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昕拿着手机,愣了很久很久,直到电梯“叮”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忘了按楼层,所以一直坐到了顶层。电梯门打开,有人进来,她只得又重新跟着电梯下去。
这条短信她一直没有回复。那天晚上她也没有打电话给梁江。也许是因为感冒未愈,她睡得昏昏沉沉,似乎做了一晚上的乱梦,可是又似乎并没有梦见任何人或事,只是睡得不好。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觉得头疼。
“有记者想去探班。”vickie告诉她,“我说了江导不喜欢拍摄中受干扰,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安排,可是他坚持要跟你聊一聊。”
vickie一直很能干,看来是真挡不住了,才把这烫手山芋交给她。文昕轻轻吸了口气,说:“好吧,我来应付。”
对方果然难缠,在电话里软磨硬泡,不依不饶,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你们不让我去,我可就随便写了?”
“不是我们不让您去。”文昕一直赔着笑,“您也知道江导那脾气。对我们而言,宣传当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们怎么会不乐意您去采访呢?”
“那你们睁只眼闭只眼,当我是工作人员不就得了。”
“您要是进得去现场,我们保证不说您是谁,可是您让我们带您进现场,我们就真没办法了。不瞒您说,我过去还得提前跟剧组打招呼……”
她说得尽量婉转客气,百般解释,可是对方却恼羞成怒:“有什么了不起?把人当贼防!”
“啪”一声电话就挂断了,文昕无奈,只得问vickie:“这个人以前没打过交道,到底是什么来历,打听一下。”
“我已经打听了,以前是做体育新闻的,去年才改行做娱乐新闻,不是很和气。”
文昕叹了口气:“九九八十一难,诸天神佛,阎王小鬼,个个都难缠,哪炷香没烧到都不行,真是累。”见vickie看着自己,不由问,“怎么啦?”
“你这两天真有点不对。”vickie说,“以前七十二小时连轴转,也没听你说累。”
“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文昕打起精神来,“等这阵子忙完,一定好好歇一歇。”
“这句话你已经讲了三年了。”
文昕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臂:“剧组那边怎么样?”
“就是小费嗓子哑了,又是同期收声,导演正着急上火。”
“好事多磨,这部片子一定大红大紫。”
“红是一定的,就看票房会不会创纪录。”
“创不创纪录小费的片酬也涨了20。”vickie笑着说,“水涨船高。”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文昕说,“最近咱们风头这么劲,有些人该看不惯了。”
“你和arilyn一样,总是在最开心的时候,偏偏要想不开心的事。”
“小心驶得万年船。”文昕说,“好在快放假了,一般放假期间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因为任何正面或者负面的新闻,都容易被湮灭在举家团圆、举国欢庆的时候,所以这时候除了春晚,娱乐圈基本很少出其他新闻。一年之中这个时候也难得闲下来,即使严厉敬业如江导,遇上春节假期,也给剧组早早放了假。
梁江问文昕:“你还没有下定决心?”
“什么?”
“带我回去见见你的父母?”
文昕仰着头,天上有一点细碎的星星。北方的晴天,冬夜时天空是湛蓝的,像幽深的海。这条辅路特别安静,偶尔才有车子经过,路两侧全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这个季节叶子落尽,只余高高的枝干,深深地举向空中。远处人家一点两点星星的灯光,像是冰脆冬夜里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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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肩头的披肩拉了一下,丝绸的裙子太滑,车里空调很暖,又刚刚喝过一点红酒,是薄薄的微醺。梁江微笑说:“很少看到你喝酒。”
“公司年会,就喝了一点。”
“刚刚我问你的问题,你真的不愿意回答吗?”
文昕叹了口气:“为什么要逼我?”
“因为我觉得如果这次我不主动一些,我可能就要失去你了。”梁江说,“你是一个很干脆利落的人,不会与我保持暧昧太久,如果你没有更进一步的愿望,你可能就要转身离开我了。”
“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还担心什么?”
“如果连爱情都不患得患失,那么一定不是真爱。”
“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工作特别忙,单身久了,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不是十全十美。我偶尔也会固执己见,我也工作特别忙,而且我也单身很久了,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文昕笑了笑:“你真的觉得可以吗?”
“当然,生活中的可能性太多太多,不如珍惜每一个机会。”
也许,是改变自己生活的时候了。
文昕想。
今天在年会上,老板的祝酒词就是: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告别单身。
“尤其是你,文昕,下次年会,可不要再一个人来了。”
当时旁边的人全在起哄,她上台唱了一首歌才作罢。她本来就五音不全,再加上现场全是同事,大家一拍巴掌她就走调得更厉害,一急又唱错了词,替她伴奏的汪海在旁边笑得连吉他都弹不下去了,最后是小费上台跟她对唱,才帮她解了围。年会时玩得太疯,很多人喝醉了。喝了酒她也没办法开车,所以梁江说来接她,她就答应了。
第二天还有些工作,她到公司去加班,vickie十分八卦地问她:“昨天开车来接你的是那个送花的人吗?”
这次文昕坦然承认:“是啊。”
“看上去挺帅。”
“隔那么远你都能看见?”
“看了个大概嘛!”vickie说,“比小费是差了点,不过也不错了。”
文昕十分敏感,怔了怔才问:“为什么拿他跟小费比?”
“全公司最帅就是小费啊!”vickie说,“当然拿他跟最帅的比,难道拿他跟米大叔比?”
米大叔也是公司艺人,走谐星路线,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文昕笑了一声:“真要像米大叔,那倒可爱了。”
“他不可爱吗?”
“去去去,还有点事,做完了好回家。你不是订了明天的机票,难道打算带回家去做?”
vickie吐了吐舌头,跑到电脑前做事去了。文昕将手头余下的几件事处理完,然后打电话给小千:“小费什么时候走?”
费峻玮每年都要回家陪父母过年,今年也不例外。小千告诉她:“还不知道,不过他叫我今天就放假,可以回家了。”
“好,行。”
她和梁江约在机场见面,因为梁江的工作比她晚一天结束,所以他从办公室出来,就带着行李直奔机场与她汇合。
安检过后,顺着长长的电扶梯一路向前,去登机口。
两侧全是大幅的灯箱广告,新上档的电影、手机广告、化妆品、奢侈品……
熟悉的巨幅照片令她微微一怔,想起那次去电影节,小费看到这张照片,还抱怨说拍得不好。
他总是无处不在。
梁江看到她看灯箱广告,于是说:“这是费峻玮吧?”
“是啊。”
“都已经放假了,就不要老想着工作。”他伸出手,牵住她的手。
文昕小声说:“会挡到后面的人。”
“没公德的事要偶尔做一次,这样旁人才会羡慕妒忌。”
他的手很宽大,温暖干燥。很多年没有男人牵过她的手了,感觉总是有点怪怪的。可是他像牵小朋友似的,一路牵着她,找到登机口,选了座椅让她坐下来,然后问她:“要不要喝水?”
文昕摇摇头。
他从大衣兜里变出两颗巧克力:“来,吃完再上飞机。”
真把她当小朋友了,还给糖吃。
她说:“父母估计不会来接我们,我们得自己打车回去。农庄离市区还有一百多公里,也许你会住不惯。”
“有没有炕啊?”
“什么?”
“我喜欢那种土炕,睡过一次之后觉得真舒服。”
文昕瞪了他一眼:“我们那里虽然是乡下,可是也有暖气的好不好?你想要睡炕,现在也没有了,早二十年前还差不多。”
“二十年前你还是小朋友。”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有这么高没有?”
文昕忍不住举手打他。以前在公众场合看到情侣打打闹闹,总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自己却自然而然地跟他开玩笑,或许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有另一种开心。
因为梁江跟她一起回去,所以她辛苦抢到的特价机票又得改签,被梁江交给他的秘书一并去办,结果登机后文昕才发现被换成了头等舱。
空姐接过她手中的大衣,她对梁江说:“真没必要这么腐败。”
“我们公司有规定,搭飞机一律商务舱以上。”梁江还在跟她开玩笑,“还有,不得住四星级及以下的酒店。”
“你们什么公司啊……”
“是啊,我也觉得这规定一点也不低碳。不过我们ceo曾经说过,头等舱如果空着,就更不低碳了。”
在旅程中梁江将她照顾得很好,把他的平板电脑让给她玩游戏,所以时间混得很快,一会儿飞机就开始降落了。
梁江带了两大箱行李,比她的行李还要多,所以去托运处用小车推出来,简直像小山一样蔚为壮观。文昕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带这么多行李,是不是真的担心我们那里只有土炕可以睡?”
“当然啊,所以我连洗发水都带上了。”梁江一本正经地说,“还有拖鞋、睡衣、毯子什么的……我全带了。”
一出来,文昕却懵了,因为只听见有人大叫一声:“文昕!”声音熟悉而亲切,她吓了一跳,然后才笑起来:“妈,你怎么来了?”
余爸爸站在旁边笑:“我们来接你。”
“哪是来接她?”余妈妈白了他一眼,又转过脸来对文昕笑,“他人呢?”
梁江早就停下来,放开手推车走过来:“伯父伯母好,我是梁江。”
余妈妈眉开眼笑:“嗳,好!好!快,车子在外面,文昕,你去推行李。梁江啊,路上辛苦了。”
梁江还是彬彬有礼地答着话,却仍旧坚持将行李一直推到了停车场,余爸爸帮着他往车上装行李箱。文昕看着崭新的商务车,不由得问:“这车哪儿来的?”
“鸟枪换炮啦!今年羊肉涨得厉害,我跟你爸爸一合计,把面包车卖了,换了这辆商务车。底盘高,排量大,开进城里来也方便。”
“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得了,还来接我们,早上几点就来了?”
“刚说了不是来接你的,你甭自作多情了。梁江第一次来,我们当然要来接他。现在全是高速公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比你们在北京上班还要近。你们上班开车,不也动不动就得一个多小时?”
