂:“什么怎么回事?”
“你可不能对不起小梁啊!”余妈妈说,“也许小费在娱乐圈随便惯了,可是你要出淤泥不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别骗妈妈了,你跟小费不是普通朋友。”
“妈妈,你别管我的事好不好?”
余妈妈脸色十分凝重:“妈妈从来没有在职业上反对过你,你希望留在北京,你希望在娱乐圈工作,妈妈也没说什么。你做的事情,只要是正确的,妈妈都会支持。可是感情上,你不能脚踏两只船,那是不道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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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余妈妈吓了一跳:“你和小梁分手了?”
“不是,我和小费分手了。”
余妈妈越发不解:“分手?你和他什么时候需要分手了?再说,如果分手了,那他为什么还要追到家里来?”
“我工作上出了点状况,非常不好,所以他很不放心,正巧他也放假,就过来看看我。”
余妈妈半信半疑。
文昕深深叹了口气:“妈妈,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来度假,假期一结束,什么都结束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以后再不会纠缠对方。”
余妈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文昕却将一切抛之脑后。
或许明天就是世界未日,所以,管它呢。
她和费峻玮去看解冻的黄河。
非常壮观。
站在河堤上,浑浊的河水不停地向东流去,冰块被波浪挤到了岸上,好像无数巨大的玻璃碎片堆在一起。
她告诉他:“这个叫凌汛。”
“真是壮观。”
小时候常常有水患,那时候家家户户还有防汛任务,都会到堤上值守。
“初春很冷,妈妈专门给爸爸做了一个暖炉,让我送到堤上去。暖炉里装的全是煤,太重了我拎不动,走一步,歇两步,等我走到,煤也快烧完了。”
“你爸爸骂你了?”
“没有,他一把抱起我,说:‘乖乖,你怎么来了?这么重的东西,累坏你了吧?’”
“你爸爸真疼你。”
她转过脸来看他:“是,所以他对你不好。因为他觉得,你非良人。”
因为他和她根本就没有未来,他心里太清楚,所以歉疚。
“是我太自私,我本不应该来。”
“不,见到你我也觉得很高兴。”她说,“你说过,哪怕是朋友,你仍旧关心我,所以你才来。”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中,他格外讨好余爸爸。只是余爸爸寡言少语,也不怎么搭理他。
余爸爸去杀羊,他也跟着去帮忙,余爸爸去收草料,他也跟着去扛工具。后来余爸爸要去耕田,他也要跟去。文昕觉得好笑,但只能由着他。
余爸爸耕了两垄地,接了个电话,就赶到厂里去了。
文昕接着开拖拉机,费峻玮本来在一旁看着,这时却非要学开拖拉机。
文昕只得教他。他虽然有驾照,但拖拉机的驾驶方法与汽车完全不一样,他手忙脚乱,拖拉机仍旧冲上了田埂,惊得旁边一头耕牛“哞哞”大叫。
费峻玮本来就惊魂未定,听到牛叫差点没从拖拉机上摔下去,他抓着文昕的衣服,问:“那是什么声音?”
“牛啊!”
“我认识那是牛!可是它的叫声为什么这么奇怪?”
“牛都是这样叫的,你不会连牛叫都没听过吧?”
“拍戏的时候,牛不是这样叫的。”
“拍戏那是水牛,这个是黄牛,而且它生气了,叫声也不一样。”文昕指着拖拉机后的沟壑,“看看你犁的地,都歪得成蚯蚓了。”
“第一次耶!放心吧,第二次保证不这样了!”
他认真地在田里工作了一下午,到了黄昏时分,居然也可以犁出像模像样的深沟了。
文昕让他下来喝水,他从拖拉机上爬下来,一口气喝掉半瓶水,问她:“我当个农民还行吗?”
“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农妇,山泉,有点田。多好。”
她笑了笑。
所有短暂的、虚妄的,都是不能长久的。他可以因为新奇而学习犁地,可是,他终究不可能在这里开一辈子拖拉机。
他和她坐在田埂上看日落。
残阳如金,风吹得远处的树梢一层层起伏,像是湖中的浪花。
漫天的晚霞,映红了他和她的脸。
他问她:“这块田里会种什么?”
“苜蓿。”她说,“给羊吃的一种牧草。”
“你说过……你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滩上长满了苜蓿,河滩边全是白云一样的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就是这个……你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那风景一定美极了,我想到你家住的地方来看看……”他轻轻地说,“现在终于见着了……”
许多年前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时候,他还没有成名,而她还只是个小助理。
君未成名我未嫁,多好的时光。
只是世事从来不由人,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想过会与他有纠葛;而那时候的他,只怕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田头,与她说着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
太阳一分一分落下去,她觉得时光如此惆怅,如此奢侈。
马上就天黑了。
东方紫色的天幕上,已经有一颗明亮的大星升起来,像是一只孤独的眼睛。
他说:“文昕,以后看到星空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
明天他们的假期就结束了。
明天,他和她的一切就结束了。
她开着拖拉机载他回家。拖拉机没有大灯,车头的一盏灯,照得并不远。
有一只蛾子,一直绕着车头飞,流连不去。本来这季节,还没有什么飞虫,可是它扑簌着翅膀,不停地撞着那盏灯。轻微的“叮叮”撞击声,在夜风中听来,似乎格外凄惶。
他突然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
那条围巾原本是她织的,他拿走后一直没有还给她。
他说:“还给你,我不要了。”
拖拉机“突突”的声音四散在风里,一路颠簸,远远已经看到人家的灯光。即使拖拉机的速度再慢,这条路,也已经快要走完了。
他们并没有搭同一航班回去,费峻玮比她先走,她搭晚两个钟头的飞机。
在旷野中,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牵手,欢笑,交谈。
回到人群中,回到城市里,他们就隔着千山万水。
从此天涯咫尺,各自两端。
vickie已经出院上班,替她处理掉不少堆积的工作。文昕额手称庆,说:“vickie,幸好有你。”
“这么见外做什么?再说如果不是你送我去医院,我恐怕不能站在这里。”
“哪里有那么夸张?只是胆囊炎而已。”
“差点疼掉我半条命。”vickie突然神色一黯,说,“病也不要紧,总归能治好,可是汪海却再也不能回来了。”
文昕打起精神:“咄!我才好一点,你又来招我。”
vickie连忙说:“好、好!不说了。有杂志想约小费拍封面,我说他正在放假,对方十分有诚意,说他们可以等。”
费峻玮的假期比她的假期长,回来后她就没有再联络过他。
文昕说:“那你打给小费,看他愿不愿意拍。”
她不想给他打电话。
其实即使不看到星空,她也会想起他。
下班后她就打给梁江,他问:“度假回来了?”
“嗯,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她需要一块石头来填补胸口的那块缺失,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某些人失恋后会突然闪婚。
因为太痛,所以想抓住任何不相关的事情,让自己变得麻木。
他问她:“想吃什么?”
“上海菜。”
“那我订位子。”
她问:“上次那家私房菜行不行?我很喜欢手剥笋。”
“那是江浙菜。”
“那就江浙菜吧。”
“好的,不过今天周末,不见得有位置。”
“你认识老板,难道不可以一下?”
他笑:“去那里吃饭的,人人都认识老板。不过难得你点名想吃他家的菜,我一定努力订到位子,不辱使命。”
果然,晚上他来接她的时候就说:“幸不辱命,虽然今天预订全满,不过我仍旧托老板腾出一间厢房给咱们吃饭。”
她笑了笑。
等到了地方一看,果然生意火爆,院子外头停了一溜车,沿着胡同一直排到胡同口去。
上次来的时候太黑,这次多了几盏灯笼,远远就看到照壁被映得光彩流溢。
一绕过照壁,发现两边抄手游廊里也挂上了一盏盏宫灯,做工细致,不像是外头卖的那些粗制滥造的酒店用品。
老板仍旧亲自出来迎客,见她看灯,笑呵呵地说:“上次有客人摔了一跤,说黑灯瞎火的,简直像个黑店,我们就加上了这些灯。”
文昕说:“这灯哪里买的?挺好看的。”
“外头哪儿有得卖啊?全是史诗大片里的道具。”老板摇头晃脑地说,“你仔细瞅瞅,是不是《孤臣孽子》里面的那些灯?”
文昕定睛一看,再回想影片中宏大而华丽的宫廷场景,不由得哑然失笑:“果然是,太子拿剑飞奔的那条走廊,导演还曾经给过这些宫灯一个特写,怪不得我觉得眼熟。”
老板十分得意地说:“我亲自去道具库挑的,一盏盏擦干净挂起来。”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文昕才问梁江:“这里的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姓马,以前做电影的美工,拍过《风云录》、《天子剑》,还有《殿下》……”
“哗!原来他就是马骐方!”文昕叫起来,“一代宗师马骐方,业内最有名的美工之一,《风云录》拿过一尊金奖!《天子剑》也是!我小时候就是看着他拍的电影长大的!”
梁江好笑地看着她:“要不要请他出来签名握手合影?”
“会不会过分?”
“没事,经常有粉丝慕名而来,他应该习惯了。”
上菜的时候,梁江真的将马骐方请出来。文昕又握手又合影又讨了签名,马骐方大笔一挥,就签在餐巾上,说:“我们经常送餐巾给客人。”
“谢谢谢谢!”文昕不胜感激。
“哪里,有观众还记得我是最开心的事情,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美女观众!”
文昕大着胆子问:“您已经有十年不做美工了,为什么?”
