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的反应是出人意料的大。
与其说是因为女儿的死而愤怒,倒不如说是一早就想好了以这场自杀来做文章,好从中牟取利益。所以董蔚玲没有挑安静的地方寻死,而是死在了韩俊良在场的情况下,死在了众目睽睽下的咖啡厅里。其中的深意真是不言自喻。
车子慢慢开近董家的宅邸,从几十米的路外就摆满了白色的鲜花,还有数不清的花圈和挽联,看起来很隆重,实际上却是说不出的诡异。那些纸花在风里飘摇着,像一只只惨白的手在晃动。
林淑美捂着头,她听到了灵堂里传来的哀乐声,那种调子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埋怨丈夫为什么把这差事推给她,因为之前董蔚玲来参加过她的婚礼,算是和董家有了交情。于理她也得来拜祭那个死掉的女人。
伊泓天当然是万万不乐意沾染这种晦气的,夫妻二人商议半天,最后决定由林淑美去吊唁,带着女儿伊媛。点个头表示一下意思就回来。董蔚玲死的突然,谁都不愿意去多做深究。
结果却是伊枫也跟着来了,林淑美对此的反应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早就对伊枫退避三舍。并且伊枫要来的事情她也事先不知情,两人坐上了车才发现伊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也去”就不出声了。
伊媛看看林淑美又看看前面坐着的伊枫,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就这么保持着寂静的气氛到了董家。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本身董家破产后就没几个熟人来往,这时候赶上生丧更是门可罗雀。只有市里几家有旧交情的人家来过,匆匆拜祭过就走了。董家人却是一个不落在都在灵堂里,足足挤了一屋子人。都披麻戴孝一片素白,看的人心惊。
林淑美看了看自己穿的黑衣,方知道自己是多余了。董家还保留着传统的葬礼,死人要戴孝。连堂前火盆里还烧着一张张的纸钱,里面干干净净,连个给客人凭吊的地方都没有。
伊枫穿着黑裙站在远处,看着伊媛扶着林淑美快步上前,拽过一沓纸钱扔在火盆里就急匆匆出来了。因为是平辈,并不需要给死者上香。她瞄了一眼香炉里寥寥无几的香柱,那些都是董家的子侄辈立的。插得七倒八歪,看的出很不用心。
意外的是她在那群董家人里看到了韩放,他跪在地上头伏得很低,以至于自己的第一眼都没有注意他。董蔚玲是他的亲生母亲,按规矩儿子需要守孝过头七。而看他的样子,大概很受打击。
打击的原因无非是董蔚玲死后连葬礼都不能在韩家办,而是改到了董家,这就是说韩家彻底不承认这个儿媳了。而姓董的人对这个外姓的后人当然抱着几分戒备,尤其是韩常新还是他的亲祖父,韩俊良是他的亲生父亲。
董蔚玲是在韩俊良面前自杀的。
这个情节即使想一万遍,也能从里面推测出无数的不同细节。
夫妻反目,对无能丈夫的彻底绝望,哀求被拒绝,家人的威逼,什么造成她直接去死的决心呢。
大概都要算在内吧。
那边林淑美走到她身边,刚想冷着脸问她打不打算离开,背后就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那阵声音引开了她的注意力,微微错开了身体扭头去看灵堂内。而伊枫已经大致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转过头去看大门,韩家老二韩季良、韩仲良以及各自的妻子,还有二房的女儿,甚至是连江珠秀生的那对龙凤胎也来了。谨慎的跟在母亲后面不敢吭声。走在最前面的是韩常新。
董家那边是董蔚玲的弟弟董晓伟站了起来,穿着孝衣一脸怒意。
然而那点愤怒在韩常新面前还是不够看的,他走上前环视了一眼灵堂。面无表情的问:“你父亲在不在?”
董晓伟直接把桌子上的蜡烛台拎了起来,“你还有脸提我爸?”
面对着这么直接的挑衅,韩常新也只是站在灵堂门口,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去看他。在场的董家人都站了起来,没人敢上前去说一句话。
众人心里都清楚地不得了,名下的生意被强行搅烂、工厂停工是怎么一回事。董蔚玲的行为惹怒了韩家,受到报复的却是所有姓董的人。几天内别说股票全都狂跌,就连手里的不动产全都被迫抛售去补破产的窟窿,否则连宅基地都保不住。
如果再惹怒韩常新,谁知道又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董晓伟毫不退缩的瞪着韩常新,家眷在旁边哭成一团。这下倒真有葬礼的架势了,过了许久韩放从地上起来,朝着韩常新鞠了一躬。
两人从灵堂走了出去,董晓伟恨恨的骂了一句,“狗崽子!”