余妈妈从车座后掏出一个纸袋:“来,梁江尝尝!咱们家的风干羊肉,一点也不膻,可好吃了,我自己腌的,文昕就爱吃这个。”
梁江尝了一块,大赞好吃,哄得余妈妈眉开眼笑:“好吃多吃点,回家咱们再吃新鲜的。今天杀一头羊,烤给你们吃。”
等到了家里,打开行李,文昕才知道原来梁江带的两大箱行李,其中一半全是给她父母的礼物。除了给她父母都买了羊绒围巾、帽子、手套,还给余妈妈买了护肤品、香水,给余爸爸买了高丽参,还有两瓶红酒。另外小半箱的巧克力,是预备过年的时候,给来走亲戚的小孩子们吃的。梁江说:“怕要送给邻居们,所以多买了几盒。”
余妈妈一边嗔怪他花钱,一边忍不住笑逐颜开。文昕实在忍不住了,说:“你也太周到了。”
“我们学法律的,导师一直要求我们逻辑思维严密,滴水不漏,一定要想得周到……”
余妈妈笑着说:“周到好,周到好。”
文昕觉得没治了。
她带梁江参观农庄。说是农庄,其实还有厂房,是个小小的加工厂,做真空包装的冷冻羊肉,销给火锅店,销量还算不错。余家是一幢三层楼,因为前两年刚刚重新装修过,所以看上去跟城里的房子也没什么区别。
“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修的这幢楼。因为这幢房子还借过钱呢,那时候我爸爸压力可大了,说要是还不上,就连累妈妈一辈子了。”
梁江轻轻地说:“胼手胝足,相濡以沫。”
“我爸爸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考上大学那年,村里还专门包场放电影呢。大家都以为他毕业以后会留在城里,没想到后来分配的时候,发回原籍。我妈妈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她是上海人,和爸爸一起在北京念大学,相识相恋。他回原籍的时候,妈妈毅然跟着他一起来了,她哪怕不留在北京,也完全可以回上海。外公外婆很生气,可是等到我出生后,终于原谅了妈妈。”
“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限包容的。”
“可是爸爸总觉得委屈了妈妈。原来爸爸妈妈都在镇上的中学教书,那个时候教师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家里的钱永远不够用,后来爸爸就辞职了,去养羊。人家都笑他,说他一个大学生,又是老师,居然去放羊。可是妈妈很支持他,陪着他一起,就搭了一个窝棚,在羊圈旁边睡,因为那时候总有人来偷羊。我小时候还跟着他们住了两年的羊圈,现在我们家的位置,就是当年的窝棚。后来借钱盖房子,钱还没有还清,又借钱办厂……现在日子总算是越过越好了,我妈就成天想着把我给嫁出去。”
“伯母的这个心愿很容易达成,我现在就向你求婚,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啊?”
“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余文昕说,“虽然把你带回来了,不过一半是因为父母的压力,一半是因为你的压力,这种情况你即使向我求婚,我也不可能马上答应你。”
他一脸很伤心的表情:“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给你压力了吗?”
“一点点啦。”
“好吧,那你先了解了解我。”梁江说,“你讲了你父母的故事,我也从我的家庭讲起好了。我父母的故事很平淡,他们原来是同事,后来相恋结婚,生了我哥哥和我,哥哥已经移民了,现在我父母都退休了,住在墨尔本。我哥哥很优秀,从小我就觉得很烦恼,有这样一个哥哥,好像自己永远被他的光环笼罩着。尤其后来哥哥回国开公司,事业做到很大,他也很忙,一直希望我去帮他,但是我不愿意,于是大家一直僵持到现在。后来哥哥结婚又离婚,事业很成功,感情却一塌糊涂,父母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希望我娶一位温柔贤惠的太太,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过我可不这么想,结婚是应该娶自己爱的人,而不是说,你或你的家庭有一个什么需要,然后你按这个需要去找爱人。那样一定不是真爱,生活也一定会很痛苦。”
文昕是独生女,所以兴味盎然:“有兄弟手足是什么感觉?”
“很奇怪啊。好比我和哥哥,从小几乎每天都打架,到现在还时不时吵架,可是你知道他在血缘上和你最亲近,真正有问题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保护你、帮助你,而你呢,也会支持他、帮助他。”
他们一边散步,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已经绕着农庄走了一圈。天色渐渐黑下来,远处有闪烁的灯光,看得出是一条公路。四面都是旷野,风声呜咽,吹得他的围巾都斜飞起来。文昕帮他系好围巾,说:“这里风可大了,咱们回去吧。”
“好。”他就势牵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回去。正好余妈妈拿着手电打算来找他们,看着他们手牵着手回来,更觉得开心:“正打算去叫你们呢,要吃晚饭了,快去洗手。”
全羊宴,余爸爸亲自下厨,烤羊肉、炖羊肉,还有一个火锅涮羊肉。梁江吃得一头汗,文昕也吃撑着了:“哎呀,老爸,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灌你爸迷魂汤也没有用。”余爸爸说,“你哪怕在北京买了房子,我和你妈也不会跟你去北京的。”
“爸,你真的想多了,我知道你不爱去北京,我就是喜欢吃你做的羊肉。”
“那每年多回来几趟。知道你工作忙,工作忙也不能不回家。”
文昕心虚地笑:“是,是!”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多钟头,饭后又看电视吃水果消食。余妈妈已经将房间收拾好了,文昕的房间在二楼,给梁江安排的房间就在文昕对面。
“你们在路上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今天早点睡,明天还有客人要来。”
梁江紧张地跟文昕咬耳朵:“明天有什么客人?”
“我也不知道。”文昕确实困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余家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文昕怕梁江用不惯,所以特意带他进浴室,指点冷热水龙头。虽然是自家的房子,可是毕竟是好几年前盖的楼房,设计并不合理,浴室特别狭小,后来重新装修的时候又做了干湿分区,放了一个浴缸,里面就余了一点点位置,两个人站在浴室里,连身都转不过来。
文昕一转身就被梁江抱住了,他的吻凶猛而激烈,她的后脑勺抵在墙上的瓷砖上,冰凉的瓷砖,让她浑浑噩噩。他将她抱得太紧,仿佛硬要将她嵌进自己与墙之间似的,她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了,大脑缺氧,全身发僵。
没一会儿他就放开她,他的气息还喷在她的鬓旁,他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小声说。他以为她是害羞,所以低头又亲吻她,流连地吻着她的嘴角:“嫁给我,好不好?”
她没有出声。
他抱怨:“你哪怕说你要考虑考虑,也让我觉得有点安慰啊。”
她终于被他逗得笑起来:“好,我考虑考虑。”
在家里睡得格外好,她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老高了。梁江陪余爸爸出去跑步回来,正在门口换拖鞋。文昕看着梁江脱下的鞋,觉得挺意外:“你还带了跑鞋?”
“周到嘛!”梁江笑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其实是担心路不好走,所以带了一双跑鞋。没想到伯父有早起跑步的习惯,我起床看到他正要去跑步,就自告奋勇陪他去了。伯父真厉害,三千米,我几乎都跟不上。”
沉默寡言的余爸爸这时才笑了笑:“小梁不错,虽然没跑习惯,但一直能跟着我。现在的年轻人,像他这样有体力、有耐性的不多了。”
梁江说:“其实我在家偶尔也会在跑步机上跑一会儿,但是在这里,早晨出去跑步,空气真好,而且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了,有一点霜冻,太阳出来化成露水,很漂亮的景致。”
余爸爸连连点头,说:“有心,处处都有好风景。”
余爸爸走开后,文昕才说:“你真会哄我爸爸高兴。”
“哄你高兴太难了,所以我只好走亲人路线,先哄你爸妈高兴了。”
文昕怔了一下,由衷地说:“谢谢,不过我爸爸和妈妈真的很喜欢你。”
“伯父伯母那是因为疼你,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才对我好。”梁江说,“这个分寸我还是知道的,爱屋及乌,其实我是房子上的那只乌鸦。”
“有你这么帅的乌鸦吗?”
“是啊,有我这么帅的乌鸦吗?房子啊房子,你要再不爱乌鸦,帅乌鸦可要搬到别处去了。”
说说笑笑,已经听到门厅里一片喧哗声,有人大声问:“文昕的男朋友在哪里?快快让我们看看!”
文昕与梁江面面相觑。
涌进来一大群客人,全是农庄周围的邻居,有大人有孩子,十分热闹。余妈妈出来招呼,文昕连忙去倒茶,连梁江都被指使着去拿果盘瓜子。
一堆人在客厅里支了四五张桌子打麻将,一边打牌,一边还不忘盘问梁江。从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一直问到他在北京的房子在哪里,文昕只怕梁江生气,幸好他太极功夫了得,一直笑着跟人说话,不愿意答的问题全都绕得滴水不漏。文昕大感欣慰,跟梁江悄声道:“要是我带的艺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应付记者一定没问题。”
“我是律师,就是靠一张嘴吃饭的,这是专业素质。”他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要不我办个培训班,给你们公司的艺人讲一讲怎么样答记者问?”
“其实大家也是出于关心,因为这里住的邻居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邻居,看着我长大的,所以难免来家里关心关心,凑凑热闹。”
“我明白。”
中午有三十多人在这里吃饭,余爸爸下厨,文昕帮他切菜,而梁江自告奋勇,选了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洗菜。虽然是这样,几大盆菜洗完,他的手也冻僵了。文昕心细,上楼拿了个暖手袋下来给他:“行了,你去看会儿电视,休息一下吧。”
“我从来没洗过这么多菜。”他看着堆成一盆的胡萝卜,还觉得余勇可嘉似的,“怎么样,洗得还不错吧?”