“我太太病逝,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对人生有新的追求。而且天天粘假花,做假景,终于觉得厌倦了。于是拜师学艺,开始做菜。”
文昕真心地说:“您做的菜真好吃。”
马骐方大乐:“谢谢!”
吃饭吃出了这样一位人物,文昕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回去的路上,她说:“哪天我要是辞职,就去开家甜品店。”
“为什么想开甜品店?”
“因为吃过甜品,人的心情就会好。我希望人人都有好心情,所以要开家甜品店。”
“你真的不想当经纪人了吗?”
文昕豪爽地说:“还没有带出十个八个大红大紫的大明星,怎么可以金盆洗手!”
“是,是,事业起码要做到马大师那个样子,再金盆洗手也不迟。隔了十年八年,仍旧有美女观众记牢他。”
文昕笑:“我只希望帅哥观众记牢我。”
“哗,要求更高!”
文昕随口问:“你是怎么样认识马大师的?他这个餐馆,其实并不好找。”
“有一次我们的ceo过来,大中华区的总裁私人宴请,就在马大师那里。说他做的中华料理最地道,而且,身世传奇,是电影界的一代宗师,不是凡人。ceo非常迷恋艺术,跟马大师聊得十分开心。而且,他竟然还看过一部马大师的电影,特意跟他聊了里面的场景美工。那次宴请我是陪客,就这样认识了马大师。”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他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然后用蓝牙接听,“是我。不,不方便。行,可以,我回家之后再打给你。”
等他挂上电话,她忍不住问:“女朋友?”
他吓一跳,连忙撇清:“是我哥,他问我是否方便替他看个法律文件,我在外头,当然不方便。”
“如果很急,其实你可以过去,我打车回家就好。”
“不,送女士到家是义务,何况你是我的女朋友。”
大约是怕她多心,所以赶紧给她正名。她不由得微笑道:“那么,男朋友,你下周五晚上有时间吗?”
“回头我确认一下,有些公事是助理安排的,我不能确定。”
“好的,我希望你尽量有空。”
他一直非常聪明,所以马上问:“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我生日。”
“啊!”他马上说,“再要紧的公事我也会推掉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过生日。”
真好,幸而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可以陪着自己的。
有时候被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起码省心省力。
生日那天公司照例有福利蛋糕,订来送给文昕。大家趁午休时间,聚在办公室,跟文昕一起切蛋糕许愿。
说说笑笑很热闹,每人分了一块蛋糕。文昕刚刚咬了一口,电话就响起来。
“我去接。”vickie放下蛋糕,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接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她神色凝重地回来,对文昕使了个眼色。
文昕知道有事情发生,不动声色端地起蛋糕,走到里间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关好门。
vickie这才告诉她:“有一段视频,在网上。”
“是什么?”
“小费开车撞在护栏上。”
文昕心一沉。
“是主干道旁的某银行监控器视频,不知道被什么人上传。拍得很清楚,他撞车后是你赶过去的。文昕,你没有说过。”
“我以为是小事,所以没有和你们沟通。”文昕心乱如麻,“网站怎么说?”
“点击率很高,频道编辑刚刚发现,特意打电话来跟我们沟通。”
“替我谢谢他们频道编辑。”
“我谢过了。现在问题是,虽然删掉了,但网络无法控制,视频肯定会飞快乱传。文昕,你的脸也拍得很清楚。”
“拍到什么内容?”她几乎没有勇气问,也没有勇气去看那一段视频。只是一遍遍回想那个晚上的细节,在夜晚的寒风中,自己有没有对他有亲昵的举止?自己有没有曾经太接近他?自己与他,有没有肢体接触?
“你替他开走车。”
“还有呢?”
vickie错愕:“还有什么?文昕,这已经很严重了。香港的顶包案你还记得吗?差点毁掉一个小天王。”
“我看一看视频。”文昕终于镇定下来,“还有,暂时先别告诉别人,尤其是小费。”
“好的。”
文昕上网,迅速地搜到视频,果然已经流传得到处都是。文昕看着那段视频,明显被剪辑过,只有费峻玮撞上护栏,他下车,然后是她驾车赶来,最后他开她的车走,而她打电话报警,交警到场处理。
为什么这一段会被人放到网上,而且删去了中间的内容?她还清楚地记得,他曾经从后座拿起一束莲花。是谁将这段视频放到网上的?是谁剪辑的视频?是谁开始布局?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落入陷阱的野兽。
事隔这么久,才将这段视频放出来,如此处心积虑,想必这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事件。
她拿起电话打给费峻玮,他的手机关机。
她换了一个号码,改打给小千。
小千告诉她说,自己在放假,从十天前就开始放假了。
十天前费峻玮还在她家里。
她打到他公寓,座机久久没有人接。
vickie已经处理完毕,回来告诉她:“所有网站都已经删除那段视频,关键词也已经抹去。”
文昕觉得十分不安,这个开始太像汪海事件,一开始他们掉以轻心,才会以那样惨烈的悲剧收场。她说:“事情不是这样单纯,你试一下打给小费。”
“好的。”
vickie打了一圈电话,回来告诉她:“找不到小费。”
“他会去哪里?”
“不知道,小千说他好多天前就让她放假了。他的父母说他昨天有打电话回家,但没有提到别的事。他两边公寓的电话都无人接听,手机关机。”
文昕忧心如焚:“我开车过去看看。”
她刚刚穿上外套,门外便进来一个人。外头同事打招呼:“小费?你不是在放假,怎么有空过来?”
她抬头定睛一看,可不是费峻玮?
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上楼去,老板不在。”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她,可是却是在对她说话,“我有事情想和你谈。”
vickie很识趣地退出去,还替他们关上门。
“网上出了点事……”她正打算告诉他,可是却被他打断,“文昕,我决定不续约了,请你转告老板。”
文昕大惊:“什么?你说什么?”
“我决定不续约。新辰国际愿意替我赔偿违约金,具体的事务,他们的法律顾问会来跟公司的法律顾问谈。”
她被他的这句话完全惊到,过了好半晌,才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对方开价很高,我觉得心动。”
“你不是这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
“你曾经说过愿意续约。”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违约金是九位数字!”
“那是你们与新辰国际的事情。”
“你们”两个字终于狠狠地打击到了文昕,她退了一步,喃喃地说:“今天我完全不认识你。”
他终于笑了笑:“你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小费,为什么?你一直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之前公司与你合作愉快,你也曾明确表示,会与公司续约。”
“文昕,就事论事,新辰国际很有诚意,我被他们打动了。”
“他们出多少钱?”
“恕我不能说。”
“公司在同等条件下可以优先。”
“我去意已决。”
“是公司签下你的第一份合约,是arilyn带你出道,直到现在你拿业内数一数二的高片酬,我们所有的代言,都曾经征询过你的意见,据我所知,你近年来的收入,在所有男明星中排名是no1。”
“我很感谢。”他轻声说,“公司为我做过的一切,我都会记得。”
“你说合作愉快,现在又说不续约。”
他凝视她,终于说:“文昕,我很抱歉。”
“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
“时川亲自与我谈过,我觉得他的计划很有说服力。公司给过我很多,也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平台,可是这种事情,就像是婚姻,突然有一天,觉得不爱了,就根本没有办法继续。”
她看着他的眼睛:“现在不爱了吗?”
他嘴角微动,终于说出那个字:“是。”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钱?”
“有一些别的原因。”他终于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热泪即将涌出眼眶,她也知道自己是歇斯底里,而这里是办公室,外面全都是同事,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能忍受,我不能。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假期里面我想得很清楚,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我随时随地都会失控,我觉得这种失控是我不可忍受的,也不想再继续忍受,所以我不想续约,我想换个环境。而新辰国际,会给我提供更好的平台。”
“可不可以把公事和私事分开?”文昕快刀斩乱麻,“即使要走也是我走。如果你真的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辞职,换别的人来带你。”
“不,我不想待在公司了,这里你的痕迹太多,而且,我希望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时川不是好人。”
“每个人做事的风格不一样,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好人或者坏人。他行事风格很直接,比如这次,他见到我就说,可以替我赔偿全部违约金,而且会预付给我下部戏的片酬。”
她喃喃地问:“真的是为了钱?”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新辰国际有自己的院线,相信你也明白,我希望有更好的平台。”
“公司一直尽心尽力地待你,替你接的每一部戏都精挑细选。”
“我知道,公司最好的资源一直都给我,可是现在缘分尽了。”
她终于觉得绝望:“我没办法去跟老板说,你自己去跟他谈。”
“也可以。”他从她桌上撕了一张即时贴,写给她一个号码,“我换了新的手机号,老板若是回来,你打给我。”
“为什么换手机?”
“我说过,我希望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个新开始,只是为了摆脱她。
她觉得这一切像是噩梦一般,梦里一切人或事都变得狰狞可怕。从前做噩梦的时候,她总是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马上就醒了。然后就可以醒过来,松一口气,翻个身继续睡。
可是今天这个突如其来的噩梦,自己却明明白白地知道是怎么样也不会醒的事实。
她打给老板,老板正在外面打球,接到电话也十分错愕:“为什么?”
“我不知道。据说时川跟他谈过,开了一个很高的价格,而且答应替他赔偿违约金。”
“小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老板斩钉截铁地说,“上个月我们聊过,当时他对公司很满意,答应会续约。”
“他对我也说过会续约。”
“小费呢?”
