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走到病房门外,手里还残余着水仙花的香气。她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自来水哗啦啦的冲了十多秒,一直掐到她指节发白才停下。
这是她第二次光顾医院,上一次她在市立医院的恶作剧把伊媛吓得魂不附体,她躲在走廊的另一段都能听到她凄厉的尖叫声。用的道具是一只死乌鸦,她从医院后的树林里随便捡来的。那些不太有人光顾的地方成了药水瓶和废弃针管的乐园,时常有鸟雀因为口渴啄食药水然后被药死的情况。如果能再给她一点时间,那种黑色的凶煞般的乌鸦她能捡回来一麻袋,然后挨个铺在伊媛的病房前。这样她出门的时候踩到的就不是一只,而是整整一群尸体。
但是时间太紧迫了,她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偏偏是在回家前有限的那一点时间里被她看到伊媛住院了。因此只来得及匆匆整一下她,让伊媛吃了点苦头。
她还不想为了复仇去影响和家人的团聚,那样也实在不值得。
从唐果的中学时期开始她就觉察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她个子瘦小没有力气,很容易成为男生帮助的对象,然后遭到女生的群嘲乃至是欺凌。她呆在畸形的状况里越久,学会的自保的办法就越多。她的数理化成绩一直不错,再后来她开始利用自己学到的东西保护自己。当厕所有人朝她所在的隔间里泼水的时候,她就扔一只自己提取出来的二氧化碳试剂出去。那些人看到白色的烟雾以为是什么有毒气体,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唐果躲在隔间里拼命捂着嘴笑,她的特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弱者了。
这种扬眉吐气和复仇的微妙快感支配着她,让她愈发的对用另类方式惩罚仇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前不久被劫持的事情成了一个,被发配到外地读书的唐果终于又有了新的关注点,她又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复仇了。
伊媛开始接二连三的倒霉,先是在医院里撞邪,然后又在商场里遭遇了一次灵异事件。那些红色液体都是她调配处的硫氯化铁溶液,在黑暗的环境下看去就和真正的人血差不多,虽然马上就会被看出破绽来,但是还是把伊媛吓得近乎神经失常。
唐果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手,把每一个角落和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学过化学的人都知道强迫症,教学多年的化学老师拒绝用化妆品,家里有化学专业的人会把油盐酱醋摆得整整齐齐标签朝外,倒水的时候会轻微的朝下撇一下。这些都是化学为他们带来的强迫症。
唐果的强迫症就是恶作剧为她带来的快乐,那种把人慢慢而无微不至的摧毁的感觉,比得上看任何一次多米诺骨牌倾塌。
她把手上的东西洗掉,确认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沾在上面为止。
伊媛以后会无限的为她的坏习惯后悔,伤疤是不能通风和暴露在空气里的,否则细菌极易进入伤口造成感染。而伊媛毫无防备的就因为她的眼泪把伤口展示了一遍。
唐果的手伸过去,指尖细微到看不见的东西就落进了她即将愈合的伤口里。那是她在超市买来的白砂糖,只在手指缝里藏了几十粒——因为多了会被发觉,太多的白砂糖没法立刻融化,附在伤口上就会露陷。
盐有消毒的作用,战场上没有伤药处理伤口的时候都会用盐来代替,某种程度上可以杀菌。但是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那种尝起来甜蜜的东西并不能帮助伤口愈合,相反的会沉淀在脓液里,让结痂的过程变得倍加痛苦。
太过分了,真的是太过分了。
伊媛现在是这样,过去的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你在哀叹自己的不幸的同时,就没有想过自己给他人造成的不幸吗?
