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书生循着感觉前行着,他没有管周围窥伺的群狼,也没有管下面跪拜的凡人。他不能够下到地面上,为了彻底封印布衣的灵识,他献祭了五感中的一感,此刻他眼睛模糊,看东西不是很清楚,下面混杂的人气会扰乱他的灵觉,让他找不到路。
最后的时间,他想要去一个地方。
他的步子看似迟缓而虚弱,实则每一步迈出去都会倏忽前进几丈远,转眼间,他已经笔直地走过半个京都,到达了城外荒无人烟处。
那种共鸣消失了,但他莫名知道,那个据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他的男人还在某处注视着他,也许还在想办法帮他驱逐暗暗跟上来的众修者。
他越走越慢,身形渐渐下坠,脚步落在了地上,野外没有人类混杂的气息,他不必再消耗真气浮空而行。
到这里,皇城的因果影响已经十分淡薄,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抢先出手。
一股灵机锁定了他,将他前路拦住,他站住身形,听到正前方传来一把温厚的声音:“严小友这是要去往哪里?你伤得很重,再不治疗,恐怕要伤及根本。”
“阁下是?”书生严邵天歪了歪头,做出倾听的样子。
来人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目光不是因为虚弱显得无神,而是看不清楚,脸上忌惮之色顿时少了两分,试探着迈开脚步向着他慢慢接近,一边走一边充满感情地说着:“在下姓方,乃是一名儒修。早前在下曾有幸在广宗书院借住过一段时日,素知严大学士为人忠直,德行可钦。可恨那明正帝不明正,居然听信身边宦官谗言,害得严家满门忠良含冤屈死。你是他所剩的唯一子嗣,在下怎忍心看着你再出意外,小友不妨随在下回山,在下还有梁谷医仙所赠化春丹一枚,定可为小友医好一身伤痛。”
他这一番好意,不要说书生严邵天,就连骆冰都不怎么信。
他这边已经联系了辛授君,只是,辛授君所在的岳行山和京都远隔千里,他并不确定他能否赶得及。
在场的敌人不知道有多少,不说别人,只说这名方姓儒修,单看脸无法判断他的修为,但是,他敢第一个站出来,别人还不敢拦着,必然是有什么依仗,或者修为、或者背景。
书生受了重伤,他不看好他们交手。
“如果谢广运他们肯帮忙,应该能拖会儿。”他对身边人呢道。
“不,不能让他们出手。”严邵天立刻否决了。
骆冰疑惑地望着他,他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对面的书生吧?那个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他吗?看他平时的样子,并不像有自厌倾向。
“他们几个修为低,就算上去了也是送菜的份。”严邵天向他解释,“而且他们的身份在下边世界是十分敏感的,一旦出点错,被其他教派抓住机会,如今的大好局面就要被搅乱。”
谢广运他们原本也以为严邵天会要求他们上去帮忙,都已经做好了抵制贿赂/威逼的准备,没有想到,他不但不要求他们帮忙,还禁制他们出面。
他们到底哪里不好?是不是看不起他们?凭什么?
“我们出面不妥,难道师叔出面就有什么不同吗?”谢广运和几个小弟不怎么服气地问。
“当然不同。”严邵天丝毫不留情面地回答。
“哪里不同?”师叔自然是比他们优秀的,可是他们也没有那么菜吧。
他们一边懊恼,看着严邵天回答得如此肯定,一边又不免产生一些自我怀疑。难道他们真的不行?因为修为过低?可是师叔来了也不足以横扫在场诸修士吧?就算他们最喜欢师叔,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的修为足以傲视云华小世界。
云华小世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三千小世界,并没有发展出独特的世界体系,也没有出现独特的珍奇异宝,是以宗门并不十分重视,也就没有派下高层,只让下面的弟子走一趟,也算是给予弟子的一场历练。
严邵天高深莫测地一笑,也不回答,只说:“你们就在这里远远看着你们师叔是怎么做的,学着些。”
“那现在呢,该怎么办?”骆冰问他。在他们讨论的当儿,又有两名修士站了出来,表示自己跟严家是故交,愿意帮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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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说话,也不打断,只是沉默地站立着,任由他们在自己身边争吵。骆冰看着那群喋喋不休的老麻雀,恨不得打破空间给他们唤一场雪。既然知道他受伤了,就让他安静地休息一会儿,这么吵来吵去,他们这边隔着位面都被吵得脑仁疼,他还受着重伤,脑子里肯定都要被吵炸了。
他盯着现场的发展,听严邵天在耳边说:“既然他是另一个我,肯定不会毫无目的地停在这里。”
他停在这里是有目的的?