“刚刚走。”
“我打给他。”
“他换了电话,新号码我发到您手机上。”
“好。”
放下电话她才发现自己两手全是冷汗,额头上更是汗涔涔。她无法相信他走进来,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就毫不留恋地开门离去。
他在公司都不肯多待一秒,仿佛这里有病毒似的。
她觉得全是自己的错。
如果没有她,或许他会很顺利地选择续约。
总之她没有办法接受现实。
就像那天汪海在她面前跳楼自杀,令她万念俱灰。
她沮丧绝望到了极点。
她对vickie说:“我去楼下喝杯咖啡。”
vickie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笑嘻嘻地说:“去吧,记得下午还要开会。”
她搭电梯下楼,三楼是一家不错的咖啡店,可是她很少到这里来。偶尔加班晚了,总是叫咖啡外卖送上去。
初春的阳光正好,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照进来,不远处就是繁华的主干道,车水马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再正常不过。
只有她觉得恍惚得像梦境,服务生站在她面前好久,她才发现。
“黑咖啡,谢谢。”
她坐在窗边,?
??下看去,并不高远。
她突然明白当日汪海的心境,原来被全世界背叛,就是这样一种感受。
怪不得他会选择纵身一跃,从此后再无烦恼。
手机在响,不能不接,因为是老板。
“文昕,我已经打给过小费,他说没有必要再谈,他去意已决。”老板顿了一顿,终于问,“你和他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之前的工作很好很顺利,包括放假前,接日本的广告他也很高兴,一切都没有预兆。之前他跟我谈起过合约,从来没有表示不续约。”
“我不是问这个。”老板说,“你和他的私人感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文昕,很抱歉这样问你……你知道我一贯不干涉员工的私生活,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不能不问问你。”
她方寸大乱,今天的晴天霹雳太多,老板会看出来更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全世界都不会有人知道,特别是公司的同事。
“我不知道,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老板听她这样说,便不再追问。他一贯很少过问员工的私事,即使出了这样的乱子,他仍旧宽容而淡定:“没有关系,如果小费执意如此,想必有他的考虑。既然他选择不续约,那么通知法务部,走该走的流程吧。”
她说:“我想再跟小费谈一次。”
她不死心。哪怕是死呢,也要死个明白。
老板又顿了一顿,才说:“也好。”
她打电话给梁江,午餐时间,他明显是在外用餐,接到她的电话显得很高兴似的,说:“等一下。对不起,我走开一下。”
后一句是对旁人说的,他似乎走到了很安静的地方,才说:“生日快乐,晚餐的位子我已经订好了,下班后我就去接你。”
“我今天晚上临时有事,只怕不能去和你吃饭了。”
他十分错愕:“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是这样?你病了?”
“不是,工作临时出了点状况。对不起,特意让你留出时间,结果我又无法赴约。”
他素来风度翩翩:“没有关系。”
挂断电话后她又打给费峻玮,一直是关机,她才想起来他换了新号码,从刚刚到现在,她一直是这样失魂落魄。
她把手机通讯录中他的旧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删除,看着熟悉的号码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消失,她突然觉得心乱如麻,只想伏案痛哭一场。
可是所有的职场危机中,痛哭是最没有用的一种应对方式。arilyn说过:“只有弱者才哭泣。不如把哭泣的时间,留给迎面痛击敌人。”
可是费峻玮并不是她的敌人,他们从来都在一条战线上。可突然之间,一切就变了。
她忍住眼泪,拨打他的新号码。
“你好,费峻玮。”
他的声音熟悉而遥远,就像隔着千山万水。她说:“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即使你不续约,你的合约也还有两个多月才到期,我仍旧是你的经纪人。”
“那么有何贵干,余小姐?”
“小费,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说:“晚上七点,在我家。”
选择在家里谈,是因为安静,安全,也方便。
她说:“好,我会准时到。”
下午的会议被她取消掉,连vickie都看出了不对,问她:“文昕,你不舒服吗?”
“就是有点累。”
“刚刚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是媒体圈的熟人,问小费是不是要跳槽。”
文昕心一紧,问:“对方怎么说?”
“就说收到风声,说小费不续约。我说这怎么可能,绝对是谣传。”vickie还在笑,“小费怎么可能跳槽?”
文昕说:“下午我会早点走,如果老板找我,就说我办他交代的那件事去了。”
“好的。”
在办公室也无心做事,煎熬一样等到五点钟,她就离开了办公室。
一是担心路上堵车,二是她坐立难安,再在办公室耗着,也不过是白白焦虑。
下午五点是公司的下班时间,她几乎从来没有准时下过班,开车出来才知道,原来这时候是晚高峰。
差不多两个钟头耗在路上,等到了费峻玮家,也正好快七点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他并不是独自在家等她。
还有一个人。
费峻玮向她介绍:“新辰国际的法律顾问安律师。”然后向对方介绍,“这位就是我现在的经纪人余小姐。”
她已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还可以挤出一丝微笑:“安律师,你好。”
安律师与她握手,费峻玮亲自替她斟上一杯茶:“是我坚持要安律师在场,因为我们谈及的问题,可能涉及到法律责任及赔偿范畴。”
“是,不过我真没有准备,不然应该请公司法务部的同事一起来。”
安律师插了一句话:“余小姐的意思,是不是想改天再谈?”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她站起来,“很抱歉打扰费先生,我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余下的事情,我会交给法务部的同事处理。”
他冷淡而客气地说:“谢谢。”
“不客气,应该走的流程。”
从费峻玮家中出来,一直到了车上,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并不是恨,只是觉得怕。
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他完全就像一个陌生人,疏离而遥远,冷淡而无情。
从前,她真是高估了自己。
她一错再错,到了如今,才自取其辱。
这一趟真不应该来。在他明确表达了他的态度之后,她的最后一次努力,真是自取其辱。
她开着车子驶在路上,路灯都是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眼前一片朦胧,一切都仿佛是在雨中,扭曲扩散。她举手拭了拭眼睛,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哭。
真是没有出息啊,遇上这样的事情还会哭。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刀枪不入。却原来在失去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她根本就承受不起,他只用了一个决绝的姿态,就令她粉身碎骨。
对面车道上的车亮着大灯,隔着模糊的泪光,仍旧眩目得令眼前一片空白。她的大脑之中也是一片空白,如果她不曾一错再错,如果不曾有错误的开始,他会不会就不会选择离开公司?
凄厉的鸣笛声中,大灯再次眩目,她才发现自己闯入了对面的车道,她本能地打过方向盘。可是右侧有车,车速极快,擦着她的后视镜过去,她的车方向别了一下,后面一辆车避让不及,撞在了她的车尾上。
巨大的惯性让她的车直冲出去,打横斜侧了大半圈,车头横过来,却再次被另一部车撞上。
安全气囊“嘭”地弹出,撞得她胸口剧痛。车子终于停下来横在路中央,她却被卡在座位与方向盘之间,动弹不得。
周围的车纷纷避让,她昏昏沉沉,只觉得腿上剧痛,还有,四周的车全在鸣笛。
终于有人拉开车门,煞白着脸,连声音都变了调子:“文昕!”
她觉得像梦境,因为这个人是费峻玮。他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她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梦醒来就好了。他不曾那样决绝地离去,而自己也不会被卡在车里,动弹不得。
“文昕!”他试图把她从车里弄出来,但一动她的腿就剧痛无比。
因为痛,所以流泪;因为痛,所以指甲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臂。他的胳膊是温的,他的皮肤是软的,他神色焦虑,他试图安抚她:“你哪里痛?能不能动?”
她不觉得他是真的,只觉得自己在梦里,所以喃喃地说:“别站在这里,会有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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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腿被卡住了。”他终于看清楚车头陷进去卡住她的地方,“能动吗?很痛吗?”
“别站在这里,会被人拍到。”
他十分焦虑地拿着手机报警,先打给交警,然后再打给急救车。
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抓着他的胳膊:“走!”
“不,我不走。”
“你是公众人物。”
“我不走。”
“警察会认出你,过路的任何一辆车上都可能有人认出你。”
“我不走。”
“出来新闻很难向公众解释,娱记一定会添油加醋,你快走!”
“我不走!”他的脸色苍白,声音却很大,“我不续约,你马上就不再是我的经纪人了,你不用管这么多!”
她疲倦地合上双眼。
原来并不是梦,他不续约,而且与律师一同在家中等她。
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臆想,更不是她的乱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她还不如被车撞死了好。
警车上有撬棍,他们将车头陷进去的部分撬开,将她救出来。
她的腿已经毫无知觉。
急救车在一旁等着,她马上被送去医院。
她觉得呼吸困难,医生把氧气面罩罩在她的口鼻上。车顶有一盏灯,白色的光十分眩目,就像刚刚对面车道上的大灯。她闭上眼睛,然后又吃力地睁开,寻找着某个人。
他果然在车里,她想把氧气面罩摘下来,医生阻止了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打了一个手势。
是叫他离开。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两秒,医生立刻将她弄醒:“不要睡,保持清醒!”
她坚持要说话,医生只得帮她举起面罩,她说:“走……”
刚刚他在路边站了那么久,一直等着交警将她救出来。他是所有人都认识的费峻玮,如果他出现在医院,会有更多人认出他,会有更加难以解释的新闻被炒出来。
他不做声。
她说:“求你……最后一次……求你……”眼泪顺着眼角散出去,流进头发里,温润的,潮湿的,是自己的眼泪,所以不让任何人看见,也好。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她仍旧希望,他不要有任何负面新闻的危险,她仍旧希望,即使已经结束,那段过去也永远是他与她之间的唯一秘密。
她终于看到他点头。
他在路边下车。急救车驶进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人事不知。
她进了手术室,全麻,第二天才苏醒。
病房里有人,原来是公司同事。
vickie见她醒来,红着眼眶说:“文昕,你怎么样?”