文昕笑着没说话。
“把手捂一捂,不然要生冻疮。”余爸爸飞快地切着胡萝卜丝,头也没抬地叮嘱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更热闹了,支起三张桌子,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大人们频频举杯。这里喝酒的规矩特别复杂,即使能说会道如同梁江,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亦被灌得酩酊大醉。客人一走梁江就倒在沙发上,睡到黄昏时分才醒。
余妈妈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杯蜂蜜水:“小梁啊,你别见怪,本地的风俗,毛脚女婿上门,是一定要让他喝醉的,不然就是不满意这个女婿。他们啊,是太喜欢你,才把你给灌成这样。”
梁江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喝了那杯蜂蜜水,就说:“我上楼去洗个澡。”
“好,好,洗完澡人会舒服点,过会儿下来吃饭。文昕,你也上去,浴室里地砖滑,他喝了酒,别让他摔着。”
文昕看他醉得那么厉害,也真怕他摔着,所以跟着上了楼。他在浴室里冲澡,她就在外面玩手机游戏。水声“哗哗”响,他大约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隔着门跟她说话。
“今天中午喝的是什么酒?太厉害了,我喝了两杯就不行了。”
“是我们邻居自己酿的苞米酒,他们家开糟坊的,就是酒厂,自己酿的酒,决无掺假,度数也纯。我们经常用这个酒锅,吃涮羊肉。”
“我的天!我说怎么跟酒精似的,喝得喉咙里都火辣辣的,太厉害了。”
“你要是有兴趣,几时我带你去参观他们家的糟坊,你还没见过酒是怎么样酿出来的吧?”
“中国的没见过,外国的见过。我去法国的时候,看过干邑区的酒庄,见过他们酿葡萄酒。不过中国的白酒,真的没有看过。”
水声停了,他“哗”一声拉开门出来。文昕猝不及防,只见他裸着上身,腰里围着浴巾,头发还在滴水。
“洗好了。”
“呃……”文昕脸都红了,“那我下去了。”
“等一下!”他还有点醉意似的,“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你别拉着我啊!”文昕更窘了,“你快去穿衣服吧!待会儿着凉了。”
“穿了衣服就看不到了!”他一手抓着她,一手就去解浴巾,文昕又急又窘,眼看他解开浴巾,忍不住大叫:“你干吗?!”
他骄傲得像只小公鸡:“看到没有?腹肌!六块哦!”
文昕的手本来已经捂在了脸上,他硬把她的手拉下来:“看看嘛!我练了很久才练出来的,健身房的教练都夸过我!”
文昕从指缝里看,果然是六块腹肌,也幸好他还穿了内裤,不由得松了口气。饶是如此,她仍旧面红耳赤,放下手说:“好了好了,六块腹肌,我看到了,你快去穿衣服,别着凉了。”
“我可以吻你吗?”他喃喃地问,“你脸红得像番茄,好可爱……”
“会着凉!”
他终于还是吻了她,亲密的,细腻的,深入的一个吻,像是糖霜一般,几乎令人融化。这个吻如此深入而缠绵,让她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幸好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然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她小声说:“是我妈!”
他飞快地放开她,溜进房间穿衣服去了。上楼来的果然是余妈妈,是来叫他们下去吃饭的。
“小梁呢?”
“换衣服去了。”文昕还有点心虚似的,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余妈妈笑眯眯地说:“好,等他换完衣服,你跟他一起下来吃饭。”
“哦。”
“乖女儿,你领子湿了,也去换件衣服吧。”
文昕大窘,一定是刚刚梁江吻她的时候,头发上的水蹭在了她的衣领上。羊绒衫里面穿的是一件真丝衬衣,一湿特别明显。
余妈妈偷笑着下楼去了,她也回房间换了件衣服,出来的时候梁江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了,见到她十分不解:“你怎么换衣服了?”
“还问!”她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
第二天他们去镇上姑妈家吃饭。文昕顺便去镇上超市买了些酸奶,带给姑妈家的小侄子,意外地遇见了她的小学同学,现在是超市的老板娘。
“别给钱了,拿去喝得了。”
“那怎么行?”文昕坚持要给,“这也是你花钱进的货。”
“哎呀,自己家的生意,两条酸奶还管老同学要钱,那也太抠门了!再说你一年才回来一次,我想请你吃饭,你还没时间呢。你来是看得起咱们,拿去喝,再要给钱我翻脸了啊!”
话说到这分上,只得作罢。文昕于是站在那里陪她聊了一会儿天,她十分羡慕地问:“听说你当经纪人,都是跟大明星们待在一块儿,对了,你有他们的照片吗?给我看看!”
“行!没问题!”文昕爽快地掏出手机,调出费峻玮最新的写真集,其中几张她存在手机里了,翻出来给她看,“喏,帅吧!会演戏,唱歌也很好听!”
“这个我知道,叫小费!费峻玮!我看过他演的电视剧!”
“对。”她换了一张照片,“这个叫汪海,你一定也看过他的电视。”
“哎呀!汪海!我最喜欢他了!他演大侠来着!嘿嘿,还有一个现代剧,他演一个坏蛋,可帅了!我是他的影迷!”
“那回头我帮你拿一张他的签名照片。其实汪海人可好了,对影迷特别和气。”
“好啊好啊!谢谢你啦,文昕。”
两个人边说边笑,她突然想起来:“咦,对了,这个小费,前天我看店,有个人从出租车上下来,来问路,长得特别像他。我还心想,哟,这个人好帅,以前没见过。你是当经纪人的,说不定可以挖掘挖掘,包装成大明星!”
文昕怔了一下,问:“像小费?”
“是啊,个头高高的,穿的衣服也洋气,真帅!戴帽子,戴口罩,围围巾,还戴了墨镜。大冬天的,谁戴太阳镜啊?我就多看了他两眼,可能他也觉得戴眼镜招摇,就把眼镜取下来跟我说话,我觉得那眼睛看着真像小费。不过当然不是他,大明星怎么会跑到我们镇上来?”
“哦……”不知道为什么,文昕心里突然有些慌,跟她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去了。
梁江本来在街边等她,她忽然有些心神不宁,说:“我要打个电话。”梁江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酸奶。她匆匆走到一边去,拨电话给费峻玮。
他的手机久久没人接,她正要挂断,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你好。”
“是我。”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仿佛没睡醒似的,“有什么事?”
“你在哪里?”
他顿了一下,说:“家里。怎么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似的,问:“在做什么?”
“睡觉……昨天……玩得太晚,所以现在还在睡觉。”
“好,那你睡吧。”她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打个电话给你,看看你还好吗。”
“那你还好吗?”
她怔了一下,说:“我还好,挺好的。”
“嗯。”他大约是困了,有点心不在焉似的,“那我挂了,再见。”
“再见。”
她把电话放回包里,走上前去挽住梁江的手:“走吧。”
姑妈家也很热闹,姑妈的两个女儿都已经结婚了,都嫁在镇上不远,所以回家来吃团年饭。再加上文昕父母和文昕、梁江,也是一大屋子人。厨房里有表姐帮忙,文昕插不了手,被姑妈挡回来:“你啊,陪小梁坐坐,要是无聊,去楼上玩玩电脑,可以上网的。”
“有网线啊?”
“哎!现在谁家没网啊?别小瞧了咱们镇上!”
文昕于是笑着拉梁江上楼去。姑妈家房子宽敞,专门有一间房放电脑。文昕怕梁江无聊,于是一边开机一边问他:“你要不要玩游戏?”
“不用。”
“那我上网看一眼娱乐新闻。”文昕说,“两天没看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没
有。”
“我是你老板一定给你发双薪,你简直太敬业了。”
“你怎么知道老板没有给我高薪?”
“不如来做我太太,我也给你高薪啊。”
“有多高?”
“我所有的薪水都给你,高不高?”
“唔……你说过你年薪百万……”
“还不算分红和期权。”
“听上去条件蛮不错的,那我考虑考虑好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是你追求我耶,我怕什么?”
“恃爱行凶!”
“这四个字好,我认识一位编剧,正在发愁给剧本改名字,不如建议他就叫‘恃爱行凶’……”文昕突然倒吸一口气,抓起电话打给vickie。
“vickie,你有没有看网站新闻?”
“昨天看过,今天还没有,出什么事了?”
“有记者拍到汪海跟……”文昕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抬头看了梁江一眼,他会意地走出去,随手关上门。
“有记者拍到汪海跟可可一起的照片,只怕要出事。”
“我马上就看。”
“想办法处理掉。我看过了,现在点击率还不高,论坛也还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引起公众的注意,赶快处理。”
“好的,我马上打给娱乐频道的负责人。”
文昕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汪海,他还浑然未觉,以为她是打电话拜年:“文昕?新年好!”
“新年好。”文昕问,“你在老家?”
“是啊。”
“和可可在一起?”
“没有。”
“有记者拍到你们从医院出来。”
汪海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文昕……对不起……
我以为不在北京,记者不会发现的……”
“没关系,我已经叫人去处理了,你别担心。今天大年三十,别往心里去。现在大家注意力全在春晚上,不会有人留意的。删掉照片就好了,回头我会请那位记者吃饭,把这事摆平。”
汪海不由得松了口气:“谢谢你,文昕。”
“别客气,应该的。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儿,江导的戏他们盯得紧,看来他们已经盯上你了,你短时间内不要见可可了,省得再出事。”
“好。”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放下电话,她重新用关键词又搜索了一遍相关新闻,那张图片已经被删除了,看来vickie的工作效率一如既往,果然手机“嘀”的一响,是vickie发来的短信,告诉她已经删除了。
她把其他新闻又看了一遍,确认全是些不痛不痒的通稿,于是关掉浏览器,起身走出房间。
梁江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抽烟,冬天的太阳从窗子里射进来,勾勒出他的身影。在室内他只穿了一件白色条纹套头毛衣,露出浅粉色的衬衣领子。他举手掸烟灰,阳光照在他的手腕上,反光一闪,是他那块手表。
文昕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看时间,他反手搂住她的腰,问:“保密工作结束了?”