没有相对的觉悟,就只能受到命运的裁决。
白金兰趴在课桌上不敢抬头。本来她的座位就在角落里,这下就更不起眼了。站在讲台上都未必能一眼看到她。
能消失才好呢,她默默祈祷着,别注意我,别注意我,就当我不存在吧。
伊媛受伤的事情造成的双重影响,一是她失去了唯一的同盟,在f班的日子过的举步维艰。二是班里的同学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好像她才是罪魁祸首。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不奇怪,朱骏在班里一向低调没有惹过事,如今就因为一次火灾而受了处分停课。但朱骏没错,扔烟花的人是白金兰。
f班里很多人这么想,班里的排外性在这个时候突出的暴露出来。朱骏不寻衅不滋事,暗地里还是有不少同学倾向于他。何况他根本没有想过去整新来的同学,只是被好事的人拿走用来利用了而已。那几个策划本次事件的人蠢蠢欲动,一直把话题朝着白金兰的责任上推。生怕跟他们扯上关系。
毕竟是他们把烟花放进白金兰课桌的,如果实在要论责任,他们该和白金兰对半分担。但问题就在于没人想分担,所以大家有意无意的就把罪责归到了插班生的头上。
是的,是白金兰干的。她从a班来,一直看不惯沼泽一样的f班。心高气傲不把同学当一回事,烟花也是她故意扔的,她以为这样就能引起校方的注意把她调回原先的优秀班去。她就是这么想的。
说不定白金兰早就对朱骏有看法,她嫉妒朱骏的化学成绩比她好,看不惯f班里存在比她还优秀的人。所以故意用烟花引起火灾,就是想栽赃无辜的同学而已。
白金兰是个。
白金兰去死吧。
私下的议论越来越热烈,过了很久后有个前排的女生站起来,径直走到她面前把课桌掀翻了。
那些课本和文具哗啦啦散了一地,白金兰从转学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一转眼看到自己的课桌被推到了。始作俑者还愤怒的看着她,“看什么,都是因为你把朱骏害的停课的!”
她们和朱骏不要好,甚至说得上是没有一点交情。但这个时候不显的同仇敌忾就不能算是和f班站到了统一战线上。
更何况白金兰的习惯早就让人看不惯了,每天像模像样的早读,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就连老师也会对她露出久违的笑脸来。对他们的就只有白眼和无尽的冷漠。这样的人尽早滚出f班才好。
垃圾。
连f班都不要的垃圾。
推桌子的女生看着白金兰的脸色,刚想再出口教训两句。唐果拿着书走进了教室。
“上课!”
沉默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全班人都站了起来。白金兰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的课桌扶起来,眼里全都是泪花。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需要转学,哪怕是到随便的某个公立中学去也比现在要好。她受够了这种饱受欺凌的日子,在白家她是大小姐,任何人都不敢让她吃一点苦头。但在这里每个人都把她当成敌人对她冷言相向。
她生存的意义到底在哪儿呢?
唐允把课本翻开,“昨天我代表班里的同学去看了伊媛同学,大家送的花很漂亮。谢谢你们。”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但是伊媛同学对班级还是有些抵触,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到位。”
班级里议论纷纷,什么叫唐老师做得不到位?伊媛烧伤的事情本来就发生了啊,何况当时唐果也不是班主任。
“老师您没有错啊。”“不是您的错。”
唐果低着头,刘海垂到额头前,流露出憔悴的神色。“伊媛同学还是对大家充满着消极的情绪,她觉得是因为没有人提醒才会被烧伤的。我没能劝服她,真的是很抱歉。”
唐果的话犹如投下水的石子,而石子刚一下水就变成了的效果。“她怎么能这么说?”“真是不要脸的女人。”“明明是因为自己睡得太死”
唐果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各位,我真的很抱歉朱骏同学的事情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好好的和伊媛同学把这件事理清楚。也许她就不会生气要向校方去举报了,朱骏同学就不用”她说不出话来了,眼泪顺着脸颊淌到地上。
所有人短暂的沉寂了一刻,然后爆发出来的声响比原先还要激烈。“居然是她”“真是不要脸”“决不能原谅她”
垃圾。
彻头彻尾的垃圾。
唐果依旧低着头,数学课代表,就是刚才推倒白金兰课桌的女孩子跑上来抱住她。“唐老师我们不怪你,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对,不是你的错。”
从后排开始,“不是你的错”的声音响彻了全班,犹如口号般整齐。唐果抹掉眼睛里的泪水,“谢谢大家,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f班众人眼里温柔和顺的唐老师,三观最正的唐老师,从来不会因为任何小事训斥和冷落学生的老师。其实也会用白莲花的手段去欺骗人,煽动人,蛊惑人。并且计划进行的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谁让人类生出了愚蠢的头脑,能平衡的发展却要被别人来左右。耳朵里听到的话三遍以上就能成为真实,而谎言只听过一遍就能认为是真的。
真实是不堪一击的东西,只要有人对你信誓坦坦的说那不是真的。
说到底,舆论也不过是纵的东西。或者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正是能被人为地操作和左右,才能称得上是“舆论”哪。
白金兰呆呆的看着唐果,犹豫了半天也加入到了其他人的行列中来。她也需要从众心理来拯救自己,这时候和别人保持一致就是拯救她的必要手段。其实她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唐老师的逻辑肯定是哪里出了错误,但是她无法指出。
但是似乎也没有任何指出的必要,因为没人会信。他们的喊声把所有其他的声音都淹没了,她听着比口号还齐的呼声,荒唐的想,如果那个被挂上绞刑架的人是自己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