她插着氧气,只能微微点头示意。
“医生说你失血过多,伤及腿上大动脉,差一点点就失救。”vickie连鼻尖都是红红的,似乎哭过多次,“真是吓坏我们了。”
她想说话,可是没有力气。
vickie看她的口型,猜出了她的问题:“小费在放假,他没有打过电话来。老板昨天来医院看过你,那时候你还没有醒。老板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你,所有的医疗费用公司报销。你的男朋友梁先生也来看过你,他今天早晨才离开医院去上班,说下班后马上过来。我们通知了你的家人,他们今天一早的飞机,同事已经去机场接机,你放心。”
上司有道义,朋友关心她,家人更是忧心如焚。
所有的场合,只有他不能出现,也只有他,不会再出现。
vickie似乎想逗她开心:“文昕,你醒过来就好,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骨头接得很好,配合康复训练,以后走路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甚至仍旧可以穿高跟鞋。还有,你上头条了,文昕,恭喜你,你终于上头条了。”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担忧地看着vickie。vickie懂得她的意思,拿起一张报纸给她看。
头条大标题是:“费峻玮经纪人余文昕遭遇车祸”。没有车祸现场的图片,只有她被送进医院的图片,所以只有她,并没有他。
她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小费真红,红得连你出了事,都可以
是头条。”vickie安慰她,“文昕,小费没有打电话来,也许是知道你没有醒,怕影响你治疗。”
不,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再打电话来。
即使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想到他,她仍旧觉得心碎。肉体上的疼痛是可以容忍的,心灵上的缺失,却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她已经失去他。
永远。
父母到了医院,余妈妈忍着眼泪,她努力朝父母笑了一笑,可是眼泪却掉下来。
是她不好,所以才让父母担心。
下午的时候老板亲自来医院看她,见到她的父母,满怀歉疚地说:“文昕是在工作中出的事,公司应该承担责任。请二老放心,我们会让文昕得到最好的治疗。”
余爸爸余妈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只是表示感谢。
老板怕影响她休息,并没有在病房待太久,只是安慰她:“医生说可以复原得很好,你不要担心。费用公司会承担,你只要好好康复就好。”
文昕的声音微弱:“我有话想和您谈……”
老板说:“别担心工作,我会安排其他人接手。医生说你现在不宜劳神,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文昕很坚持,于是父母退出去,把病房让给她和老板谈话。
“小费不会续约了。”
“我知道。”老板神色沉重,“如果谈的结果很好,或许你也不会心慌意乱,出交通意外。”
“我很抱歉……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公私不分……”
“他选择不续约,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时川真的开出了业内高价,我自问给不起同等条件。”老板说,“别担心这些了,我打算签下高颜。高颜已经答应,只是他指定要你做他的经纪人。高颜目前这样红,我们的合约条件并不是最好,但他说他愿意选择我们,因为你的缘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曾经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他非常感激。”
文昕说:“我不适合做这行,汪海离开,小费也不续约。”
“别说傻话了,这两件事都不是你的责任。你一直做得很好,公司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可以带好艺人。”
老板走后,她陷入深沉的昏睡。麻醉过后极度的疼痛和疲惫让她筋疲力尽。
有人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让点滴管的药水不再冰冷。
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开着灯,是梁江。
父母都不在,他独自守着她。
见她醒来,他说:“我让伯父伯母去吃点东西,他们中午都没有吃饭。”
她微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他说:“你吓坏我了,昨天晚上你一直没有醒,我看你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身在冰窖一般。我一直在想,万一你醒不过来……我就永远失去你了……”他掏出一只戒指,是样式简单的指环,镶着细碎的钻石,正是她平常喜欢的tiffany。他说:“今天下班我就去买了这枚戒指。文昕,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再也无法承担失去你的恐惧,所以请你答应我,让我从今以后,都可以照顾你。”
他捧起她的手,将滚烫的唇印在她的手指上,他说:“请你答应我,我不想再来一次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太太,我开车接送你上下班,再不让你遭遇任何的危险,可以吗?”
她终于说出一句话:“你是耶鲁的博士……当司机……太浪费……”
他说:“不浪费,只给你一个人当司机,一点也不浪费。”
她终于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他的诚恳打动了她;也许,是在生死关头捡回一条命,让她开始正视命运的相悖。不该她得到的东西,她原本就不该起贪念。
梁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那么,她就尝试与他,共度一生。
星空璀璨,可是那一颗光芒夺目的星星,并不属于任何人,更不会,属于她。
他将指环套在她的左手中指上。她的手略有浮肿,指环太紧,只能套进第二个指节。他说:“暂时这样,等你手不肿了,应该刚刚好。”
她说:“都没有世贸天阶大屏幕……”
“等你伤好了,我租下世贸天阶大屏幕,再来一次!”
她终于笑了笑,可是嘴角牵动,眼泪却流下来。
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啊,明明应该是欢笑的时候,却总有眼泪掉下来。她从来不是软弱的人,可是最近仿佛一直在掉眼泪,脆弱得像个瓷娃娃。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为她的心缺了一块,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离她而去。
即使她拥有整个天空,可是璀璨的星空中,最光芒夺目的那一颗,已经化作流星,曳出她的生命。
养伤的时候,时间仿佛总是过得特别慢。老板向来很大方,给她住单人病房,请了护工照顾她。父母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吃不好睡不好,因为过度疲劳,余妈妈又感冒了,最后在文昕的劝说下,回家去了。
她术后恢复得很快,医生给她看x光片,她的腿中有了两颗螺钉。
“等痊愈后再做手术取出来。”
文昕对梁江说:“我觉得自己像机器人,是用螺钉组装起来的。”
“能开玩笑,可见心情不错。”他微笑着说,“最开始的几天,你简直像一棵脱水的蔬菜,奄奄一息,让我担心坏了。”
任何伤口都可以愈合,连她的腿,如今也只是留下一道伤痕,除了偶尔隐隐作痛,似乎并没有别的后遗症。
她在护工的帮助下下床练习走路,像蹒跚学步的婴儿。起初扶着床栏,后来学会用拐杖。第一次自己独自走到洗手间,护工鼓着掌鼓励她。
文昕微笑,重伤之后,所有的快乐变得这样简单,只是从病床走到洗手间,已经足以令身边人跟她一起快乐整整半日。
住院后期,开始去康复室练习扔掉拐杖。里面有一台很大的液晶电视悬在墙上,正在放着现场直播的综艺节目。
主持人跟嘉宾笑得乱成一团,他们似乎在说一个鬼故事,越讲越可怕。主持人问:“小费,你信不信有鬼?”
他说:“人要有所敬畏,才会尊重生活。”
粉丝们都在拍巴掌,主持人也夸他会说话。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她在跑步机上慢走,是真的慢走,像蜗牛那样一步一步。脚踝还有点痛,也许是脚趾仍旧浮肿,毕竟打了好久的石膏,最近才拆掉。
主持人在问他:“小费,听说你有好几辆车,其中还有保时捷911,哗,真的很贵的,你最喜欢哪一辆车?”
“每一辆都很喜欢啊,因为喜欢所以才买。”他照例打太极,“每辆车我都觉得很心爱。”
“哪怕都喜欢,总会有个细微的差别嘛,是不是最贵的那辆你最喜欢?”
“我觉得不是这样。车子好比你的朋友,好难讲哪个朋友更好,是不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人无完人,车无完车。”
“小费,你简直太会讲话了。那么我们换个问法,你开哪辆车的时候最开心呢?”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才轻轻地答:“我开拖拉机的时候最开心。”
现场所有的观众都以为他在讲笑话,连主持人都笑得东倒西歪:“拖拉机……你真的有开过拖拉机吗?”
“是啊。”他神色严肃,像是在讲冷笑话,“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其实就是开拖拉机的时候。”
“那是在拍什么戏?”主持人追着问,“是导演让你开的吗?你有没有用替身?”
“不是在拍戏的时候。”
主持人更诧异了:“哗,那是在什么时候?”
文昕扶着栏杆停下来,抬头看电视。
“做梦的时候啊。”他突然笑起来,“当然是在梦里。”
现场的观众再次大笑,主持人也以为他是在讲笑话。
全世界,只有她知道,他是真的开过拖拉机。
躲不开避不了,哪怕将自己变成石像,藏在洞中千年万年,却原来山外的他,仍旧存在。
她低着头,将跑步机的速度调得更慢些,然后转一转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指环。
这是她最近才有的下意识动作,每当她思考的时候,她总是会转动那枚指环。起初只是因为戒指没有戴习惯,所以总爱用手去拨动,后来渐渐成了习惯。
她觉得这枚指环就像是齐天大圣的紧箍咒,每当她心里某个地方蠢蠢欲动的时候,她就念一念咒,让自己平静下来。
前尘往事早已经是过眼云烟,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现在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她和他早已经是互不相欠,再无关系。
连他,都可以在综艺节目中,若无其事地说笑如常。
梁江下班后照例过来看她,带给她一保温桶的靓汤。
“骨头汤,趁热喝。”
汤炖成乳白色,其实炖这汤很简单,他跟她说过,只要用紫砂煲插上电设定好自动按钮就行。难得是每天换着花样,下班后就给她送过来。
她喝了半碗汤,问他:“你想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到婚事,他说:“总得等到你出院以后。”
“腿上有伤疤,好难看。”
“那就穿曳地婚纱,拖裾长长的像公主那种,好不好?”