文昕刮刮他的脸:“你一天抽多少烟?”
“三四支吧。”
“还好,不算不可救药。”
“你不会逼我戒烟吧?”
“如果你逼婚,我就逼你戒烟。”
“如果你肯跟我结婚,我现在就戒。”
“为什么成天将结婚挂在嘴上啊?”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这么衣冠楚楚,像流氓吗?”
文昕笑着往楼下探头,看他站在这里到底在看什么。原来楼下的水泥坪上有几个孩子在玩仙女棒,还有一个小姑娘戴着一对红红的塑料小魔角,中间有灯泡,想必晚上会一闪一亮。文昕看他们玩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小朋友们最幸福。”
“成人的世界很残忍,不过成人的世界也很有趣。”他把烟掐熄了,说,“走,既然工作结束了,我陪你去玩游戏。”
文昕很少玩电脑游戏,会玩的也不过寥寥几种单机版小游戏,比如宝石迷阵、连连看。梁江教她玩植物大战僵尸,虽然也是小游戏,可是趣味盎然。文昕刚刚开始玩,自然手忙脚乱,一见了僵尸就种坚果墙,然而梁江却不然。他总是先种向日葵,等第一个僵尸出现,才刚刚够阳光种豌豆射手打它,然后继续种向日葵,直到所有的行列都排满了豌豆射手,他根本不用坚果墙和土豆炸弹。文昕说:“这样它们会吃掉豌豆的!”
“你以为有坚果墙他们就不吃了?多种一排坚果,就少一排豌豆射手,火力小很多。”
果然,所有的僵尸老远就纷纷倒下,被猛烈的火力压得根本无法接近。偶尔有能接近的,也被他的辣椒炸成一条焦痕。
文昕不由得赞叹地吹了声口哨,梁江笑着说她:“女流氓!”
她斜睨:“受不了你了?”
他将她抱到自己膝盖上,轻声在她耳边说:“你不妨再流氓一点,我保证也受得了。”
文昕举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记,然后看着满屏幕上豌豆乱飞,不由得说:“我只想着防守,你却压根就不防。”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说,“御敌于外,比防守要有效得多。不过后面几关会有矿工僵尸,它会从最后端钻出来,逆向进攻。”
“那怎么办?最后一排预先种上坚果墙?”
“不,种一排双向的豌豆射手,等它从土里一冒出来,就打死它。”
文昕若有所思:“我的工作,总是防守居多。”
“不妨试一下进攻,御敌于外。”
文昕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做不出来,那有违我的底线。”
“可是有些人是没有下限的,你做不出来的事情,他们会做。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不进攻,就是给别人机会进攻你。”
“黑暗森林,三体世界。”
他好像挺意外:“你居然也看刘慈欣?”
她愠怒:“我们娱乐圈也是很有文化的好不好?难道连看科幻小说,也成了你们精英阶层的特权?”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很少有女孩子喜欢这种题材。”
“你是说我是怪胎吗?”
“不,不是。”他叹了口气,“我一定又无意中得罪你了,动辄得咎。”
“好吧,”她倒索性坦然承认了,“其实是因为我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
“嫉妒你打僵尸打得比我好啊!”
他大笑起来,吻了吻她的耳垂,问:“从前有没有人赞过你很可爱。”
“有啊,很多人的。”
他不满意了:“可是你一次都没有夸我可爱。”
“你根本就不可爱!”她悻悻地说,“你这种人的存在,就是让人觉得不愉快、不幸福、不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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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你看看你,一表人才,名校海归,年薪百万,事业有成,有房有车,品味不凡,是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我们这些凡人,或许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你的水准。我是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而你是暑期档的青春偶像剧,这完全是不同的人生。”
他拍了拍她的背:“你起码是励志偶像剧,而且所有的青春偶像剧,最后都会变成家庭伦理剧。你在你自己的领域也做得很好很出色,如果把我换到你那个位置上,我一定应付不来那么多明星。”
“你总是说你喜欢我,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文昕,很多时候,我发现你很不自信。你在工作状态中很自信,为什么在感情上这样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我不够有诚意?”
她气馁了:“我不知道。”
“那要不要明天我们就去注册结婚,有了法律上的保障,你会不会觉得有安全感一点?”
“结了婚还不是可以离婚……”
“呸呸!大过年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剥开金色的包装纸,塞进她嘴里,“来,吃颗糖,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咱们先过年!”
在姑妈家吃过晚饭才回去,余爸爸和梁江都喝了酒,所以由余妈妈开车。文昕起先还有点担心,但后来发现妈妈驾驶得十分熟练,不由得说:“妈,这么大排量的车,又是手动档,我都开不来,您真厉害。”
“少拍马屁!你跟小梁几时结婚?”
“我们年前才刚认识。”
余妈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梁江,笑着说:“小梁,你可得抓紧点,我女儿又能干又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你要不抓紧拉埋天窗,说不定她就被别人追跑了哦!”
梁江还没有答话,文昕却叫起来:“天啊!妈!你连拉埋天窗都知道?”
“我也有看娱乐新闻啊!别忘了你是做哪行的,妈妈当然也关心你的工作!”
“妈妈你好厉害。”
“那当然,不然怎么生得出来你这样的女儿?”
大年三十的晚上,开车走在乡间的路上,新修的水泥路,虽然只能并排过两辆车,可是十分平坦。远远看得见人家在放烟花,大团大团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半空中,曳出金色和银色的明亮痕迹,久久不散。因为隔得远,烟花炸起的响声听不见,只能看见一朵一朵的烟花无声地绽开在夜幕上。远处人家的花小些,近处人家的花大些,几乎每家每户都在放烟花,于是低垂的野地,变成了绚丽的舞台背景。没有月亮,星星是细碎碎的小点,东一颗,西一颗,晴朗的幽暗天空让原野变得更宁静,也更安详。
余爸爸在镇上也买了不少烟花,下车之后都拎到院子里,说:“小梁,过来一起玩,估计你们在城里没这个可以放。”
“城里是限放,不过大烟花不让玩,怕失火。”梁江倒真的跃跃欲试,朝文昕招一招手,“你来不来?”
余妈妈说:“她从小胆大,跟男孩子似的,就爱放炮仗,你别招她了,她够野的了。”
文昕笑嘻嘻地从梁江怀里掏出烟,让他给自己点上,然后拿着烟去点烟花。烟花引线很长,她点燃之后捂着耳朵跑到屋檐下。
巨大的冲击力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喷薄而出,红色的光点直冲半空,炸出一朵巨大的烟花,四散开来,明亮而华丽,转瞬即逝,幸得更多的光点涌上天空,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开,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橙色的,紫色的……
她仰头看着烟花,有个烟花炸得很低,落下来还没有燃尽,她不由得退了一步,梁江从后头揽住她,将她护在怀里。她怕父母看见,马上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钻出来,回头一看,父母隔着明亮的焰火,正朝着他们微笑。
或许,幸福就是这样,平淡而稳妥吧。
在家里的这几天,余妈妈似乎觉得大局已定,所以对梁江特别的好,怎么疼都疼不够似的。早起给他煮饺子,晚上给他煮酒酿圆子,既怕他冻着,又怕他饿着。亲戚们来了,又怕把他给喝醉了,自从上次他喝醉过一次,余妈妈就对他的酒量心中有数,所以总是拦着的时候居多。
梁江对文昕说:“你妈妈对我这只乌鸦真好。”
“那当然,也不看看你是哪间房子上的乌鸦。”
“房子啊房子,你什么时候拉埋天窗呢?”
文昕“噗”地一笑:“太贫了你!”
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尤其是在家里的假期。过年的时候,吃吃喝喝,几天时间一混就过去了。本来回家的时候,文昕和梁江一共是三个大箱子,回去的时候,三个箱子又全都装得满满的。余妈妈自己腌的风干羊腿,还有晒干的黄河大鲤鱼,邻居送来的苞谷酒,姑妈做的米花糖,各种各样。箱子放不了,只好又用了另一个旅行包,行李比他们来的时候还要沉。
父母依然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在安检外面,余妈妈终于红了眼眶:“回来没两天,又要走了。”
“妈,等夏天不忙的时候,你和爸爸去北京玩玩,看看鸟巢、水立方什么的。前年叫你们去看奥运,你们也不肯。”
“好,到时候我们一定去,看你和小梁。”
梁江连忙说:“到时候我当导游兼司机,给伯父伯母跑腿。”
“好,谢谢你啦,小梁,代问你爸爸妈妈好!”
“好的,谢谢伯母。”
余妈妈张开双臂,抱住他和文昕:“都乖乖的,别吵架。”
文昕用力点头。
进了安检,梁江递了张纸巾给她,文昕擦擦脸,勉强笑笑。梁江掏出颗巧克力,她剥开箔纸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谢谢。”
“巧克力会让人心情好,放心,马上又是假期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用谢,因为我喜欢你,能为你做点事情,我自己也很开心。如果自己喜欢的人不高兴,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才叫残忍。”
文昕不做声,因为她突然想到那个黄昏——费峻玮看到她撞车的那个黄昏,他是不是也觉得,命运真的很残忍?
她觉得很累,虽然在家过得很愉快,可是一上飞机,就觉得筋疲力尽,便倒头大睡。睡醒的时候飞机就快要落地了,梁江问:“要不要喝一点果汁?”
