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放坐在律师的对面,低头飞快的在信纸上开始写字。对方说了些什么他都不清楚,无非是开庭、公诉,以及公开审理之类的。从对方的语气里能听出不太乐观,他斟酌着字句,看来什么时候出去也不知道。
之前在韩家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会面,只不过那时候没有隔着玻璃,而且语气比现在要好。那时候他还没有戴上手铐,没有在监狱的前一个步骤里服刑,只等到判决书就要进到监狱里。
那个人说韩放少爷,按照法律您已经成年了。所以必须要对刑事案件负责任,也就是说如果法庭宣判您有罪的话,就要依法服刑。可能的罪名和刑期还在商议当中。
他已经丝毫不怀疑了,杀人罪,而且不止一起杀人罪。他先是杀了董晓羽,把她推下天台。而后又雇凶杀死韩伟丽的父亲,那个病入膏肓的中风病人。然后是韩知孝,威胁董事长位子的重要竞争者。
那个人说我们已经尽全力了,董事长嘱咐我们必须全力以赴,让您平安的出去与他团聚。但是法不容情。
法律不就是你们创造的么,法不容情,每个律师都爱说这样的话。他很好奇如果真的法不容情,那韩家养这么多律师干什么?当宠物猫抢绣球吗?正是因为不可能,才有不可能的意义。因为要掩饰自己的行为所以才有了律师,因为韩家私下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才需要他们来处理。这帮走狗。
大概是打算放弃他。
韩放头也不抬,“那么是谁的主意?”
律师被问滞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提问。“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董事长也认可了。”
“董事长,也认可了。”韩放抓住了话里的重点,又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祖父准备让你们在法庭上做陈情辩护而不是无罪辩护的?”
律师瞬间就惊出一声冷汗,“没有,董事长的意思是”
“是不要告诉我,只要照着去办就可以。对吗?”他匆匆一笔写上自己的落款,因为匆忙带着特有的潦草劲头。但是没有用了,信纸只剩下这一张,更改已经来不及了。
命运就是这样不给人反悔的机会,一伸手就夺走了你的所有。像个疯狂的小偷般边走边笑。
“回去吧,告诉他我依然是韩家的孩子,我需要做无罪辩护。”他清晰地把“无罪辩护”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就这样告诉他,你知道该怎么说。”
“还有。”他把那张信纸折了两下,郑重的写上地址和收信人。“这个帮我寄出去。”
律师不明所以的拿起来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着完全陌生的名字和地址。他忙不迭的点点头,随后仓皇的逃离了会见室。
“时间到了。”守门的警察不耐烦的提醒道,随后示意他离开。韩放深吸了口气,手铐的金属边缘磨的手腕发痛,无论怎么调整姿势都还是僵硬的感觉。
——我之所以觉得有必要离开,是因为还想见到你。
伊枫。
这个世界够大,大的足够你把一切玩弄于鼓掌之中。虽然不知道你获得了什么快乐,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是这个游戏里的女王,强大到让人怀疑规则是你定的。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减少我对你的迷恋,毕竟你那么美,那么不可思议。
所以我郑重的邀请你看一眼我的世界。就算是临终的收尾,请你来看看我。如果时间还足够的话,我用秘密来和你交换。
韩放,敬上。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纸张的边缘,因为轻薄发出喀嚓的声音。那种信纸在市内根本就找不到。只有一面是能书写的部分,背面则粗糙的和荆棘一样难以下手。韩放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那张纸,然后在看守所里把信寄给了她。
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你定的。
请你来看一眼我的世界。
用秘密来交换。
这个已经注定牢狱之灾的人,有什么秘密来跟她交换?
韩放入狱后彻底成为了韩家的弃子,事实上韩常新也自身难保。涉嫌两个集团董事的谋杀罪名,现在正在被调查。为了自保不得不把韩放抛出去,但是自己也连在了那根鱼线上,在水中越拉越远。韩氏的新一轮选举已经开始了,没什么悬念的话会和韩放的公审一起开庭,韩常新的成功率连那百分之一都不到。
就像韩放不能再从那里面出来一样。
她犹豫再三,最终点起打火机,把那张纸在火焰中点燃了。
粗糙的信纸遇到火苗后飞快的泯灭了边缘,然后在桔色的光芒里越缩越小,直到变成一团灰为止。
本就不应该开始的人生,在哪里才能走向结束呢?