费峻玮一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他结束休息,开始工作。因为合约即将到期,余下的工作都是vickie暂时在负责。vickie因此变得很忙,每次到医院来看文昕,总是匆匆来匆匆走。有一次来,除了水果,还带给她一盒新鲜出炉的蛋糕,向她抱怨说:“小费要吃蛋糕,助理走不开,我自己跑遍半个城才买到。想着要过来看你,于是也给你买了一盒,你尝尝好不好吃?”
文昕微笑,拿起叉子将一块蛋糕吃完,现在她什么都面不改色吃得下,哪怕是黄连又怎么样?
出院那天工作室的全体同事都来接她,带给她一大捧鲜花,文昕感动得差点流泪:“谢谢,幸好有你们。”
回家路上梁江给她打电话:“健康的心情怎么样?”
他在国外出差,本打算让助理来接她出院,被她拒绝,因为公司同事都说过会来。
她说:“医院之外的空气最新鲜。”
其实北京正在刮沙尘暴,空气浑浊,能见度差,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车窗外黄澄澄一片,连天空都看不清。
同事将她送回家,老板让她休息一周再上班,毕竟她行走还有点不便。
家里很干净,钟点工按时来替她做清洁,收拾得整整齐齐。
报箱里塞满了报纸,物业看到她回家,送了一堆她的快递上来。
意外地发现有大学同学寄给她的礼物,附着字条:“看到报纸才知道你出了意外,愿早日康复。”
日期已经是好多天前。
她也上过一次头条了,以经纪人的身份。报纸上写得很夸张,因为汪海刚刚出了事,她又撞车。
小费不续约的消息差不多已经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有人说她与小费有矛盾,因为arilyn带了小费多年,换她做经纪人后,小费对她有各种不满,所以才会不续约。
小道消息满天飞,她许久没有上网,看一眼各种新闻,只觉得光怪陆离,莫衷一是。
她坐在客厅里拆快递,有个快递封很轻,她原以为是空的,倒出来一看,原来是个护身符。
没有别的字条,她把快递封外头粘的单子看来看去,字迹早就已经模糊不可辨认,发件地址也语焉不详,只有收件人她的名字还没有被磨光,清晰可辨。
余文昕。
她认出他的字,写“昕”字的时候,他习惯将“斤”字的那一撇写成横的。
他有一点点小迷信,其实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会有点信仰。他每年都会去五台山拜佛,今年还没有去过。
不,他去过了,还给她求了护身符。
不能相见,所以快递给她。
文昕将快递单撕下来,慢慢抻平。她有他的很多签名,大部分是签名的照片或海报,送给粉丝或者朋友的礼物,总会有记者被朋友请托,问她来拿。
可是他写她名字的时候,非常少。只有一次,他怕自己的剧本跟她的弄混了,于是在她的那本封面上替她写过她的名字。他把“斤”字的那一撇写成横的,为此她还说过他:“这个字不是这样写的。”
他完全不在乎:“我一直都是这样写的,别人不这样写更好,下次你看到,就认得是我写的了。”
文昕将快递单夹到一本书里,塞进书架上。
日已黄昏,客厅有一扇窗子是朝西的,所以阳光很好。
连风沙都静下来。
她倒水吃了一堆药片,大部分是钙片和维生素。
她只会想他一个黄昏了,最后一个黄昏。
太阳一分一分地落到高楼后面去,光线渐渐黯淡,路上的车逐渐多起来。
中学时代爱看武侠小说,金庸和古龙的作品都看了个遍。《书剑恩仇录》是她看的最后一部金庸作品,因为所有同学都告诉她说,这部不好看。
她也觉得确实不怎么好看,比起金庸其他几部巅峰之作来,差好远。
而且她不喜欢香香公主。
那个女人太没个性,除了美,简直一无是处。
她喜欢霍青桐,快意恩仇,即使心痛得吐血,也会骄傲地离去。
可是陈家洛爱的是香香公主。
在长城之上,他们相游的最后一个黄昏。
香香公主哭着说:“大哥,大哥,太阳落下去了。”
十六年后,杨过在断肠崖上,看着太阳一分一分地落下去,知道小龙女终究是不会来了,顿时万念俱灰。
从此两鬓灰白。
一首老歌总是唱,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那是两情相悦的时候,只争刹那朝夕,不求天长地久。
白头到老,多么奢侈的愿望。这世间很多很多有情人不可以在一起,有的死别,有的生离。每一秒钟,都有无数人离开自己的爱人,孤独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所以她只纵容自己这么一小会儿,她只会再想这么一小会儿。关于她心头的那颗星,她的夜空中最明亮最璀璨的那颗星,她只容许自己,再想这么一小会儿。
高架桥上有点点的车灯,渐渐汇成灯光的河,川流不息。夜幕低垂,一盏盏路灯亮起,似一串华丽珠链。太阳落山了,黄昏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还没有正式上班,不过也渐渐开始工作。康复后的第一项工作,是陪老板去见高颜。
老板派自己的司机来接她,老好人王师傅一直想要搀扶她,其实她走路已经没有太大问题,只是比常人步伐略慢而已。
约在高尔夫会所,高颜打球的技术一流,老板也爱打球,不过特别照顾她,所以只是在会所吃午餐。
边吃边聊,谈得很愉快。高颜说:“我相信文昕,所以很快做了决定。”
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初她也并非纯粹地帮他,可是他很感激。
高颜心细,看到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便与她握手道恭喜。
老板也与她握手,说:“我都没有留意,什么时候安排大家见个面,我请你和他吃饭。”
“他姓梁,应该我们请您才对。”
“喜酒留到喜宴上再喝,那位梁先生要娶我的得力干将,总得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老板说得诙谐幽默,“我觉得像嫁女儿,所以既心痛又不舍。”
文昕笑着说:“结婚后我仍旧会工作,所以没有辞职的计划,老板你千万不要开掉我。”
“呵,工不工作不是重点。”老板说,“重点是你觉得幸福。”
她把老板的邀请告诉梁江,他最近很忙,一直在出差,说:“我尽量安排一下。”
结果他回北京只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出差一周。文昕都开始上班了,他仍旧没有抽出时间来。
这天文昕跟高颜吃饭,这两天他们总是在一起,因为千头万绪的计划,文昕想要尽快熟悉高颜的工作、爱好、特点,所以每天都会与他碰头。
这天跟高颜和他的助理吃完饭,正巧文昕接到梁江的电话,他说:“我落地了,正在机场高速上,你在哪里?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两个人都忙,所以见面的机会弥足珍贵,总是挤牙膏一样地挤时间。文昕将地址告诉他,他说:“好,我就过去。”
文昕的车报废了,一直没有买新车,心有余悸。高颜原本想让助理开车送她,她笑着说:“没关系,我男友会来接我。”
“啊,那我们可以等一等,一见庐山真面目。”
不一会儿梁江又打电话来:“我快到了。”
“我马上出来。”
文昕跟高颜一起搭电梯下楼,高颜像所有明星一样,习惯戴墨镜、口罩,因为她走得慢,所以他特别照顾她,扶她下台阶。
梁江的车就停在马路边,他刚从飞机上下来,仍旧是衣冠楚楚,看到她就下车迎上来,递给她一束花:“花粉处理过了,在飞机上拿了四个小时,他们都笑我傻。”
文昕也觉得他挺傻的,可是他一转脸看到高颜,似乎脸色变了变。
文昕犹未觉得,向他们介绍:“我的新拍档,高颜,你一定看过他演的电影。”
“梁先生,你好,总听文昕提起你。”
梁江与高颜边握手,边问文昕:“你没有说过你新签了大明星啊?”
“还在保密中。”她笑盈盈地说,“所以没有公开。”
“梁先生消息应该十分灵通。”高颜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是吗?”
梁江似乎十分沉着:“高先生,我们能不能单独谈一谈?”
“不。”高颜转向文昕,“余小姐,很抱歉,如果这个人是你的未婚夫,我恐怕无法与你合作。”
文昕已经糊涂了,十分不解地看着这两个人。
高颜淡淡地说:“我与新辰的恩怨,余小姐十分清楚,而且江湖上也都知道,我和新辰国际再无合作的可能。梁先生是时先生的弟弟,新辰国际的第二大股东。文昕,你有这样的未婚夫,竟然替新辰的竞争对手公司工作,你的老板真是慷慨大度。”
文昕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才看着梁江,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好吗?”
文昕不做声,高颜说:“梁先生深居简出,从来不干涉公司的运作,也很少出现在娱乐圈。如果我不是与新辰合作了五年,如果不是偶然在时总家里见过一次,我也认不出您来。余小姐,我相信你和他交往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的家,印象里好像是拦了一部出租车。
回到小区才发现,梁江的车一直跟在她的车后面。
她下车的时候,他上前来?
?她付款。
他总是这样有风度,这种时候,还能维持。
出租车走掉了,她转过脸来看他:“梁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也许哄得我团团转,你觉得很好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你说什么我都相信。那天吃私房菜,你哥哥明明在,你就不让我去见他,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你是真的怕喝酒。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觉得这幕戏还没有演到高潮?我做过大明星的助理,做过大明星的宣传,也做过大明星的经纪人,可是你却比任何明星都要会演戏。梁先生,您不进娱乐圈,真是演艺界的最大损失!”
话说得这样尖刻,他也只是沉默,最后才说:“我哥哥与我,是两个人。我虽然有公司的股份,那也是因为哥哥创业的时候,我曾经借过钱给他,后来折成了股权。我从来没有参与过公司管理,你和我哥哥在工作上的一些恩怨,我以为是没有关系的。”
“哈,时总的弟弟。”文昕有仰天大笑的冲动,“我真是何德何能,承蒙青睐!”