她摇头,从舷窗俯瞰,底下正是灯火通明的城市。
她又回来了,从温暖而闲适的家中,重新回到这座最陌生又是最熟悉的城市。
上班的那天剧组亦同时开工,在公司开了整整半天会,然后她便去剧组探班,顺便跟汪海聊了聊天,他明显有点担心。文昕极力安抚他:“你只管好好拍戏就行了,余下的都交给我们。”
vickie说:“真不想上班啊……”
人人都这样觉得。
文昕自己也花了两天时间,才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还没有过元宵节,就出了事。
先是那次直播的副导演,在微博上无意间透露,那次直播因为大堵车,所以费峻玮是搭直升机赶到的。这条微博迅速被转发,结果还真有人在堵车现场看到了直升机,并且曾经用手机拍下过照片,立刻发到网上来。
在公众论坛这条消息被置顶,各路娱记迅速地跟进,有人将照片放大,看到直升机尾翼上的标志和编号,网友们开始对照片进行人肉搜索。
结果这架直升机隶属于某上市公司,网上轰轰烈烈地讨论,从这是否是特权一直讨论到应不应该对股东公示这次飞行的费用,再加上各种挑拨离间,掐架越来越厉害,事件迅速成为所有媒体关注的焦点。
因为措手不及,虽然文昕做了许多努力,但都只是杯水车薪。
“这是一个全民媒体的时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且公众最反感特权与公器私用……”文昕头疼无比,对vickie说,“能不能想办法删帖?”
vickie说:“公众有逆反心理,如果现在删帖,会反弹得更厉害。而且这次转发特别迅速,一夜之间,两千多家常用网站论坛全都有了。直升机的型号和编号不是人人都可以认得出,人肉搜索出来得太迅速,而且结果指向太清晰,我怀疑幕后有黑手。”
“当然是有人黑,不然怎么这样快?”文昕说,“我去跟老板谈谈,看看他有无建议。”
因为这次负面效果太恶劣,所以老板也动用了人脉关系去追查,他对文昕说:“看来是一早就预谋好的,只等年后发作。挑这个时候,是因为所有媒体都刚上班,正好有题材、有热点可以追。”
“难道是新辰国际?”
“不知道。”老板说,“小费这两年太红,又接了江导的新戏,眼红的人一定很多。”
“如履薄冰,最后还是十面埋伏。”文昕觉得忍无可忍,“新辰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这个圈子只许他一家挣钱吗?这个行业这么多机会,何必要如此?”
“今年五月小费的合约到期,新辰目前没有当家小生,也许他们是想挖小费。”
“他们这样黑小费,还是想挖小费?”
“这是时川一贯的行事风格,得不到就毁掉。如果小费不肯跳槽,或许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文昕觉得气恼:“这样不讲江湖道义,怎么没人治治他?”
“他也不是事事都顺心。我收到消息说苏西想单飞,如果苏西走,多半会带走方定奇,还有其他几位明星。而且他旗下花旦多,小生少,虽然自己手里有院线,可是在电视剧制作上一直栽跟斗,不见得没机会跟他斗一斗。”
“小费的事情……”
老板说:“直升机的费用我们出,然后以公司的名义出一个公告,但愿事情可以顺利平息下去。”
文昕迅速着手去办这件事情,公告出来之后却有另一种难听的流言。因为网上有人说直升机的费用几十万,公司说掏就掏了,对小费还真够好的。另一些人马上翻出去年的旧照片来:“驸马爷当然不一样,费峻玮跟老板妹妹有一腿,长公主的男朋友,当然有直升机可以坐。”
vickie忙到焦头烂额,天天加班。
关于费峻玮耍大牌的消息满天飞,甚至有记者去问江导:“听说小费在剧组特别大牌,每天都动不动甩戏,是不是真的?”
江导的脾气火爆:“谁说的?他加班加点拍十几个小时,从来没有抱怨过,是我见过的最敬业的年轻演员之一。”
结果新闻出来,却成了“江导不满费峻玮演技,每天ng多次,十余小时才能收工”。
文昕亲自出马,请一帮娱记吃饭:“这才刚过完年,各位高抬贵手,好不好?”
“最近圈内惨淡,什么新闻都没有,我们也不想一点料炒来炒去。”
“不如你爆点八卦给我们,比如费峻玮跟方定奇假戏真作,我们有得写,也不会再炒旧料。”
文昕赔笑:“他们真是普通朋友,大家比我还清楚。最近你们成天跟着他,如果他跟方定奇假戏真作,你们一定拍得到对不对?”
“那就叫他们哪天单独约会,给我们拍一拍嘛……”有人笑起来,“做个头条,我们就不难为你和小费了。”
文昕想了想,说:“这个我真没办法,不过如果有别的线索,我保证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这才对嘛!来来!喝酒!”
那天晚上吃完饭又去唱歌,文昕舍命陪君子,跟着玩骰子,结果又喝了无数杯红酒,最后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文昕不敢自己开车,只好打电话给梁江。
幸好他还没有睡,开车过来接她。她已经有七八分糊涂了,上车不久就叫停车,冲下车就去吐。
梁江把车打着双闪,抓着纸巾盒下来,递给她纸巾,又上车去拿给她一瓶水。
她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吐光了,又漱了口,喝了两口水,才觉得好过一些。
“别看我,我脸上跟大熊猫似的,难看死了。”她一边拿纸巾一边擦,“真不该叫你过来。”
“见过你最坏的一面,才配拥有你最好的一面。”
她奄奄一息地瞪了他一眼:“甜言蜜语。”
“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就不是甜言蜜语了。”他递给她一瓶口香糖,“来,薄荷味的,嚼两颗会觉得舒服点。”
她嚼了两颗口香糖,跟着他上车。他一边重新启动车子,一边问:“你怎么还需要应酬?”
“哪行哪业不需要应酬?”
“我以为你们这行,只需要跟明星出席发布会,剪彩,然后光鲜亮丽地去看首映式。”
“那样的时候也有,不过大部分时候是在办公室加班,或者跟人谈事情,跟广告商讨价还价,跟杂志磨封面,跟剧组谈片酬……一点也不光鲜亮丽。”
他安慰她:“我在5a级写字楼上班,所有的邮件都是全球抄送,每个人都讲英文、法文甚至德文、日文,每天开车不得不经过cbd,照样灰头土脸被堵在路上一个多小时,动弹不得。有时候内急,真想买辆房车上班。”
文昕哈哈大笑。
“很少见到你笑得这么开心。”
文昕觉得自己是喝醉了,舌头都开始打卷:“我在你面前特别不开心吗?”
“你提防我的时候多,真正肆无忌惮的时候少。”
“我提防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信任我。”
“那是因为你一上来就追我,追得我晕头转向,我都不明白你到底爱我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说:“爱就是爱,如果说得出来为什么,那么一定不是真爱。”
文昕没想到他会这样认真,不由得讪讪地笑:“缘分?”
“对,就是缘分。”他说,“其实你打给我电话的那次,我正打算换手机号,这个号码打算停掉了。可是阴差阳错,因为出差没有来得及换,结果听到你的留言,说你捡到我的钱包。我想这就是缘分,所以我保留了这个号码。”
“我长得像不像你初恋情人?”
“完全不像。”
“前任女友?”
“也不像。”
“那你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追求我?”
“我哥哥说过,如果你看到一个女孩子,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全身发抖,就像触电一样,那么就是她了,一定不要放过,一定要追求她。”
“就是你那个感情特别失败的哥哥?他的话你怎么能信?”
他被她气着了:“我哥哥很有能力,他不是感情失败,他只是有过一场失败的婚姻。”
“你哥哥不会是超人吧?”
“我哥哥是蜘蛛侠!”他没好气地说,“下次不能让你喝酒了,喝醉了完全不像你了。”
文昕笑嘻嘻地反驳他:“刚刚你还说,没见过我最坏的一面,就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你最坏的一面就是这样了?”
“当然不是,还有比这更坏的,不过今天就不给你看了。”
下车的时候她双腿发软,因为车子就停在小区的路边,她一脚下去,差点被路边的石沿绊倒。梁江连忙解开安全带,绕过来搀了她一把:“你到底应酬谁,拼命喝成这样?”
“还没有应酬好。”文昕提起来就想哭,“为什么娱乐圈不出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把所有小费的负面新闻统统压下去?”
他随口问:“那要什么样的大事,才能把负面新闻统统压下去?”
“比如泼水门啊……或者潘胜茵怀的是双胞胎也行啊……再不然,方定奇突然嫁给神秘富豪……”她摇头晃脑,天马行空地随口乱说,“或者,时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订婚了……要不符云乐跟她老公离婚也成……”
他摇了摇头,看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在嘟嘟哝哝,说个没完,于是蹲下:“来,我背你。”
“又韩剧啊……我可讨厌韩剧了!你说我们泱泱大国,凭什么偶像剧就要输给韩国?作为一个影视从业人员,我觉得,我们将来一定可以拍出最好的偶像剧,绝不输给韩国!”
“好,不输给韩国,来,咱们拍四大名著,猪八戒背媳妇。”
她终于趴到他背上,说:“我才不要嫁猪八戒!”
“有我这么帅的猪八戒吗?”
“好吧,看在你这么帅的分上,你是唐僧好了。”
这下梁江更哭笑不得了:“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好沉啊!”
“长老,既然你背着女妖怪,就不要多嘴多舌,小心我把你吃掉!”
“女妖怪都是很漂亮的!”
“敢嫌我不漂亮!”她搂着他的脖子,“看我不勒死你!”
“女施主饶命……再不敢了……”他吐出舌头扮鬼脸,正巧他们走到没有路灯一片漆黑的地方,吓得她又捶他的背,“快点走,不许装神弄鬼。”
“我是唐僧又不是白龙马,走不快的。”他说,“再说你还真是沉,以前有男人背过你没有?”
“当然有啊。”她随口说,“小时候去看电影,看着看着睡着了,全是我爸爸背着我回家。那时候路上没有路灯,我妈妈打着手电筒,我醒来的时候,睁眼看一看,天上全是星星,妈妈跟爸爸小声说着话,路边都是玉米地……草里有蛐蛐在叫……远处还有萤火虫……真美啊……”
他温柔地说:“小时候看露天电影,我也睡着过,是哥哥背我回家。他比我大不了两岁,有一次摔倒了,把我疼得哇哇大哭。其实他也摔得很厉害,膝盖都摔烂了,也不吭声。”
文昕由衷地说:“你哥哥对你真好……”
“几时有空,我带你去见他。”
“为什么你又开始逼婚呢?”