骆冰和谢广运他们仔细观察着天眼传回来的画面。
他们位于一片荒野中,四周除了齐膝高的野草,就是一些粗壮的树木、缠绕在树上的藤蔓。零零碎碎的山石东一颗西一颗,只是随意地洒落在地上,看不出哪里有阵法的痕迹,或是像陷阱的布置。
他们找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看出哪里不对。所以说,目的在哪?
对面,看着少年不出手也不逃走,就连一丝愤怒也不敢表露,越来越多的人对他失去了一开始的忌惮,也不顾他这个大活人还立在这里,便纷纷站了出来,开始争夺起了他的支配权。
当然,他们说得非常委婉,然而,其中的真意,谁心里能不清楚。
“严小友,你说呢?”最后还是那位第一个站出来的方姓儒修问道,通过刚刚一轮激烈的争吵,书生严已经清楚了他的身份,他是当今修真界第一霸主宗门金华宗的一位外任执事。
难怪他底气足,敢当先站出来。
可惜,利益当头的时候,即使他金华宗外任执事的身份,也无法阻拦众人的野心。排名在金华宗后的两个门派便不服,他们单独拎一个出来或许斗不过金华宗,但是,他们一旦联手,金华宗也不得不忌惮。
除了这样实力强横的大宗门,还有那隐世的门派,也有几个对他的功法好奇,同样参与了这场争斗。
他一时间成了年度最抢手的香饽饽。
方姓修士一句话,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或温柔真挚,或犀利逼人。
他被众多修士围在中间,唇角微微拉开,温润笑着,稍稍沉吟了片刻:“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办,不如这样,几位都是为着在下着想,想要护着在下的,那么,自然是谁的功力最强,在下跟着谁最安全,就请各位先分出个胜负吧。”
这简直不能更公平。
只不过,他们是为了争得他的功法才追来的,如果互相斗个你死我活,让他渔翁得利跑了,那他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能不动手,当然还是不要动手。
他们想要拒绝这个提议重新开撕,却不想,他最后那句话,就宛如顿悟时刻响起的大道真言,又如同盘植于灵识深处的心魔一念,在心底不受控制地回响着,竟然隐隐要左右他们的思考,驱动他们的身体。
他们大吃一惊,想要紧守灵识,却又突然发现,他们仿佛提前进入了心动时期,心里还有另一颗心,不停地干扰原来的心,甚至试图让他们做出完全相反的决定,他们的思维和动作变得前所未有地迟钝。
费劲力气重新看向少年书生,却见他不知何时又召出了那支夺命的毛笔!
将皇宫一角毁了个干净的透明符文,在少年收起阵法时便收缩变小回到了笔上,此刻它们再次飞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爬满了这片地方,将他们所有人包围在阵法上。
“严小友,你这是何意?”方姓修士脸一沉,不悦地问道。
书生将笔祭在阵法中央支持着阵法运转,对着他微微一笑:“不是说了吗?要让诸位分个胜负啊。”
这个阵法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如果他死在王宫,自然就用不上了,而若他侥幸没有死,就是他脱困的关键。
很幸运,他还留了一口气。
既然留了一口气,就去做完最后一件事。
这只硕大的尾巴,必须剁掉。
跟皇宫中那个阵法又有不同,这一次,阵法八角是八棵大树,树上的藤蔓受阵法刺激,纷纷开出洁白的花朵,释放出一股香甜的气味。
这种花,在场的修士都认识,是凡人用来制作麻药的,花香可轻微致幻,对修士几乎无用。
然而,当这气味被阵法锁入空间无法散去,被困在里面的修士便倒了霉。刚刚要突破心里那道魔音,却在这紧要时刻神思一个恍惚,立刻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