“我哥哥并不是魔鬼,他在生意上的行事手段或许你并不赞同,但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文昕,你公平一点好不好?”
“公平?汪海死的时候,谁给他公平?高颜在电影节前被爆出隐私的时候,谁给他公平?”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他大吼,“汪海不仅仅是我带的艺人,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你知道吗?他当着我的面从楼上跳下来,就死在我的眼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哥哥。他想让谁身败名裂谁就身败名裂,他想让谁生不如死谁就生不如死,他控制着半个娱乐圈的资源,他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是,你哥哥很能干,他做得很成功,他是目前业内最大的幕后老板之一。梁先生,你曾经说过你年薪百万,你少说了一个零还是两个零?新辰国际的第二大自然人股东,哈哈,我真该去查一下贵公司去年的年报,看看盈利是多少,你的分红是多少!”
“文昕,你累了,你的腿也不能久站,我们改日再谈,好吗?”
她也知道自己歇斯底里,她也知道自己面目狰狞。可是满腔的怒火,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她说:“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把手指上的那枚指环取下来,他不肯伸手接。她随手往花坛里一扔,然后拖着隐隐作痛的腿,搭电梯上楼。
回到家中,她抽了整整一包烟,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自从入院后,她本来已经戒烟。
与梁江的分手,痛快淋漓,也许她早就想这么干了。他不是不好,她也曾经试图尝试与他开始。可是爱就是爱,爱是无法替代的。她失去的是一颗星星,即使给她一轮更光洁圆满的月亮,那也不是她的那颗星星。
也许她下意识里,一直等着这样一个借口,可以让她正大光明地和他分手。
所以今天的事情,她除了爆发之外,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轻松。
她不用再继续与他在一起。
在与费峻玮分手的时候,她知道,她会继续往前走。生命这样漫长,时光似水流去,她或许会遇到不好也不坏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普通人都是这样过,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高估了自己。
梁江是很好很不错的交往对象,只是意难平。
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是朋友的,是知己的,是互相照顾的,甚至是另一种幸福。只是欠了那么一点点,因为不是爱。
现在这种快乐也要失去了,她痛快地想,这样也好,这样她也不必满怀愧疚,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梁江。
他骗了她,他竟然是时川的弟弟,多好的理由,她把戒指扔在花坛里,多好的结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坏人,一个极端自私的坏女人。
原来她是一直盼望着,有这样一个理由,好让她可以不负责任地结束这一切。
她点着一支烟。调到静音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全是梁江打来的。
她不觉得自己狠心。女人受过几次伤之后,常常说看破红尘,但真正能看破的,却没有几个,而现在她是真的疲倦了。
以后做灭绝师太,见到男人,上灭下绝。
烟灰落了一些在地上,她走到阳台去拿吸尘器,看到底下他的车灯亮着,他还没有走。
她关掉阳台上的灯,开始打扫卫生。
吸尘器“嗡嗡”响着。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斯佳丽说过。
第二天她上班去,老板并不在,她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告诉老板呢,自己差点跟时川的弟弟结婚。
真是一场笑话啊,说出去旁人一定不肯信,交往这么久,却连他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她没想到,时川会约见自己。
是他的秘书打给她,中规中矩地问:“余小姐是吗?”
她还以为是哪个记者,于是说:“你好,我是余文昕。”
“你好,余小姐,我是新辰国际时川先生的秘书,我姓童。余小姐,时先生想见一见你。”
文昕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脱口说:“我没有时间。”
“时先生说,这件事情很重要,而且关系到费峻玮先生的合约,希望余小姐尽量抽出时间来,和他见面详谈。”
话说得这样客气,也不过是威胁利诱。
文昕针锋相对,说:“如果是费先生合约的问题,请直接联络我的上司或者法务部的同事。”
童秘书不瘟不火、慢条斯理地说:“时先生说,他只想和您一个人面谈。如果您不来,有些消息,他会直接交给传媒。”
在那一刹那,文昕只想破口大骂,去他妈的,爱谁谁。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更不应低估时川的力量,如果他要见面,那就见面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又不会吃了她。
秘书将地点告诉她,说:“时先生希望这个会面是私人的,所以希望余小姐不要泄露给其他人。”
正好,她打算带把西瓜刀,先杀人,后毁尸灭迹。
她打车去那个地方,到了门口才发现,原来梁江曾经带她来过这里,是藏在公园里的那家低调奢侈的酒店。
服务生显然被叮嘱过,一见到她就鞠躬:“余小姐您好,您的朋友在等您。”
她只来过这酒店一次,而且是晚上。白天的时候更觉得不同,而且季节也不一样了。
服务员引着她,顺着抄手游廊往后走,一直走到喝茶的地方。
白天的一池水,春冰已融。对面亭子里坐着一个姑娘,抱着琵琶正在拨弄。琵琶铮铮的弦声隔水送来,更觉得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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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唱的不是苏州弹词,而是在演奏古曲《十面埋伏》。
这曲子还真是应景。
时川一个人坐在水阁中等她。服务员将她领到门口,便悄然而退。
这里一贯非常安静,除了远处琵琶的声音,就是对面游廊的瓦顶上,有几只麻雀在“啾啾”地叫着。
她定睛看向时川。
他与梁江长得并不像,除了一样高,眉眼之间并无熟悉的影子,而且,也没有三头六臂。
所谓的业内公敌,也不过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时川向她微笑:“余小姐,你好。”
既然来了,哪怕要大打出手,也得先礼后兵,她不卑不亢:“时先生,你好。”
“请坐,请喝茶。”
他亲自替她斟上一杯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大大方方坐下来,尝了一口茶。
反正他又不会在茶里下毒。
时川很客气,这一点和梁江很像。两个人在任何情形下都是风度翩翩,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
他说:“余小姐,其实我见过你一次。”
文昕迅速地在大脑中回想时间地点人物,难道他是在业内某个聚会上见过自己?可是他作风低调,鲜少出席业内的公开场合。他是幕后的那只手,很少走到幕前来。
“就是在这里。”他说,“那个晚上很冷,我弟弟带你到湖上滑冰。我正巧在桥的那一边,他带你走过去跟我说话。”
呵,她想起来了。那个寒冷而浪漫的晚上。那个人滑冰技术一流,十分有风度,还曾经打趣他们是否在求婚。原来那个人竟然是时川。
“我弟弟三十年来,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对待过一段感情。我问他,你究竟有哪里好,他说他不知道。”
文昕打断他的话:“时先生,如果您是来替您弟弟当说客的,我看就不必了。我们已经分手,婚约作废,我跟他说得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时川轻轻笑了一笑:“余小姐,或许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从来不当说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需要谁去说服谁。每个人真正能做到的,都是凭自己的实力说话,你说对不对?”
文昕看着他。
“我弟弟说,如果我坚持要签费峻玮,他会反对我。或许你已经知道,他是新辰国际的第二大股东,他有这个实力反对。这么多年来,我弟弟从来没有干涉过公司的运营,我被他要挟,更是第一次。”
文昕诧异地看着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们打了一架,就在他的家里。我们好多年没有打过架了,上次打架,还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时川轻言细语地说,“所以我才明白,原来你是我遇上的最大对手。”
文昕十分讽刺地答:“谢谢您的恭维,如果您要求我给梁先生打电话,我现在就可以打。”
“不,我弟弟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改变他。”时川耸了耸肩,“他是一个固执的人,就像我一样。既然他不想签下费峻玮,那么就不签好了。”
文昕心中十分警惕,猜测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也许小费告诉过你,你们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在我手上,包括照片、视频、停车场的监控录像、酒店的监控录像……你们牵手、接吻、做爱……真是一对如胶似漆的秘密恋人。我手底下的人花了近两年时间才收集到这些,如果一旦公诸于众,相信会掀起一场真正的绯闻风暴。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我只是打算利用这些东西,让小费选择签约新辰国际。事实上,一看到这些,他马上痛快地说,可以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小费对你其实也挺好的,你应该明白,他肯这样做,一半是因为怕毁了自己的事业,另一半,也是怕毁了你。”
文昕震惊地、不敢置信地喃喃:“原来是这样……”
“真糟糕,看来他没告诉过你。作为一个情人,他真是有义气。”时川语气十分轻松,“不过我还是得帮着我弟弟,他为你做得更多。某天半夜他突然打电话给我,把我从梦中吵醒,你猜他对我说什么?他说:‘哥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他很少向我求助,于是我慷慨地答应了他。结果他要求我即刻订婚,我诧异地问他,我要跟谁订婚,他说随便新辰旗下哪个女明星好了,越有名气越大牌的越好。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于是我礼貌地套了一下他的话,才知道他突发奇想的原因,是因为你遇到了困境。你说,想要泼水门、潘胜茵怀的是双胞胎、方定奇突然嫁给神秘富豪、时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订婚、符云乐跟她老公离婚等等。我弟弟决心替你实现这些愿望中的某一个,他把你的原话考虑了一遍,泼水门是不可能的,潘胜茵也没有双胞胎,方定奇更不可能马上嫁给神秘富豪,于是我弟弟想,时川可以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订婚,因为他是我哥哥。你说这傻孩子,遇见你后,是不是变成了真正的傻瓜?”