“只是叫你去见一见我哥哥,你为什么就不乐意呢?”
“你已经见过我父母了,我要再见你家长,流程就都走完了。咱们要是不结婚,可没别的出路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他“嘿嘿”笑起来,她的脸贴在他背上,正好听见他胸腔里浑厚的笑声。
一楼门厅里橙色的光映出来,温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值班的保安看到他们进来,也只多看了一眼。文昕倒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可是梁江背着她,大摇大摆走进去,保安帮他们按了电梯,梁江还彬彬有礼地道谢。
到了家门前他才把她放下来。她找钥匙开门,说:“煮咖啡给你喝?”
他却沉默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不,我就不进去了。”
“都来了就进去坐会儿,要不喝茶?”
他搂住她的腰,将她抵在门上,低声说:“我怕我自己把持不住。”
她本来已经将钥匙插进锁眼,手一抖,钥匙又掉地上了。
他替她拾起来,重新替她插进门锁里:“你喝醉了,我不愿意这个时候占你便宜,或许明天醒来,你会后悔。”
文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已经往后退了一步:“我走了……不然过会儿,我怕自己会后悔了!”
他匆匆地按电梯下楼去了。文昕开了门进去,也没有开灯,站在玄关处,在鞋柜顶端的花瓶旁摸到半包烟,摸索着点上。
黑暗里,烟草独特的香气令她觉得舒缓而放松,像是理智又一丝丝地重新充盈在体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来,她懒得看,也懒得接。
就放纵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哪怕天塌下来呢?她在心里想,让我把这支烟抽完,哪怕天塌下来呢?我该不该爱梁江?不,这是一个伪命题,如果爱,哪里有该不该?可是这也是一个伪命题,如果没有该不该,为什么又不能爱费峻玮?
她想得头痛欲裂。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这次轮到座机响得惊天动地,文昕连鞋都懒得换,明天再擦地板好了。她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抓起听筒:“你好,余文昕。”
“文昕!”vickie说,“出大事了!”
文昕心里一跳,不由得问:“小费又怎么了?还是汪海?”
“不是!”vickie亢奋地说,“就在刚刚,所有的娱乐媒体统统接到爆料,说符云乐跟她老公年前就离婚了!这下子可热闹了,半个京城的娱记全赶到符云乐家楼下去了!”
文昕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符云乐离婚了?”
“是啊,谁也想不到!年前她参加春晚,接受记者专访时还在秀恩爱呢。不过爆料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时间地点一应俱全,有记者已经动用关系去查离婚登记记录了!我估计这事八成假不了,你看着吧,明天的头条。”
文昕叹了口气:“头条不是小费的负面新闻就好。”
vickie幸灾乐祸:“你说时川现在在想什么?会不会半夜被电话叫起来?”
“理它呢!”文昕踢掉高跟鞋,“我得洗澡睡觉去了,咱们运气真好!晚安!”
“晚安!”
早晨她起来迟了,眼看着遇上高峰堵车,于是干脆搭地铁去上班。在地铁站买了几份报纸,果然娱乐版的头条全都是符云乐离婚的报道。记者们动作很快,大半夜地将离婚登记记录都查到了,铁证如山。因为事发突然,连记者都说“眼镜碎了一地”。地铁里的新闻也正在播出符云乐离婚的消息,文昕收到的手机报,头条也是这个新闻。
文昕心情好,出了地铁站,因为离公司不远,所以走着过去,她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梁江:“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文昕忍不住说,“还有,你知道么?符云乐离婚了。就在这个当头,猛料被人爆出来,你说巧不巧?”
“符云乐离婚了?”
“是啊!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说怎么这么巧?她跟她老公出了名的恩爱,谁知道年前竟然悄悄离婚了,这消息谁都不知道,昨天大半夜的,突然被爆出来……小费所有的负面新闻,一条都不见了,版面统统去做符云乐离婚事件了……不过……是不是我这乌鸦嘴说的啊?昨天
半夜我还说,要是符云乐离婚就好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有点内疚?”
“事实是她早就离婚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又何必内疚?”
“倒也是……你说这个爆料人,他为什么半夜爆料呢?这不是常规的爆料时间与方式……”
“文昕,我赶着开会……”
“啊,对不起,我有点兴奋过头了,你快去吧。”
“回头我打给你。再见。”
“再见。”
到公司之后,vickie也跟她讨论:“这个爆料来得好奇怪,时间点踩得太诡异了。按理说,这种时候符云乐刚跟新辰续约,时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炒新闻也不是这种炒法。半夜两点打电话给记者,难道是一收到消息就马上爆料了?”
“也许还有人看不惯时川,阴他一下子。而且凌晨也许是在酒桌上听见这话,打给记者也正常。”文昕倒渐渐镇定下来,“不管怎么样,只怕时川会把这笔账算到我们头上,他八成会反击。”
vickie不解:“为什么会算到我们头上?我们明明跟这事没关系!”
“因为现在这件新闻爆出来,唯一获益的是我们。谁会获益,谁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是时川的思维方式,所以他会认为是我们爆的料。”
“那怎么办?”
文昕倒是很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下午的时候小千给文昕打了个电话:“余小姐,您晚上有没有空?小费说收工后有事情想跟您谈。他大概晚上六点收工,回到城里估计得八点左右了。”
“行,没问题,我在公司等他。”
“好啊,我告诉他。”
到了晚上快七点钟,文昕打了个电话给费峻玮:“你收工了?”
“嗯,在路上了。”
“我想你肯定没吃晚饭,要不就在公司附近吃?你想吃什么?”
他大概是累了,语气冷淡:“随便。”
文昕搁下电话,想了想打给相熟的一家餐馆,订了包厢,然后把餐厅的地址发给费峻玮。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也收拾东西,先去餐厅那边等着。
喝了半壶白茶,小费就到了。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带小千,司机也被他打发回去了。
文昕以为他有工作要谈,所以草草点了几个菜,就跟他一起边吃边聊。
“剧组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
“进度呢?”
“能按期拍完。”
“帮你接了一个洗发水广告,可能要去日本拍。”
“你安排吧。”
文昕终于问:“你不高兴?”
“文昕,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
“符云乐离婚这件事,是不是你告诉记者的?”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最近我的负面新闻很多,这个时候爆出这种新闻,唯一可能就是你为了将负面新闻压下去,所以透露给记者。”
“你觉得我会这样做?”
“因为arilyn教过你,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终于抬起眼睛来看她,“符云乐离婚的消息,其实我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出道时跟她搭第一场戏,她教会我许多事情,也帮过我很多事情,包括怎么样在这个圈子里生存。我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情,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去做。”
“你指责我忘恩负义?”文昕不怒反笑,“是,arilyn教过我,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可是arilyn也教过我,任何事情都有下限,违背自己下限的事情不能去?
?,也不要去做,否则会后悔终生。费峻玮,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择手段,哪怕是为了工作,或者是为了……为了维护你的利益。”
“文昕,你知道吗?你变了。你现在像个刺猬一样,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以为你一直没有变吗?这几年你从里到外,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你从默默无名到大红大紫,现在你一举一动都是头条,你连上街都有人追拍,连我这个经纪人跟你吃饭都得精心地挑选地方,你以为我认识你吗?”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轻声说:“我很难得私下里见到你,我们不要再说这种互相伤害的话了,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文昕觉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虽然他没有提到,但她也知道,他是在心里怀念那个在横店的余文昕。而她又何尝不怀念,怀念当初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笑起来有酒窝,喝啤酒会醉,在现场记不住台词会急得团团转,被导演骂完就脸红,还有,喜欢吃羊肉串。
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时光。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这句话,彼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几乎令人心碎。
命运是一条颠沛流离的河,而他们跌跌撞撞,都被磨平了棱角,成为河里一颗滑不溜手的鹅卵石。只有彼此知道,知道对方曾经有过那样鲜衣怒马的好年华。
而亦只有彼此知道,他们曾经互相拥有过。
“你是不是在跟别人谈恋爱?”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得缄默。
“其实我知道,我年内是没办法谈恋爱的。只可以有绯闻,不可以有恋情,事业不允许。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叫你等,即使是年后的承诺,我也给不起。你知道吗?昨天半夜符云乐打电话给我,嚎啕大哭,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安慰她。她和黎剑生是真心相爱,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她跟我说过,她一定要跟这个男人白头到老。可是黎剑生受不了了,没完没了的绯闻,没完没了的分别,一年到头在外头拍戏,她说,黎剑生数过,一年之内,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一共只有四十二天。他说他受不了了,没有安全感,不平衡的婚姻,最后必然是崩溃。现在新闻一出来,所有人都在骂符云乐嫌贫爱富,说她红了就不要黎剑生了,可是明明是黎剑生提出的离婚……”
文昕勉强安慰他:“公众的舆论,我们很难去控制……”
“是啊,我们是公众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众给的。公众爱你的时候,万千宠爱在一身;公众不爱你的时候,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淹死你。阮玲玉说,人言可畏……”
“小费。”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不讲道理的人毕竟是少数,你别想得这样悲观。符云乐的事情,她的经纪人会替她处理得很ok,你不要着急。而且她是一个特例,她是女演员,跟你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再说现在很多男演员拍拖、结婚,也并没有影响到事业……”
“你会离开我吗?”他注视着她,“你没有回我那条短信,所以,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对不对?”