林淑美被伊媛扯了下衣角,这才回过神来。“咱们走吧。”董韩两家的事情过于复杂,还不知道会闹成个什么样。伊媛恋恋不舍得看了韩放一眼,“妈”
自从董蔚玲出事后她被严禁和韩放来往,事实上对方也确实没来找过她。林淑美狠狠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快走。”
她一回头,发现站在那里的伊枫不见了。
林淑美揉揉眼,没有人。难道伊枫趁她分神的时候走了?
董家的宅邸是解放时期留下的旧宅,原来是某位军阀的房子,后来几经翻修后被董家买了下来。董家在思想上十分传统,就连办葬礼也是披麻戴孝的出殡而不是在殡仪馆请几个人做道场。董家的老爷子董世桓尤为守旧,坚持守在老房子里不肯搬,儿子儿媳怨声载道,碍于长辈的威严没人敢发声。不过董家进入财务危机后董世桓几乎没露面,整个局面一下子就散落了,几个后辈都在悄悄计划着趁机搬出去。
而实际上的情况是,董世桓因为公司的事情急火攻心犯了脑血栓。在医院几经抢救才好转起来,现在只能在家里静养,任何问题都没法插手。
所以家里的事务暂时交给了董晓伟,又因为董晓伟的失误又没能保住最重要的一部分财产,经营的生意被针对性的打压。最后是董蔚玲把从娘家带回来的首饰全都典当换了一千万的现金,这才把最后的宅基地保住没被收走。
董家真是蠢透了。
韩常新走在后面,韩放在前面引路。他回董家给母亲守灵,外公董世桓十分重视他,光是养病的卧室他就去了五六次。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扎着管子,一看到他眼里全是泪。
他到现在也没能理解那眼泪的含义,是在可怜他没了母亲吗?
“外公就在里面。”他指着那扇门,“我先走了。”
孝子守灵须满七七四十九天,他才守了五天不到。
“去吧,别误了开学。”
韩放拼命压抑下那股冲动,他对祖父韩常新深深的感到厌恶,以至于不想回到韩家去。而对方只是没什么感情的嘱咐他去上学,更让他感到光火,但他又不能直接表示反感,那样只会让他的处境更糟糕而已。
还不到时候,还不到那一天。
他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韩常新把门推开,绕过外厅走到里面的卧室。董世桓躺在床上,年轻的女人站在床头想给他换输液瓶。看见韩常新时吓了一跳,手里的玻璃瓶子咣当落地,碎了。
玻璃碎片连带着药水崩的满地都是,女人没敢出声,只是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董世桓,对方只是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韩常新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只是盯着病床上的董世桓。任由他气管嗬嗬的发出声音,想从床上挣扎起来,随后又狠狠的跌回去。看样子是想打他。
他这一次的脑梗十分严重,已经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
“别着急。”他嘲讽的看着董世桓。别着急,有你能动的那一天。
即使是久病在床也没停下享受,连情人都要留在身边伺候。董家一直以来持续的守旧,其实就是另一种方面的腐败和糜烂。董世桓以包养情人为乐,他的父亲则是先后结了四次婚,养了三房妾室。如今即使家道败落了,那种沉进泥沼的腐烂也不会轻易停止。
韩常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打在他脸上。“你那个好女儿给你争来的十分之一,等你病好后公司派人来和你交接。”
董世桓用眼角用力的瞥那张纸,也只看到“董蔚玲”三个字。
他的气管里又涌出嗬嗬的声音。
“没有错。”韩常新冷静的看着他,“那是给你们的,董家原来产业的百分之十。”
之所以为什么不写董世桓或者韩家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他自有他的打算。而董家如今在他眼里就和丧家之犬没什么区别,一点骨头也能啃来啃去,直到饿死为止。
那不是剥夺,最多只算得上是回收债务。董世桓指挥女儿搬空大房去补贴自己的生意,敲骨吸髓的发展自己的工厂和店铺,而今也是尝到一点代价的时候了。(未完待续)