文昕轻轻吸了口气。
“我告诉他我不太可能订婚,不过看在他非常烦恼、非常焦虑的分上,我决定以另一种形式帮助他。我于是让人放风给媒体,符云乐实际上在年前就已经离婚了。结果你所有的困扰都没有了,你高兴了,我弟弟也高兴了,而我替你们收拾乱摊子,安慰自己旗下的艺人,偶尔上一次头条,哪怕是负面呢,也比被娱乐圈遗忘要好。而且这种事迟早会爆出来,不如早爆。
“我弟弟不是圈内人,我也没有想过他会找一个圈内人当女朋友。从你们交往的最初,你们就带给我不断的困扰。我告诉我弟弟,你和小费有一段,你们一直在保持交往,我想用这个打击他,让他放手。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谁会没有过去呢?你过去或许是费峻玮的,但是他希望,你的未来是他的。”
文昕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并不爱他。”
“我也这样对他说,可是他说,他爱你。”时川摇头,“真没办法,我弟弟十分固执。小时候他要一个变形金刚,可以请所有去美国出差的叔叔阿姨,请他们帮自己找那个玩具。现在他要你,他就一定要。”
文昕气急反笑,说道:“我并不是玩具,你弟弟想要什么与我无关。”
“可是现在他用董事会的投票权来要挟我,就与我有关了。与我有关的事情,我不得不谨慎处理。”时川仍旧彬彬有礼,“余小姐,你想过你和费峻玮的恋情会公诸于众吗?”
她不做声。如果被公开,那当然是一场灾难。费峻玮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是新生代偶像,形象一贯健康,偶尔炒炒绯闻,但从来没有实质上的恋情被公众接纳过。他是亿万粉丝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王子是不能结婚的,最好只是跟公主跳跳舞谈谈情,纯洁到只牵手接吻。
“我想你也不乐意自己成为所有报刊的娱乐版头条,舆论会逼得你自杀,汪海就是这样死掉的,对不对?”
她攥紧了拳头,他居然敢提汪海,他居然敢!
他瞥了一眼她捏得紧紧的拳头,说:“我知道你想给我一拳,或者往我脸上泼一杯茶,不过我奉劝你暂时不要这样做。因为我马上要说的话,对你而言非常重要。没错,汪海的事情跟我们新辰国际脱不了干系,但是我也没想到会弄出人命。我手下人原本是想点到为止,大家在江湖上,不过混饭吃,枪林弹雨见得多了,人人都是金刚不坏,他在圈里好多年,应该明白这道理。我原本的计划,只是让我手下人炒作一下新闻,让电影更热门一点而已。我们没想到他会那样脆弱,我可以为此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抄起茶碗向他泼去。
他没有避让,被泼了一身茶水。
她冲他吼:“道歉会让汪海活过来吗?你见过他的父母吗?你见过他刚出生的孩子吗?你毁了一个家!你毁了好几个人的一辈子!你轻描淡写说对不起?你要是说对不起,去向九泉之下的汪海说!你这个凶手!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混球!”
他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和头发上的茶水,把茶叶从自己的衣领上拈下来,然后对她说:“如果觉得不够出气,可以再泼一碗。”
文昕抓起桌上的手袋,转身就打算离开。
时川却叫住她:“你想不想知道,谁给我们出了这个主意,让我们拿汪海来炒作?”
文昕蓦地转过脸来看他。
他轻轻地笑:“或许你做梦也想不到,是费峻玮。”
文昕心神大乱,忍不住全身发抖,她说:“我不相信。”
“我给他看了一段视频,他撞车那段。我对他说,顶包案倒也罢了,毕竟没有证据说明你们有欺诈保险公司,可是你跟余文昕站得那么近,动作那样暧昧,只怕会有人猜你们有问题。于是他问我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呢?我只是想让电影更热门一点。方定奇是我旗下的当家花旦,我当然不愿意她出任何负面新闻,费峻玮也不想自己与你的关系被公众猜测,所以他告诉我,汪海可能有问题。我问他有什么问题,他说他不知道,让我自己去查。于是我就让人去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哗,文昕,你胆子真大。要是我手下的经纪人这么干,我非得把他叫去大骂一顿不可。藏起一个孕妇倒也罢了,这个女人以前竟然还做过按摩技师,更别提她过去那复杂的情史跟落魄潦倒的前男友,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足可以毁掉汪海。三千块,你相信么?我手底下的人只花了三千块,就买到她的裸照。文昕啊文昕,你果然是糊涂胆大。”
文昕冷着脸:“请叫我余小姐。”
“好的,余小姐。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天真得可爱,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瞒过整个娱乐圈吗?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干净利落,绝无后患。arilyn是怎么教你的?怎么教出你这么笨的学生来!”
文昕没想到他会提到arilyn,不过以前arilyn曾经在新辰国际工作过,时川与她应该是旧识。
“你觉得汪海的死,我是凶手吗?你错了,最大的凶手是你,帮凶则是费峻玮。他是被你们两个害死的,而我,只不过是个导火索,在旁边轻轻推了一把。你泼我茶,没关系,多泼两盏。你一直在犯愚蠢的错误,一错再错,不可救药。我让人把视频往网上一放,然后打电话给费峻玮。我告诉他说,我想好了,我希望他签约新辰。他立刻答应不再与你们公司续约,因为他知道我做得出来。而我手里关于你们的好东西还不少,简直是完整的证据链,相信所有记者都会有兴趣,你们这事要是爆出来,可比艳照门、泼水门,还要轰动。”
她终于被击倒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虚张声势,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世上都是凭实力说话,而他拥有这实力。毁掉她,或者费峻玮。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她问,“让我和梁江结婚吗?”
“别把婚姻当成儿戏。”时川很轻松地笑了笑。
他重新替她斟上一杯茶,“别再用来泼我。既然我弟弟反对签下费峻玮,那么我们就顺着他一点。毕竟天天看着情敌在自己眼前晃,他也不会开心,对不对?”
“那你想要什么?”
茶杯斟满了,他放下茶壶,很干脆地说了一个字:“你。”
文昕错愕地看着他。
“苏西打算自立门户,人各有志,我不打算强留,方定奇愿意与公司续约,并不会跟她走。现在我手底下,差一个经纪人。你过来,带方定奇。佣金不会比你现在挣的少,我们公司有期权,年底还有很可观的花红。”
她讽刺地冷笑:“您刚刚还骂过我愚蠢。”
他哈哈大笑:“真是小心眼的女人!骂你是为了你好,一般人我才不告诉他呢,由他去撞南墙,撞得满头是包、头破血流,关我什么事!”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
“费峻玮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难道不愿意为了他,换份工作?”
“我不喜欢你这种老板,也不喜欢贵公司的企业文化。”
时川微笑道:“我发给你薪水就足够了,在哪里不是打工,对不对?你来,我放费峻玮走,并且从此之后,对你们俩的事我守口如瓶,照片、视频、底本、母带统统交给你。也许你听说过,我虽然是个混蛋,可是从来说话算话。”
最后一句话倒是大实话,他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比如信守承诺,不然他也不会在业内站得住脚。
她终于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二十四小时,我耐心有限。你若不来,我就把这事交给公众。费峻玮是个公众人物,所以他知道厉害关系,对我的要求从来答应得很干脆利落。你是不是想持续一周时间自己都是头条,硬生生把你自己也变成一个公众人物?”
她说:“好,二十四小时后我会给你答复。”
“谢谢你,余小姐。”他殷勤地说,“这是最好的白茶,请多喝一杯。”
文昕尝了一口那茶,又苦,又涩,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滋味。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从酒店出来,看到一部熟悉的黑色车子停在路边。时川说:“啊,是小江。”
他这样亲热地叫自己的弟弟。
文昕不做声,他说:“他一定是知道我约了你,怕我吃了你。”
果然,梁江朝他们走过来。
他穿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春天的风吹动他的衣袂,翩然翻飞。
他走到她面前:“文昕,你还好吗?”
只不过短短一夜,他憔悴很多。
时川在一旁说:“她好得不得了,还泼了我一盏茶,我的西服全毁了,你得买新的赔给我。”
梁江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她:“我哥哥有没有为难你?”
文昕轻轻摇头。为难?当然没有!他只是风度翩翩地威胁利诱。好比一个厨师,拿着雪亮的刀,彬彬有礼地问一只鸽子:“您是想让我把您杀掉后红烧呢,还是把您清蒸?”
梁江似乎松了口气,牵起她的手:“我们走。”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说:“我想独自安静一下。”
时川说:“小江,让我的司机送她回去吧,她需要一点空间。”
文昕说:“我搭出租车。”
两个男人都妥协地在路边替她拦车。梁江将她送上出租车,低声对她说:“我希望你有任何困难,都打电话给我。”
是真的爱,所以才会这样低声下气吧。
文昕回家之后,倒头大睡。
第二天起来,去上班。
她已经浪费掉宝贵的十八个小时,还有余下不到六个小时,距离时川的最后通牒。
原子弹发射时的倒计时,会不会是这个样子?
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如果真的像电影《2012》一样,全世界都被淹没在海啸中,多好。
vickie正在与同事说话,长吁短叹,似乎提到了“小费”两个字。
对于他的名字,文昕总是特别敏感。
她转过头来看vickie。
大约是发觉她的注目,vickie向她解释说:“是小千给我的,文昕你是不是也想要?”
她精神恍惚,所以问:“想要什么?”
“小费的登机牌啊。”vickie无限惆怅地说,“以前觉得这种东西随手可得,可是小费这一走,从此以后都拿不到了。所以我拿了两个,一个给我表妹,一个留作纪念。”
她桌子上放着两张登机牌,其中一张还粘着托运行李的标签。
北京到银川。
文昕心中突然一跳,北京到银川,那是去她家的登机牌。
怪不得时川骂她蠢,她和费峻玮,果然是漏洞百出,到处都是破绽。只有他们俩,还自以为瞒得很好,可以瞒得过全天下人。
vickie见她神色怔忡,以为她也是伤感,于是安慰她:“就算小费走了,大家仍旧是朋友,可以吃饭聊天,问他要登机牌,他也不会不给,对不对?”