“如果缘分足够,我会一直做你的经纪人。”
“可是你会嫁给别人。”
她无法否认,又无法做出任何解释。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他喃喃地问,“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我不是费峻玮,你会不会爱我……可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爱你太奢侈,我要不起。”她哑着嗓子说,“也许是从前一些事,让你产生了误解……”
他突然站起来,袖子带倒茶壶,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怔了一怔,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瓷片,还有淋漓的茶水。她怔怔地看着他。过了片刻,他才说:“我以后不会误解了。”然后拿起大衣帽子,头也没回,径直走了出去。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微,却令她不由得微微一震,像是从梦中醒过来,可是梦境也不会这样恍惚而不真实。包厢里安安静静,只有她独自坐着,面对一大桌子菜。他的筷子还搁在碗上,仿佛他仍旧坐在她对面,可是她确切地知道,她终于是失去了他。
虽然不曾真正拥有过,可是失去仍旧是一种椎心刺骨的疼痛。
手机搁在桌上,因为调到震动,所以屏幕一直在闪烁。
是梁江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她根本就不想接这个电话。
少年时代看金庸的小说,里面有个故事的细节她早就忘记了,唯有一句话令她印象深刻。那个女主角说:“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我却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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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不理解,觉得江南的隽秀令人爱恋,而大漠之中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可惜?这世上好多人好多事,如果他不爱我,换个对象再爱就是了。
原来爱情从来不允许随心所欲。爱一个人就是爱一个人,没有办法停止,也没有办法欺骗。
如果你骗他,你会心如刀割。
她终究还是接了电话,怕自己再傻坐下去会做出傻事,或者说出傻话来。
梁江问她:“吃了晚饭没有?”
她“嗯”了一声,他说:“我刚从办公室出来,如果你还没吃,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想吃川菜。”
“你怎么在哭?”
“没有啊。”她擦了擦眼泪,“正在跟同事看样片,这一集真惨,看得我们都泪眼汪汪。”
“孩子气,看样片也能哭。”他笑了一声,“我开车过去接你?”
“好,我要吃特别辣的川菜。”
“行,没问题。”
她按铃叫服务员进来买单,然后去洗手间重新化了个妆,对着镜子试了试,可是不管怎么笑,自己都觉得掩不住那种从眼底流露出来的悲伤。她不敢多看,也不愿意多想,重新涂了一遍唇膏,梁江已经快到她公司楼下了。
她原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一家川菜餐厅,没想到他开车到超市,买了一堆食材。
“不是说吃川菜?”
“我做给你吃,不行啊?”
“你还会做饭?”这下子她彻底意外了,“真的假的?”
“在国外七年,不会做饭的话,早就被西餐吃傻了。”
她第一次到他家,市中心的高层公寓,地段金贵,面积居中,不算大也不算小,一个人住是挺宽敞舒适的了。
他倒给她一杯茶,说:“你随便参观!”然后他就进厨房鼓捣。
文昕也不好意思真的随便参观,于是捧着茶杯跟着他进了厨房:“要帮忙么?”
“不用,在你家我见识过你切菜,说实话,真看不上你的功底。”
他切菜跟大厨似的,“咚咚咚”连声,切出来的冬笋细丝,又快又好。
他跟她闲聊,告诉她说:“知道么?鱼香肉丝是最考验厨师的一道菜,要是鱼香肉丝做得好,基本上就是个合格的川菜厨子了。”
文昕觉得难以置信:“你真的有耶鲁法学院的博士学位?”
“哼!去客厅看电子相册,还有我毕业照呢!”
文昕将半个身子向后仰,错过门框,看了一眼搁在高几上的电子相册,然后挺直身子回头质问他:“那明明是普林斯顿。”
“别瞎扯了,背景明明是耶鲁的图书馆,普林斯顿哪有这样的建筑?”
“唉,反正耶鲁我没去过,普林斯顿我也没去过,你骗我我也不知道。”
“做什么唉声叹气的?早上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很开心,眉飞色舞跟我讲娱乐圈八卦,晚上就跟脱了水的蔬菜似的,整个人都蔫了。难道那个样片,真的有那么感人,看得你连心情都这么惨淡了?”
“是啊,特别惨。”她又补充一句,“特别特别惨。”
油热了,他将食材倒下锅,“吱啦”一声响,虽然是大功率抽油烟机,但整间厨房仍旧顿时洋溢出辣椒与豆瓣酱的特有香气。
他一边炒菜一边问她:“喝不喝酒?我这儿还有从你家带回来的苞米酒。”
文昕摇摇头,说:“不喝了,省得酒后乱性。”
“你倒是想乱呢,你别想得美,我可守身如玉。再说我家连杜蕾斯都没有,你别逼我这会儿下去买啊!”
“呸!到底是谁想乱呢!”文昕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有点薄醺似的,大约是因为热菜的香气,让她觉得舒适而放松,“你家真没杜蕾斯?我不相信!”
“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孤男寡女,不要谈这种限制级的话题,不然我当你在挑逗我。”
“是你先说杜蕾斯!”
“好,都是我的错。”他麻利地将炒好的鱼香肉丝盛盘,然后洗锅,再做另一道麻婆豆腐。
文昕假装好奇地问:“你家不备杜蕾斯,难道你习惯用杰士邦?”
这下他忍无可忍了,回过头来冲她挥动锅铲:“余文昕,你是不是真不想吃饭了?”
她只好拿着杯子逃之夭夭。
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他已经将四菜一汤摆上了桌子,开了一瓶香槟:“洋酒配川菜,这叫混搭。”
她看着冰桶里冒着细密气泡的酒瓶:“为什么要喝香槟?”
“庆祝你工作顺利,还有,庆祝你今天看的样片特别感人。”他端起酒杯,“来,cheers!”
“cheers!”
香槟入喉冰冷一线,他的手艺真的甚佳,文昕本来没有丝毫胃口,尝了一筷子之后,也忍不住说:“你竟然还真的会做饭。”
“你不是说我是偶像剧吗?我们偶像剧男主都是万能的,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女主角一呼则应,万试万灵,是阿拉丁。”
“阿拉丁啊阿拉丁……”
他又替她斟上一杯香槟,含笑告诉她:“你不妨许愿。”
文昕呷了一口香槟:“好,给我一份工作,工作内容特别简单,老板仁慈同事友好,最好每周只用上三天班,年底还有分红可以拿,带薪假期一个月!”
“来做我太太,每周连一天班都不用上。我很好相处的,而且又不用你做饭。”
“这个不行,换一个!”
“嗯……我们公司前台行不行?工作内容特别简单,但是每周得工作四十个小时,而且只怕年薪达不到你的期望值。”
“我又不期望年薪百万。”
他觉得好笑:“要不要我给你写推荐信?”
文昕跟着他顺口瞎扯:“你直接打给你们hr就最好了……”
他突然问:“为什么想换工作?之前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开心吗?”
“突然觉得很迷惘……”文昕说,“觉得很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有许多事情,不是我可以控制,又不是我能够接受的。”
“你们是娱乐圈、名利场,当然是这样子。其实这个世界到处都一样,外企的人事也很复杂,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从前有一位艺人说过,乱箭穿心,习惯就好。我入行这么多年了,可是今天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无法习惯。乱箭穿心一次,觉得痛,乱箭穿心无数次,仍旧觉得痛,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这行?”
他再替她斟上一杯酒,温和地说:“你会觉得痛苦,是因为你还没有麻木,说明你仍旧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真性情。”
“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出来啊!就像费峻玮的这件事,如果顺势炒一炒绯闻,也许就过去了。可是上次他对我发脾气,说公司给他安排的绯闻,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那个时候我就想,原来他是很反感这种事情的。后来娱记叫我让他和方定奇出来,单独给他们拍,他们可以做头条。我想了又想,还是推掉了。艺人有时候也很可怜,你知道吗?你看符云乐,所有人全部都在指责她,可是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哪怕在生活中,我们一个普通朋友,难道不可以离婚吗?难道两个人的婚姻无法再继续下去,就全部是她的错吗?就因为她是大明星,就因为她是著名的女演员,就因为她红,所以所有的错都是她的吗?”
他语气温和:“公众人物其实是一个弱势群体,因为公众习惯将他们视作强者,而现实中仇富、强弱的心理不平衡,全部会发泄在某些时候和地方。”
“有人说他们一年挣这么多钱,挨骂也是活该。我带的艺人,在拍戏的时候,都是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早晨六点起床化妆候场,晚上收工卸妆回家也是半夜,很多时候一上车就能睡着;横店的冬天那么冷,剧本要求往河里跳,裹着保鲜膜就得往河里跳,ng一遍再来一遍;夏天那么热,拍冬天的戏,身上的痱子捂得一层层的。如果那些骂的人,也能够有这样的态度去工作,我觉得他不论做什么,都会是行业中的佼佼者;如果他用这样的态度去工作,哪里有时间、有精力上网去骂人?”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我们不可能要求人人都理解,那是神也办不到的事情。”
文昕饮了一杯酒,十分沮丧地说:“很抱歉,发牢骚给你听。”
“没关系,说明你终于将我视作自己人了。”他替她斟了一杯酒,“来,随便抱怨、随便发泄好了,今天我当垃圾桶。”
“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文昕说,“其实也发泄得差不多了,我纯粹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有点崩溃。”
“我明白,其实我有个解压妙方,你要不要试一试?”
“什么解压妙方?”
“吃完饭带你去,先吃饭。”
等吃完饭,他看了看她穿的高跟鞋,问:“你有没有别的鞋子?”
“没有了。”
他想了想,问了她穿的鞋码,然后打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居然有人送来一双全新的女式跑鞋。
她大为诧异,等那人走后才问:“那是什么人?”
“公寓管家。我们这里是所谓的豪宅,物业有所谓的管家,任何棘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做。”
“包括半夜买鞋?”
“现在还不算晚,有些店还没有关门,所以我们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来,换上这个!”
她不解地问:“换鞋去跑步?”
“嗯,也差不多。”
等她换上鞋,他跟她一起下楼,开车上了主干道。她问:“去哪儿?”
“圆明园。”
“半夜去那儿干吗?”
“偷东西啊!”