从她来到这里后就知道了,他们都是不该存在的人,个个怀璧其罪。也许时间的本意是让她修正错误,但是假如一切并未发生,她又该报复谁呢?
就算是她也背负着愧疚吧,无缘无故的剥夺了四年前的自己,那个年轻的自己。一觉醒来之后,占据躯壳的虽然还是伊枫,但是性格和经历都不一样了。她混迹在人群中的时候,只感到无地自容的生涩感。
终究不能相安无事,就算强大的能扳回自己的错误,也避免不了轨迹再次滑向失控。尽管如此她也要活着,咬着牙坚持活下去,直到他们都死了为止。
看守所的大门在正午时分轰然敞开。
门卫好奇的看着外面的女孩,她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全身都被遮阳伞隔绝在阳光以外,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漠然”。
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关心,也不想关心的漠然。
“来探监吗?”他朝着外面喊道,“家人在里面?”
女孩摇摇头,肃穆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那瞬间出现了一丝松动,像是精致的玉器裂开了缝隙。
“不是,朋友。”
门卫慌张的把头收回来,觉得自己太莽撞了。毫无疑问她教养良好,也绝对没有生长在犯罪的环境中。家人犯案就更不可能了,应该是来看某个熟人的。
十分钟后,那个所谓的朋友坐在她面前。穿着干净的囚服精神昂扬,一点也不像是犯人,反而像是偶像剧里的男二号。连警察都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人。那个叫韩放的犯人之前一直没有打起精神来过,难道今天来的是女朋友?
事实上确实有个女孩坐在那里,面容像是冰雕成的,笼罩在淡淡的寒气里。表情淡漠而疏离,不知怎么的让她想起电影里的爱丽丝。又苍白又美丽的小姑娘,身边总是充满了危险。
可能是要分手了吧,有个监狱里的男朋友不是什么好事。警察开始同情起伊枫来,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男朋友会是犯人。还是杀人犯?
伊枫坦然的接受着打量,没有任何畏惧和忌惮。她从来没有和韩放认真的交谈过,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对死亡的厌恶迫使她远远地离开了所有危险因素,韩放就是其中之一。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韩放冲她颔首,“毕竟你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任何条件。”
“抱歉,因为没有义务呢。”她淡淡笑着,“包括今天也是。”
请你来看看我的世界,深陷泥沼的时候的痛苦。虽然不能归咎于你,但你却是我最想分享的人之一。
“你产生过幻觉吗?”
伊枫心一紧,随即摇摇头否决了这个问题。“没有,倒是经常会做梦。里面出现很多人,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大概所有人都会这样吧。”
她抬起头,看到韩方穿透般的笑容。他一定知道点什么,如果不是产生过和自己一样的经历,那至少也经历过其中一部分。
但他又绝不可能和自己来自一个地方,如果是那样他就不会输的一败涂地,在这里等待审判了。
无知的人总是比较容易输,而知道一点的人却最容易输个干净。他们缺少对事实的判断,却又错误地以为自己能把握住全局。这就是症结所在。
伊枫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那个秘密是什么?”
可以先说出来吗?
如果你肯张口,我就会省掉很多力气啊。就像猎物自己主动露出喉咙,等待獠牙来把它撕碎一样呢。
“有一个人,大概是你主动找上他的。他姓金,是市里某户人家的养子。”
“不要再和他产生交集了,就连说话也不要。金家倒了,而且倒得很惨。”
“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是有必要的,他的出现或许没什么。但是问题在于站在他背后的人,那是一个漩涡。”
韩方双手交叉,看向天花板。即使那里不过是有几只飞虫在爬,他的目光也依旧没有转移。“就这些了。”
“漩涡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如果掉下去,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韩放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不像是在告诫。反倒是在鼓励一般,如果掉进漩涡会怎么样呢?如果是伊枫掉进漩涡又会怎么样呢?像其他人一样粉身碎骨,还是完好无缺的爬出来呢。未来的无限种可能永远都标好了写在前路上,只有走过去的时候才能看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