文昕怔怔地看着登机牌,她原以为是汪海出事后,费峻玮去看她的那张登机牌,可是时间不对,日期明明是年前。年前他一直在剧组拍戏,那天剧组已经放假,而他明明没有任何商业通告会去银川。
他什么时候去过她的家?在她根本就不知道的时候?
她蓦地想起开超市的那个同学的话,她说有人向她打听路,那个人很像费峻玮。
他真的去过?
他是不是真的去过?
她把自己关进办公室,打电话给费峻玮。
“我想见一见你。”
他或许是在外面,只说:“不方便。”
“你去过我家?”
“什么?”
“过年的时候你去过我家。”她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承认:“是,我去过。”
她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一下车,看到你和他。天都黑了,你挽着他的手,两个人在路上走,一边走,一边笑。”他的声音很轻,“我没有见过你那样开心过,跟我在一起,你从来不能挽着我的手。”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我没有在乎过,我不在乎能不能挽着你的手。”
“可是我在乎。我爱的人永远不能见光,那么她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我不要幸福。”她说,“我只要爱你就好。”
他轻轻地说:“我也一样,也许你在我身边,会是我最大的幸福。可是我不要幸福,我只要爱你就好。所以我离开,让你幸福。”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她是在担心别的事,所以说:“你别担心我,我现在正当红,时川不会跟钱过不去,我跳槽过去,他会对我很好。”
“你不要去。”她哽咽着说,“时川跟我谈过,我都知道了。他拿我们的事来威胁你,是不是?”
他沉默不语。
文昕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这一切,你都不告诉我?”
“我是男人,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我承担更多的责任。”
她哭着问:“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承担?”
“文昕,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终于失控:“我不愿意!你一直瞒着我,你要跟我分手,你不续约,你把所有的事情瞒着我。到现在你还想瞒着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我的星光。”他在电话里竟然轻轻唱了一句,“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文昕大哭,他挂断电话。
文昕伏在桌上痛哭,世间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恋情,而他们,其实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男女,只因了命运的阴差阳错,才不能不分开。很多人生离死别,很多人至死不渝,比起那些人来,他们的故事,原来也不算得千回百转,只是四个字:无可奈何。
她曾那样用力爱过他,一直爱,一直爱。
原来他也曾那样用力爱过她,一直爱,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
所有的千辛万苦,到了今天,原来都只是惘然。
他们早就已经没有旁的路可走,不是他离开,就是她离开。
他在综艺节目中说,这一生,开拖拉机的时候最快乐。
她都没有机会跟他说过,这一生,她也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最快乐。
所有的人都不能比,所有的事都不值得一提,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有半秒钟,她也会觉得幸福。
可是她不能要这幸福。
乱箭穿心,习惯就好。可是他并不是一支箭,他是刻骨的毒,想到会痛,不想也会痛。千刀万剐不过如斯,粉身碎骨不过如斯。
这世上最残忍,并不是得不到,而是已失去。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真的只祈望,自己生生世世,从来不曾与他相识。这样他不会爱上她,她更不会爱上他。
满天璀璨的星光,多一颗少一颗,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那样重要的一颗星星,照耀过自己的夜空。这样当对方化作流星,跌落在天际线的时候,他或她,就不会永远以一种固执的姿态,去寻求那颗失去的星。
vickie在外面敲门,问:“文昕?你还好吧?老板有事情找你。”
过了半个钟头后,她才红肿着双眼去见老板。
交给他一份辞职报告。
“我不知道自己的男友是时川的弟弟,而且他还是新辰国际的大股东,我与他订婚,但我发誓没有伤害过公司的利益。老板,对不起。”
老板先是错愕,然后通情达理地表示同意。
“既然你要结婚,那么我就不挽留了。文昕,我说过,上不上班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幸福。”
“谢谢老板。”她忍住眼泪,“您是我最好的上司,我会永远感激您。”
“应该是我谢谢你,文昕,你为公司付出很多,我都有看见。这几年来你总是在加班,连休假的时候都非常少,无论遇上什么困难,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抱怨过。你是很敬业的员工,作为总经理,我十分感激你,我真心想要挽留你。可是作为朋友,我不能不恭喜你,希望你以后,随时会想起我们,随时会回来看看。”
文昕还是落下眼泪:“谢谢您。”
老板将纸巾盒递给她:“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哪怕是时川的弟弟,我也得送个大红包给你!”
文昕避而不谈:“如果小费答应续约,您愿不愿意再给他个机会?”
老板十分意外地说:“当然,如果他肯回来,我当然十分乐意,就怕时川不放手。小费这孩子一直挺实诚的,我们合作这么多年,十分愉快,唉……”
“我的男友梁江反对新辰签约小费,时川说,梁江在董事会有否决权,我还没有跟费峻玮谈过,但如果梁江反对,新辰是没有办法签下小费的。我请求您,如果真的是这样,请您与小费续约,他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如果您不续约,其他公司不见得适合他。”文昕含着眼泪说,“我希望您可以宽宏大量,照顾小费。”
老板安慰她:“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当然会续约。你放心,小费的性格我非常了解,如果能继续合作,当然再好不过。”
“谢谢您。”
老板说:“我真想约时川出来,朝他身上泼红酒。他为什么总挖我墙脚?不是挖我的当家小生,就是让他弟弟来挖我最得力的下属!我跟他有什么仇啊?不就是商业竞争么,有没有必要做得这么过分?不行!泼红酒太浪费,我要朝他身上泼水!”
文昕含泪笑道:“我已经替您泼过了。”
“啊?是不是滚烫的茶?”
文昕点点头。
老板说:“好吧,便宜他了!不过下次记得替我多泼一碗!”
文昕到人事部去办离职手续,消息迅速传开,公司都知道她是因为结婚要辞职,纷纷来恭喜她。
文昕将桌子上的一盆仙人掌交给vickie,说:“这个留给你,防辐射。”
“文昕,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大家。”这是真心话,她为之奋斗了数年的事业,她一直友好相处的同事,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公司做下去,长长久久。
这世上原来并没有一成不变,更没有地久天长。
她在二十四小时的最后一分钟打给时川:“我同意你的条件。”
“谢谢你,余小姐,希望将来合作愉快。”
她挂断电话。
高架桥上车如流水,城市如此繁华,熙熙攘攘,日新月异,瞬息万变。而她,只是命运的蝼蚁,在波澜壮阔中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打开电视,费峻玮正在替某个商业活动剪彩,大约是直播,所以她并没有打给他。
中途有休息,主持人在热场,他应该是去后台换装了,马上就会唱歌。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等待他出现。
手机响起来,竟然是费峻玮打给她的。
他问:“时川说你会跳槽到新辰,这是真的吗?”
她说:“是。”
他说:“你没必要这样做!”
她说:“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文昕,我应付得来。”
她轻轻地说:“你曾经问过我,如果你不是费峻玮,我会不会爱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是不是费峻玮,我都会爱你。我爱你,永远。”
电话里有敲门声,还有人在叫“小费”。她说:“去吧,去工作吧。你是新生代偶像,是我最璀璨的那颗星星,我会看着你,即使看不到星空,我仍旧会看着你。”
他终于挂断电话。
屏幕上主持人已经在有请费峻玮。
他走出来,对主持人说:“我想为大家唱另一首歌。”
“什么?”主持人十分意外,还跟他开玩笑,“小费,你别吓我,我们这里不是电影节,你不用拒领的。不过要唱另外一首歌,我们不见得有伴奏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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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清唱好了,谢谢!”
他永远这样任性,文昕心想,还是个大孩子啊,明明知道是直播,却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得罪人了。
果然主持人只得妥协。
他站在舞台中央,轻声地开始唱:
你问我时光是什么?
时光是条河。
你问我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我的执着。
当满天的星星都像你的眼睛,
当夜风吹来你的声音,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你问我别离是什么?
别离是不可救药的渴。
你问我等待是什么?
等待是我的选择。
当满天的星星写满你的温柔,
当夜风送来你的颜色,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唱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个字跑调,也没有走音。虽然是清唱,可是麦克风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遍全场,通过直播的卫星讯号,传遍整个时间和空间。他唱得那样动情,一直唱得眼中有了泪光。摄像机拍出他的特写,他的眼睛看着镜头,就像注视着某个方向的她。
他看她的时候,总是这样认真,总是这样让人沉溺。
他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隔着屏幕,他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文昕泪流满面。
他终于将一首《星光璀璨》唱完,全场静默,过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掌声。
主持人上台,说:“小费,以前只知道你拿过影帝,没想到你唱歌也唱得这么好。我从来没有听过你的演唱会,以后我一定会去的!”
“这首歌,我是唱给一个人的。”费峻玮说,“刚刚她对我说,她马上就要离开我了。我想对她说,不管你到哪里去,不管将来会怎么样,不管你现在是在谁的身边,我都会等你。以前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前我也没有这样的勇气,直到现在我要失去你,我才明白,原来我并不是做不到。现在借着直播,我要说,我爱你,永远!”
全场大乱,所有观众都哗然,主持人也瞠目结舌。
文昕捂着脸,痛哭失声。
他根本不必要如此,可是他却执意而为。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会爱她,永远。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是他的星光,他的天空因她而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