“那儿有什么可偷的?全是些残垣断壁……”
“怎么能这样说我们中华民族的瑰宝呢?知道么,西安有些耕地里翻出来的一块砖,在国外都能拍卖出大价钱!”
“可是那也不能去偷啊!”
“谁说我们去偷砖了?!”
“那我们去偷什么?”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圆明园外,他把车停好,带着她沿着围墙往前走。文昕觉得好笑:“真的去偷东西?”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你知道最好的减压办法是什么吗?那就是去做一件特别刺激的事!”
文昕担心起来:“会不会被抓住?”
他笑了两声:“放心吧,我是学法律的,绝不会让你被关进警察局。”
可是他并没有带她去圆明园,公园早就关门了,大门紧锁。他带着她绕到另一边,那边也是围墙,只看到一圈黑压压的树,墙内有一点闪烁的灯光。
“爬树你行吗?”
到了这种时候,文昕也豁出去了:“还行!”
“那好!咱们爬树,然后翻墙进去。”
“里面是公园吗?”
“嘘!里面有人值班,当心被人听到。”
“不会被抓到?”
“小心一点就不会被抓到了。”
他们鬼鬼祟祟地爬树,文昕自从年满十六岁,就再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倒是一鼓作气,很快就爬到了高高的树杈上。梁江小声告诉她:“慢一点,翻到围墙上。”
他的动作很轻巧,一下子就落到了墙上,然后伸出手扶她。文昕手足并用地爬过去,坐在围墙上只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怦怦跳。
他熟门熟路地告诉她:“转角有个监控器,咱们要避开它,所以不能直接往下跳,我们从那棵树上爬下去。”
“好。”
等从树上爬下去,文昕才发现原来树底下就是一间值班室,有人在里面看电视,灯光映出窗外,照得地下一片雪白。
梁江示意她蹲下来,从窗台下慢慢挪过去。
一闯进黑暗里,她就抓着他:“到底进来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别担心,跟着我走。”
他显然对环境特别熟悉,带着她东绕西绕,没一会儿就绕到了楼房后面。文昕突然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地袭来,就像把整个人突然浸在了香水里。可是香水没有这样天然而纯粹的味道,香得令人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就在这个时候,她鼻子发痒,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迅速地做了一个动作,“咔嚓”一声轻响,然后就对她说:“快走!”
她还在莫名其妙,已经被他拉起来飞奔。
他们从另一角的树上爬出去,飞快地跳下围墙。他拉着她一路狂奔,直冲上车子,然后发动汽车,迅速地掉头离开。
一直到上了主干道,她的心还在怦怦狂跳,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一阵发足狂奔,还是因为第一次偷东西。
“来,送给你,今天晚上的战利品。”
他将一枝梅花擎到她面前,说:“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才有梅花便不同。车窗外那些一掠而过的熟悉街景与灯光,衬得车窗内这枝花如同从幻梦中被擎出来,美得不可思议。梅花开得正好,斜枝横欹,深色的花蕾,粉色的花瓣,娇嫩得似乎呵一口气都会融化似的。车子里满是梅花的寒香,她拿着这枝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的母校,小时候经常跳墙进去偷花,今天又去干了一次这老营生,宝刀未老啊!”
她笑盈盈地拿着那枝花,左看右看,然后就开始不停地打喷嚏。
“你花粉过敏?”
“是啊。”她只好把那枝梅花搁得远远的,放到后座上,然后自己拿纸巾塞住鼻子,“不过我真的很喜欢……”
“不好意思,上次送给你栀子花……”
“没关系,我很喜欢,同事们也很喜欢……”
“下次送你经过处理的花。”
她不做声,因为想起小费曾经为她买过一束蓝莲花,那是经过处理,不会令她过敏的花。
她仍旧无时无刻不想起与他曾有过的点滴时光,一度他们曾经很接近,可是咫尺终究是天涯。
他将她送回家,温柔地吻在她脸颊,叮嘱她:“早点睡。”
“晚安。”
“晚安。”
她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去,他从车窗里伸出手,握着手机摇一摇,示意她上楼后发短信给他,于是她点点头。
梅花仍旧放在他的车后座,被他带走了,可是整个梦里,似乎都是梅花的香气。因为过敏的缘故,文昕很少特意去看梅花,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种花可以香得如此清雅,如此寒淡。
上班忙到累死,中午吃饭的时候收到一枝梅花,卡片上写:“送到花店处理过了,战利品应该归你。”
她将梅花插在案头,一个仿官窑的瓷瓶,原来被搁在外头,不知道是哪个剧组的道具,当时被他们拿回来当纪念品,现在插上梅花,相得益彰。每个到她办公室来的人都忍不住赞一声:“呵,好美的花,真香!”
其实她桌子上乱七八糟,不过放上这样一瓶花,似乎连心情都好很多。她用手机拍了一张,发到微博上去,顺便浏览所有关注者的更新。
费峻玮很少更新,因为他太忙,隔上几天才有一条半条。
汪海的更新也不多,偶尔有也是转发别人发的笑话。
因为微博出过事,所以文昕看得特别勤,现在媒体记者都蹲微博。唱歌的天后说:“现在我们都是自己当狗仔队,自爆。”
不过这种形式不错,跟粉丝会更有亲近感,互动性也好。
看完微博,再去官方论坛,然后是几大人气论坛的娱乐版,轰轰烈烈的还是符云乐的离婚事件。这圈子就是这样,永远有新闻代替旧闻,所有的新闻时效性也不过一周,再轰动的事情,时间久了,自然会渐渐平复。就像现在,已不再有人提到小费的直升机事件了。
而符云乐离婚事件,也会随着时间,渐渐被人遗忘,会有新的话题来取代它。
开会的时候她说:“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做话题,毕竟保持一定的曝光率,是必要的宣传手段之一,但一定得是正面新闻。时川会做什么,我们猜不到,不过想必他不会善罢干休,我们有一场恶战要打。而且电影杀青,后期做完,马上会是宣传期。江导的片子都是随拍随映,他不会等档期,这是一个机会,既有利于我们做正面的新闻,也有利于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生事。他们可能做的负面新闻我们都要想到,防患于未然。”
vickie补充说:“公众一般最反感的事情是特权、婚外情以及权色交易。”
“直升机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是过去式,即使对方穷追猛打,也不会重新激起公众太大的反感。符云乐跟小费的关系一直不错,所以我们要提防对方拿这个来做文章,比如出现小费是符云乐与黎剑生离婚的第三者,如果出现这种论调,一定得立刻灭掉。”
“粉丝都知道他们是好朋友,对方操作绯闻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姐弟恋,岁数差这么多,公众不太会觉得有可信度。”
vickie异想天开:“必要时可以将厉小姐拿出来当一下挡箭牌,如果老板不反对的话。因为媒体都异口同声地说,那是小费的正牌女友。”
文昕说:“能不牵涉圈外人,还是尽量不要牵涉圈外人,何况小费对这种事情很敏感。”
vickie问:“汪海有部片子下个月在横店开机,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演男一号,你要不要过去?”
“好,我会过去。”
“有个问题,开机仪式的时间跟小费的广告撞期了,你不陪他去日本?”
文昕头也没抬:“你跟他去日本。”
“为什么?”vickie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跟日本客户合作,你不过去有点不太好吧?”
“那好吧。”文昕很快决定,“我先去横店,参加完开机仪式就去东京。”
vickie很开心似的:“国际巨星,听上去真气派!”
“只是刚刚打开东亚市场而已,几时笑傲好莱坞了,再自称国际巨星也不迟。”
“文昕,你不要浇凉水嘛,我觉得我们挺不容易了,内地艺人好少接到日本的广告。”
“所以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再说公众对日货很敏感,小心对手利用这个黑我们一记。”
“对方要是想黑我们,任何理由、任何事件,他都可以用来黑。”
“小心驶得万年船。”
vickie说:“时川要是再生事,我就剪个小人贴在格子上,天天用大头针扎他!”
文昕头也没抬:“不如把扎小人的时间用来联络媒体的朋友,说不定人家在对方下手之前,收到消息会先告诉你,可以防患于未然。”
她并不想和费峻玮一起出差,今时今日,她有点怕了,怕再次见到他。
虽然明明知道,工作中难免要打交道,回公司开会也好,首映式也好,谈广告也好,各种各样的接触总是会有的。
她只是不愿意想起他那天起身离开的样子,那个转身,几乎令她的心都碎了。
如果他不是费峻玮,她会非常非常地爱他,不顾一切,哪怕全世界都反对又怎么样?她会和他在一起。
可现实中,真正的爱,却是退一步,眼睁睁看着他远走。
她不能够那样自私。戏剧学院、电影学院每年那样多的毕业生,还有无数并非科班出身的演员,成千上万的艺人,能混到观众觉得脸熟的有几个?
成千上万的人,费峻玮却只是天上地下,唯独一人。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曾经在歌中,那样一往情深地唱。
只有她知道,属于他的那片星空,却不能有自己的位置与阴影。
如果这样的选择是痛苦的,那么就让她一个人痛苦好了。他怪她薄幸也好,怪她无情也好,怪她不肯等也好,怪她怯懦也好。
公众眼里,他是光芒万丈的大明星。
可以牵了纯情玉女的手,在舞台上款款唱一首情歌。
也可以在银幕上,与倾国倾城的美人上演生死恋歌。
他才是真正的偶像剧男主。
童话里的王子,遇见的灰姑娘,最起码也是伯爵的女儿。
可残忍的是,这世间并无童话。
汪海新戏的剧本她看了两遍,中间有一段写得特别动人。十余年前的恋人见了面,女人问:“为什么当年你那样怯懦,不肯跟我一起走?”
男人说:“我不是怯懦,我是爱你。”
因为爱,所以才转身离开;因为爱,所以才放手;因为爱,所以才独自一个人走。
战火纷飞下的恋情如此,太平盛世中的恋情,原来亦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